“不。”

    卡卡並沒有思考很久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又或許，他本身就已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了這個問題,  因此能夠很快地給出解答。上帝之子的神情安靜而從容,  他形狀秀氣的黑眼睛看向伊利克森,  緩慢而堅定地說道：

    “我不會為此後悔。即使再一百次地做出選擇,  我也會答應皇馬的邀請,  因為這對米蘭是最好的。”

    這是伊利克森所沒有想到的答案。

    他以為，卡卡應該是很後悔來到馬德裏的,  因為對方的皇馬生涯實在充滿了悲情的色彩。而ac米蘭作為對方登頂的地方，理應是被懷念的。但是看起來，情況和他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那個時候,  米蘭付不出球員的工資。”卡卡很沉靜地說道，“我父親很生氣,  但我願意為米蘭繼續踢下去……有一天,  主席找到我,  告訴我離開才是對米蘭最好的。事情從那一天開始改變了。”

    伊利克森訝異地看著他,  幾乎可以想象被所愛球隊告知那段話時卡卡的傷痛。但上帝之子僅僅是苦澀地微笑著,  他說：“即使再選擇一百次，我也會意識到，什麽對米蘭是最好的。”

    “我並沒有想要辜負皇馬,  盡管我知道自己要為米蘭取得轉會費。”卡卡說，“我希望能為皇馬進球,  就像過去在米蘭時一樣。雖然現在的我看起來不再被需要了。”

    他是曾經的世界級巨星,  風華正茂,  當打之年,  卻已經能用如此平靜的神情說出自己被放棄的話語。卡卡並不顯得怨憤，他僅僅是麵容染上了一絲疲憊。

    “理智上來講，我會做出那些選擇……但是現在，伊利克森。”卡卡看向金少年的眼睛，他對他說道，“從感情上來講，我是不願意離開米蘭的。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盡管這才是他們實際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但卡卡的確對伊利克森抱有好感。將近一年前，他在皇馬的替補席上，看著這個笑容純淨的男孩兒走上球場，揚名歐洲。雖然受傷以來，卡卡已經很少去看那些報紙和新聞，但他仍然可以聽到關於男孩的讚揚之聲。

    事情從歐洲杯的傷病開始改變，克裏斯蒂亞諾傷心欲絕。歸隊之後仍然愁眉苦臉，且養成了定點收看巴薩比賽這一令更衣室無數人顫抖的惡習。作為克裏斯蒂亞諾的密友，卡卡所能察覺的東西要比別人多很多。而即使在那張照片鬧出風波、克裏斯蒂亞諾看似不再提起伊利克森之後，卡卡依然能感受到，好友並非是放下了這段情誼，而是在心底沉澱愈深。

    卡卡希望用自己的經驗幫助伊利克森少走一些彎路，這既是因為克裏斯蒂亞諾，又是因為他對這個男孩的確有種一見如故之感。

    “伊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卡卡向他說道，“我是遇到了傷病……不管在哪裏，它總要來折磨我，我不能奢望它放過我。哪怕我依然在米蘭，我也不能逃過這份磨難。”

    這並不是悲觀主義，而是另一種程度上的謙遜與溫和——此刻與卡卡麵對麵交流的伊利克森無法不意識到這一點。上帝之子所說一切“再次選擇”，都是建立在傷病如故的情況下，否則那便淪為一味的逃避，對所處現實並不具備參考意義。卡卡的眼中沒有怨恨，有的隻是平靜與安然。

    “你總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伊利克森想起尼古拉曾對自己說過這句話，那是他教父少有的動情時刻，“在我看來，你對自己持有的美德與才華都太過謙遜，對自己承受的一切也不知怨憤。你這樣固然使得一些人感到愧疚，但更多人則是可能因此傷害你。”

    他想，或許卡卡便是這樣的。巴西人比他更擔得起這句話。

    而上帝之子的目光是如此溫柔，如同陽光透過潔白羽毛灑在心口。

    “我很抱歉，讓皇馬得到了這樣的我。”卡卡說道，“我曾試著為它多做一點事，但是沒有用。”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想要擺脫那些隨著回憶而翻湧上來的晦暗心緒，而是逐漸地，展露出一個微笑。

    “可是如果在米蘭，事情對我而言會變得不同。”卡卡微笑了起來，他的臉上有光，“我始終想要為它踢球，甚至如果不是那些變故，我從來沒想要離開它。我很難過，很遺憾生了那些事，理智上我不會後悔，但情感上，我很思念在米蘭的時光。我……”

    “很疼嗎？”而就在這時，伊利克森伸出一隻手。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卡卡受傷的膝蓋上，目光裏充滿著擔憂和關切，那隻手是如此的溫熱而柔軟，“真的好不了嗎？”他看向卡卡。

    膝蓋上傳來的溫暖令人錯愕，卡卡一瞬間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但是上帝之子很快地微笑了一下，他安靜地用自己的手覆蓋上了那個位置，替掉伊利克森軟綿綿的手掌。

    “也許上帝會幫助我，也許他不會。”卡卡的神情安靜而溫和，其間蘊含著深深的力量，“他已經幫過我一次，這一次或許要我自己挨過。我希望能……但玻璃人是很難被再次信任的。”

    身體的傷病、心理上的畏懼還有周圍人的異樣，都會一步一步瓦解球員的鬥誌。玻璃人，多麽可怕的詞匯。足壇從來不缺乏因為傷病而隕落的球星，卡卡隻不過是其中較為耀眼的一個。

    “伊利，你和我不同。”卡卡輕柔而堅定地說道，他看向男孩的雙眼，“你還有機會，你甚至隻有二十歲。你的身體很年輕，沒有太多舊的傷病。換一個新的環境，也許會有很大的好處。”

    他同樣在勸伊利克森離開巴塞羅那。這支球隊的環境並不比皇馬單純，甚至相比皇馬金錢與利益交戰之下稀淡的情懷，巴薩正是把加泰羅尼亞的情懷揮到了極致，近乎著魔的地步。那種空前團結和排外的氣氛，對於金的小新人來說，或許比皇馬所謂的“冷酷”還要可怕。

    “我很愛米蘭，哪怕有些人說是米蘭過早地耗盡了我的巔峰，才導致後麵的衰落，但我依然愛它。”卡卡的神情裏尋不出一絲的怨懟，上帝之子的性情是如此美好，“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在米蘭的最後一年，我爭取打滿每一場比賽，我知道自己在透支自己，當時想過可能會有不好的後果，但是並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卡卡說道，“無論如何我應當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僅僅是遺憾，而無法後悔。無法因為自己為米蘭最後拚了一把而後悔。”

    “伊利……你以後就會明白這種感受，為你愛的球隊踢球的感受。”巴西人的目光因為回憶而柔和起來，“那和普通的踢球是不一樣的。單單是披著那支球隊的球衣、或是站在它主場的草皮上，聽到球迷的呐喊聲，就已經非常幸福了。”

    “我沒想過自己的情況會這麽糟糕，也非常抱歉把這樣的身體帶到了皇馬。”

    “我虧欠著皇馬和米蘭。我欠皇馬很多債，但我並不是感到自己不虧欠米蘭的……在那個時候離開，球迷們如此渴望著我留下來的時候。感情上的債說不清楚，也很難去償還。”

    卡卡說到這裏，又一次仔細地看向伊利克森的麵容。他看向他柔軟的金、湛藍的眼眸還有甜潤的嘴唇，五官裏每一處精致的小細節。上帝之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又一次肯定地說道：

    “伊利，你和我不一樣。”

    “你還有機會，有更多的機會擺脫現在的處境。”巴西中場的祝福如此真摯，他的麵容上像是有著粉絲口中的那種聖光——伊利克森現在不覺得那個修辭誇張了，他甚至感到卡卡的背後缺了一對白色的翅膀，要不然他為何無法在球場上飛翔？“你還有機會得到上帝的幫助。”

    “噓——上帝會伸出他的手幫助你，要堅信。”上帝之子凝望著伊利克森的眼睛，他溫柔地說道，“他會幫助你和指引你，帶你走出現在的噩夢。”

    這是我對於你的美好祝願。

    “而不管怎麽樣，伊利克森。為你所真正愛的那支球隊去踢球。”卡卡的眼神如此認真，又充滿著祝願的意味，“我的人生沒有太大的選擇餘地了，但是你不同，你還擁有無限的可能。”

    為真正愛的球隊踢球，感覺上是完全不同的。遇到這樣的機會，是一個球員莫大的幸運，也同樣可能在後麵的日子裏，因為回憶甘甜與現實的強烈對比，造就巨大的不幸。

    卡卡所擁有的正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有悲情和不幸，但也有過歡樂的時光。巴西人對生命裏的痛苦有一種近乎逆來順受的忍讓，但他的韌性與其間流露的、自內心的自然而然的溫柔，卻令人移不開眼睛。這個已經三十歲的男人，有著這個年紀的穩重成熟，卻依然保留著十多歲時確立的虔誠信仰，以及善良的心地。

    伊利克森慢慢地睜大眼睛。看著卡卡的麵容，他感到自己有很多話要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不出來。

    最好，男孩僅僅是安靜地點了點頭，說道：“謝謝你的祝福，卡卡。”

    我會記住你所說的話，並且用心去尋找那支能夠交托心靈的球隊。

    他湛藍的眼眸如此溫柔而明淨：“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美好祝願。”

    卡卡衝著他笑了一下。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多說什麽了。

    在葡萄牙與巴西隊替補席交界處談了很長時間的兩個人，終於重新地把注意力轉回了比賽上，而這個時候，場上比分已經又一次地生了改變——葡萄牙1:1巴西。

    葡萄牙前鋒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前場造烏龍，追平了巴西隊二十分鍾以前的任意球得分。

    “你覺得我們能上場嗎，卡卡？”伊利克森問道。

    “伊利，我不知道。”卡卡回答道。

    在這場比賽的第6o分鍾，伊利克森等到了那個來自葡萄牙隊的機會。金小新人站起身來，笑眯眯地和卡卡告了別，衝他比出一個加油的手勢，然後開開心心地跑上場接替了納尼的位置。他的背影活潑又可愛，充滿著無限的希望。

    而那場比賽剩下的時光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聚焦在了蝴蝶的身上。年輕的男孩在上場之後出人意料地展現出了久違的狀態，盡管由於膝傷的後遺症，他的運球看起來還有一些磕絆，其間也有過幾次不小不大的失誤。然而，金少年卻在這場比賽中重新流露出了，那種曾經令全歐洲教練都為之渴望的靈氣。

    這一次，整個世界都看到了他的進球。

    比賽第79分鍾，伊利克森外腳背助攻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葡萄牙人過掉出擊的門將之後空門回傳，伊利克森推射入網，徹底打破持續412分鍾的進球荒。

    一瞬間，葡萄牙奧比多斯訓練基地，山呼海嘯。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