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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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 初梔和蕭翊沒再說過話。

    剛開始周明還會在教室裏的時候和初梔她們打個招呼, 但是顧涵林瞳她們都十分冷淡,蕭翊看起來也不太熱情,周明一個人雲裏霧裏, 時間久了也就沒再叫她們。

    a大雖然比較偏重理科方向, 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廣告專業在全國也還不錯, 各種大學生廣告比賽裏斬獲不少獎項, 蕭翊更是活躍在各種廣告大賽中,幾年下來已經成了小學妹們的男神學長。

    初梔參加的廣告比賽不多,也隻零零星星拿過兩個獎, 她對於廣告專業說不上熱愛,參與熱情不太高, 平時課業雖然成績都不錯, 也完全是從小到大養成的學習習慣問題了。

    然而寒假結束以後,她整個人卻像打了雞血一樣,好像臨近大四終於對自己的未來問題有所思慮了, 開始關注各種廣告節, 廣告大賽。

    也僅僅隻是關注了,然後動手去準備,卻從來沒有報名過。

    清明過後, 天氣轉暖, 五月份, 初梔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私企做文案實習。

    每周隻需要去三天, 並且時間自由可以自己決定,就在她之前的那家廣告公司對麵的寫字樓。

    那次被汙蔑抄襲以後,初梔再也沒來過這一片。

    當天去麵試,她猶豫了好久。

    每一個紅綠燈,每一個十字路口都清晰的像是昨天,越靠近越想要逃避,怕下一秒迎麵走過來的就是和她同辦公室的人。

    她覺得自己又狼狽又丟臉,像是铩羽而歸的將軍,雄姿英發的去,打了敗仗灰溜溜地溜走,又不甘心地偷偷摸摸溜回來了。

    可是她明明什麽都沒做錯的。

    初梔深吸口氣,抬手拍了拍臉,昂首挺胸剛準備走進寫字樓,就看見對麵兩個人出來。

    男人穿著幹淨清爽的牛仔襯衫,個子很高,細腿,看起來像根竹竿。

    他身邊的女人一身職業裝,包臀裙,絲襪包著細長的腿,染成紫紅色的頭發燙著波浪卷。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寫字樓的門,拐過街角,前後變成了並排,男人的手搭上了女人的腰。

    蕭翊和趙玫。

    初梔愣住了。

    很多之前沒注意到,忽略掉了的細節好像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卓思是很大的廣告公司,業內也是有名氣的,即使蕭翊的策劃方案比她的要全麵很多,即使他交的時間要比她早,也不應該會那麽武斷的直接認定抄襲的人就是她。

    之前她被委屈憤怒衝昏了頭,再之後也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這樣一看,好像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初梔站在寫字樓門口,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也想找個人吐槽一下,她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他們一起來卓思實習,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而且平時看上去兩個人也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女主管和實習大學生這種配對,初梔在裏都沒見過。

    她當即現場腦補出了三千個劇本,剛出校門的鳳凰男小鮮肉大學生和熟女主管,順便給男方配了一個一直和他從大學走入社會的貼心女友,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年度大戲。

    初梔三觀都被震碎了。

    *

    大三的最後兩個月,夏季大學生廣告節,初梔報名了。

    夏季的國際大學生廣告節規模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是一個學習參賽實習就業一體化平台,有不少國內外公司關注,參與師生過萬,大賽獎項在業內認可度也很高。

    她沒跟別人說,默默交了作品上去,當天下午,初梔在學校食堂碰見了蕭翊。

    下午三點鍾的食堂沒什麽人,初梔叫了份麻辣燙,耳朵上戴著個耳機,一個人坐在角落上安安靜靜地吃。

    視線裏出現一隻男人的手,手裏捏著罐旺仔牛奶。

    初梔嘴巴裏叼著一顆魚丸,抬起頭來。

    蕭翊微笑著站在桌邊,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

    初梔眨眨眼,半個魚丸塞進嘴巴裏,咀嚼,單手摘了一隻耳機。

    蕭翊微笑:“這次廣告節,你報名了?”

    初梔眨眨眼:“報了呀。”

    蕭翊看著她的目光慈愛又欣慰:“你終於振作起來了,我還擔心你一蹶不振。”

    初梔垂頭,夾了一顆蝦餃起來,突然道:“你在卓思的實習怎麽樣了。”

    “挺好的。”

    初梔點點頭:“趙主管和你也挺好的嗎?”

    蕭翊頓了頓,才緩聲道:“什麽意思。”

    初梔紮著顆蝦餃,筷子微微立起來一點:“我有一次路過的時候,看到你和她在一起,”她好奇地看著他,“你們在談戀愛嗎?”

    蕭翊垂著眼看著她,緩聲道:“我隻是跟趙主管談點事情。”

    初梔點點頭,蝦餃也塞進嘴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吞下肚子,淡定道:“抱著她談事情。”

    蕭翊臉色微變,笑容有點掛不住。

    初梔表情好純真的看著他,微微側著頭,白色的耳機線隨著她的動作一蕩一蕩的:“我還拍了照片呢,你要看嗎,我發現你背影還挺帥的,班長。”

    蕭翊自始至終保持著的笑臉終於消失不見了。

    他表情微僵,“我和她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初梔此時也吃飽了,手裏的筷子戳進麻辣燙碗裏,撈了兩根豆芽出來夾著玩兒:“其實我覺得現在姐弟戀也沒什麽的,趙玫姐也才三十多歲,你們倆這個年齡差也挺萌的呀,”她抬睫,大眼睛眨巴眨巴,很真誠地看著他,

    “真的,人家都說女大三抱金磚,這麽一算的話,你能抱三四塊磚呢。”

    “……”

    蕭翊臉色非常難看,好半天,才壓低了聲音說:“你想要什麽?我知道你對我和趙主管心裏有怨,但是你也不用這樣跟我說話,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別緊張呀,現在戀愛自由,你們談個戀愛也沒什麽呀,我還什麽都沒說呢,”初梔麻辣燙碗一推,人站起來。

    她和他身高上差距太大,蕭翊垂著眼,初梔仰著頭,氣場上卻沒有絲毫被壓製住了的感覺。

    她軟著嗓子,不緊不慢地繼續道:“你放心好了,照片我也隻是隨手拍了,我對你和趙玫姐沒什麽想法,也沒想幹什麽,我跟你不一樣,就算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歪門邪道,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好。”

    下午的食堂安靜,隻有零星的一個人遠遠地坐著,時不時往這邊瞧瞧。

    少女逆著光站在窗邊,初夏暖陽裹在她身上,她細細軟軟的發絲碎發紛飛,看起來像是帶了柔軟的絨毛。

    蕭翊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初梔的時候,就是在食堂。

    那時候還是在高中的食堂,沒有那麽大,少女手裏拿著一支炸年糕,身上穿著對於她來說有些寬大的校服,蹦蹦噠噠地從他麵前跑過去,笑容比那天的陽光還要燦爛,叫著她朋友的名字,聲音綿軟的像遊樂園裏粉紅色的棉花糖:“年糕你吃不吃呀!”

    她看起來太快樂了,無憂無慮地好像沒有任何煩惱,再沉重的課業壓力也沒辦法讓她有任何陰霾,她熱烈,純粹而鮮明,襯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暗淡了。

    那年蕭翊還是別人家的小孩,是所有學生學習的對象,是每科老師的寵兒,是父母眼中這輩子唯一的希望、是他們所有的精神寄托。

    那時候的他還心無旁騖地努力讀書,堅信著學習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那個時候,他還有著明確的目標。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

    初梔的新實習工作主管是個笑嗬嗬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出頭,據說大學是計算機係的,現在做起了seo,常年一張與世無爭的笑臉,職業特有的地中海發型,並且異常好說話。

    初梔掛著的位置是文案策劃的實習生,跟著他也學習了不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的東西,雖然每周隻去三天,卻依然十分充實。

    這大概是和在卓思的時候不同的地方,卓思每個人都很忙,東西全靠自己摸索或者偷著學,沒有人手把手的去教你要怎麽去做。

    原辭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據說在十大不配擁有頭發專業中排名名列前茅,然而少年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遊刃有餘的樣子,頭發茂密得很,甚至每天都有時間來找初梔玩。

    他是理科,幫初梔看起策劃方案提起意見來卻也依然麵麵俱到,專業到讓人懷疑人生。

    初梔覺得,這大概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時間打馬而過,好像前一天才開學,第二天初梔就已經坐在了期末考試的考場。

    大學第三年結束,少女正式進入大四。

    初梔越來越忙,一分鍾恨不得分成十份來用,就好像是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她跟陸嘉珩的聯係也越來越少,到了後來,就隻剩下偶爾的一兩條短信,匯報一下最近的情況。

    所有人都像是一個旋轉的小陀螺,薛念南早早就準備著忙著考研,林瞳糾結在考研和工作之間糾結了好長時間,最終還是決定先工作一段時間再做打算。

    顧涵和她的文院文青男朋友陳星辰分手了。

    陳星辰比顧涵大一歲,畢業以後回了老家工作,兩人談了整整一年的異地戀,終於輸給了距離。

    分手的那天,顧涵看起來若無其事,薛念南難得地丟下了書本試題出來,四個女孩子去吃了一串路邊攤,一路吃下來,最後找了一家燒烤店。

    初梔是知道自己的酒量的,所以即使顧涵嚷嚷著這種日子是姐妹就是應該不醉不歸,她還是依舊隻喝了兩口。

    四個女孩子單獨醉在外麵,怎麽想都很危險。

    初梔一邊擼著串串,啃著烤麵包一邊看著她們三個一杯接著一杯的灌,到最後大家甚至都直接對瓶吹了。

    剛開始的時候,顧涵還是正常的。

    五瓶啤酒下肚,她突然開始哭。

    毫無預兆的,上一秒還在笑的人,下一秒眼淚就順著眼眶劈裏啪啦地砸下來了。

    初梔愣住了。

    初梔從第一次見到顧涵,大學三年多的時光,她從來沒見過顧涵哭。

    她似乎永遠都是大大咧咧的,無所顧忌的。

    她喜歡顏色鮮豔的衣服,熱情得像是赤道上的風,她喜歡大聲的說話、大聲的笑。

    她的日子過得歡快又多姿多彩,人生鮮豔而張揚。

    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她都會擋在前麵,她像個姐姐一樣照顧著初梔,照顧著所有的人,經常會神神秘秘地拉著她開始看緣分,看到朋友受委屈會第一個站出來。

    她看起來好像無比強大,好像沒有什麽能夠將她打倒。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一個內心仿佛堅不可摧的人,此時卻抱著初梔,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好像世界都塌掉了。

    她的話含在嘴巴裏,自始至終都是翻來覆去的那麽幾句,初梔卻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太難了。

    喜歡一個人那麽難。

    想要一直在一起那麽難。

    對不起。

    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不相信你,也不會抱怨你不理我,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去你那邊工作好不好,我們不要分手。

    哀切的,悲淒的,有的時候是歇斯底裏的憤怒和抱怨。

    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初梔脖頸處的皮膚,燙得她顫栗。

    初梔聽著,鼻尖發酸,眼眶泛紅,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又難過又無措。

    恨不得幫她把那男人從千裏之外拽過來打一頓,護短地把一瓶礦泉水從頭到腳澆在他頭上,痛罵他一頓為她解氣,或者替她難過。

    異地戀很多時候大概都是這樣,矛盾的產生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孤獨,是猜疑,是我最需要你的每一個時刻,我想跟你分享的每一個瞬間,你都不在我身邊。

    我的難過,我的快樂,你都毫不知情。

    初梔有的時候會想,自己有多幸運。

    有多幸運,她遇到的人是陸嘉珩。

    在她最稚嫩的時候,最懵懂的時候,最幼稚最敏感的時候,他都在她身邊,給予她無條件的信任,包容她,理解她,陪伴她,耐心地等待著她長大。

    一生那麽長,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也要經曆無數個分別。

    人們在天長地久之前,總是要先學會如何分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