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唐圓？”

    嘟嘟兩聲後，容簡很快接了電話。

    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唐圓手指無意識地在枕頭上畫了一圈，她清清嗓子：“喂，容簡，我爸爸剛才找我了……”

    因為緊張，唐圓說得很詳細，她幾乎把整個項目資料都朗聲念了一遍，期間容簡一直很耐心地聽她念，沒有打斷她也沒有插話。

    “……就是這樣。”她念完後，對麵沉默了幾秒。

    “容簡，你在聽嗎？”唐圓捏緊了手機，有一瞬間她還以為容簡沒聽電話。

    “嗯”容簡低低地應了一聲，他沒想到這麽快。

    唐圓不自覺地直起了身子。她端端正正地拿著手機坐在床上，耳朵緊緊貼在聽筒那裏。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麽，容簡的鼓勵還是挽留，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你想去嗎？”很快，容簡就冷靜地問她。

    也許是隔得太遠，聽筒裏他的聲音還有一點點失真，唐圓聽不出來他說這句話時的情緒。她拿著手機，誠實地說：“我有點想去……嗯，有一點想去。”

    容簡拿著手機走到落地窗那裏，頂樓安靜的大辦公室裏，隻有唐圓的聲音。她的聲音清淺，容簡看著落地窗，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隻有一點？”

    “嗯”

    唐圓把臉埋進枕頭裏。

    半晌，她從枕頭裏抬起頭。

    “因為……”唐圓有些不好意思，她小聲說：“我舍不得你啊！”

    我舍不得你啊！

    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用氣音。

    容簡耳朵貼在聽筒那裏，似乎能感受到她說話時溫暖的氣息。

    他可以想象出唐圓說這句話的表情，想象她害羞的樣子，她亮晶晶的眼睛……

    容簡極力克製著自己，沒有讓“別走”兩個字脫口而出。

    “不過，我還是再想想吧！”唐圓發現她還是生怕聽到容簡的答案，怕他像那天晚上一樣幹脆地說你可以去。她話音一落就飛快地說：“等我想好了，先告訴你。”

    “好。”

    掛了電話，唐圓把那個大信封放進了書櫃最下麵。

    ……

    托“天降大餡餅”的福，唐圓得到了整整十三天的假期，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早上她去操場看看大家軍訓，餡餅師兄長得虎背熊腰，陪著大家晨跑兩圈後背就濕得很明顯了，也是慘。

    “呼——呼——，學神，我跟你說，你得請我吃飯，請八頓！”餡餅師兄正一手扶著膝蓋，邊跑邊對著手機大喘氣：“累死我了，我的天，我怎麽這麽慘，你泡妞的時候不帶我，這時候想到我了！好麽，我錯了，我當年抄你答案就是個錯誤！”

    餡餅師兄說著掛了電話，跑到體育場門口看到唐圓嚇了一跳：“哎，嚇死我了。”

    看小師妹剛才應該是沒有聽到她剛才講電話的內容。

    他拿熊掌拍拍心口，喘口氣後說：“對了，小師妹，我聽院裏說我們中秋不放假了，還要軍訓！”

    “啊？”唐圓還沒聽到這個消息。

    “我正想找你呢，你有時間給熊孩子們買些月餅吧，不然他們得造反。”

    “好啊！”唐圓一口答應了下來。

    中秋節……

    唐圓突然想到了那年的中秋節容簡清冷又孤寂的背影。

    沒關係，容簡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她想送容簡一個中秋節禮物，然後陪他一起過中秋。

    臨近中秋節，商場裏到處都是複古的燈籠和色彩鮮豔的氣球，洋溢著節日的氣息。

    因為是臨時起意，唐圓在商場裏逛了半天都沒想好要買什麽。

    她慢吞吞地在商場裏兜圈，經過一個珠寶櫃台一下子被裏麵流光溢彩的情侶對戒吸引了。

    唐圓想起容簡骨節分明的手指，他手指修長白皙，戴上戒指一定特別特別好看。

    那就戒指好了。

    唐圓歡快地走到櫃台那裏認真挑了一會兒，最後選了一款樣式簡單大方的。時間太緊來不及定製了，不然唐圓還想在戒指裏麵刻容簡和她名字的首字母。

    她自己戴了一枚，另一枚男戒請櫃姐幫忙包了起來。

    唐圓把小盒子放到身上背的單肩包裏，準備去買月餅。不知道為什麽，她右眼皮突然跳了起來，她一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是卻有些心神不定。

    唐圓強壓下心裏的不安，安慰自己也許是天氣悶熱，商場裏人又太多了，就給人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她速戰速決，很快就買好了幾大盒月餅。經過一家玩具店，唐圓又買了一些毛絨玩具做中秋晚會的獎品。

    這次不到半小時，唐圓就搞定一切。她鬆了一口氣，提著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地往自動扶梯那裏走。

    結果剛走到拐角，一個小男孩突然從另一麵衝了出來，一下子撞到了唐圓身上，小男孩手裏舉著的冰淇淋也結結實實地全糊到了她的裙子上。

    “我的冰淇淋！你賠我你賠我！”小男孩低頭看了一眼壯烈犧牲的冰淇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還坐在地上邊嚎邊蹬腿：“賠我賠我！”

    “你別哭啊，”唐圓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小心翼翼地哄他：“那我再給你買一個。”

    “我要兩個！我要最大的！”小男孩聞言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指著不遠處的冰淇淋店大叫。

    “好。”唐圓走過去給小男孩買了兩個冰淇淋，小男孩一手一個冰淇淋又哀嚎了半天，要玩具要變形金剛，最後要到了他終於心滿意足地跑走了。

    這才是真正的碰瓷，唐圓都想打他。

    小男孩走後，唐圓拎著大包小包去了洗手間。

    她拿幾疊紙巾沾了水，躲在單間裏處理自己黏糊糊的裙子，她今天剛好穿了白色的裙子冰淇淋糊在上麵根本沒法看不說，還黏糊糊地貼在了她的大腿上。

    唐圓拿紙巾擦了好幾遍裙子還是慘不忍睹，反而越來越髒。

    空氣中好像彌漫著一股熱氣。

    空調沒開了嗎？

    唐圓擦了一下鼻尖的汗。

    過了一會兒，外麵好像突然亂了起來。

    一開始唐圓在隔間裏聽得不太真切，還以為是之前商場中央液晶屏上播的末世電影預告片。她擦了幾下裙子發覺不太對，越來越熱了，而且外麵有人在大聲喊叫，還夾雜著孩子的哭聲。這層樓好像有很多人在狂奔，腳步聲震天響，她腳下的地板都被震到了。

    唐圓飛快地打開隔間門跑出去，她一出去一股熱浪就撲麵而來，空氣中充斥著濃烈刺鼻的煙味，外麵濃煙滾滾，驚慌失措的人們喊叫著擠著，拚命地朝安全樓梯那邊跑。

    人太多了，唐圓看了一眼安全樓梯，樓梯上也全是驚慌失措的人，他們跑得飛快，人群中不時爆發出一聲慘叫，有人摔倒了，地上的人哀嚎一聲，很快就被後麵的人踩著往下衝。

    一時間，唐圓都被嚇懵了。

    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小時候她看過還做了幾天噩夢的火災教育片就這樣在她麵前上演了。一瞬間唐圓腦子一片空白，她飛快地跑回洗手間，把水使勁潑在自己身上，浸濕了自己的裙子，又拿水池邊上的兩條抹布沾滿水捂住了嘴巴衝了出去。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很快又湧入了很多很多人，唐教授、黎畫、南安安、顧狸、何磬元……還有容簡。她想要再見到他。

    她才二十歲，她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讓唐圓忘記了恐懼，隻顧著跟著人/流向前跑。可是樓梯上人太多了，往樓梯那邊跑得人也太多了。

    唐圓離樓梯還有一段距離，但這段距離怎麽都過不去。大家都擠在樓梯口，不停地哭喊咒罵，使勁推搡著前麵的人。

    空氣中的濃煙滾滾，煙霧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撲過來吞噬大家的大火讓大家亂了陣腳，人群中爆發了更大的衝突，有人在大聲咒罵推搡，有人在大聲哭喊，有人大聲喊著“救救孩子”。

    很快，唐圓就意識到她不能繼續跟著大家往樓梯那裏跑了。人太多了，她離那裏又太遠了，唯一的求生通道對她而言依然是死路一條。

    唐圓看了一眼綠色的安全通道，決然地轉身逆著人流朝反方向狂奔。

    她身後的人不多，她很快就衝出了人群。

    火勢很大，不遠處的大火以驚人的速度朝著這邊蔓延過來。唐圓飛快地向前跑，身後一陣陣熱浪幾乎把她吞沒了。

    等唐圓跑到最近的窗戶那裏，回頭看時身後已經成了一片火海。她把浸濕的抹布掛在耳朵上，站在窗台上兩隻手使勁去推那扇窗戶，身後火勢逼近，唐圓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被烘烤著，窗戶被推開的一瞬間，她什麽都來不及想就翻身一躍而下。

    幸運的是，這家曆史悠久的老商場還保持著以前的裝修風格，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個平台，唐圓跳下去的時候緩衝了一下，兩隻手和膝蓋著地，跪趴到了地上。

    她一秒都不敢耽誤，一落地就往平台邊緣爬，爬到邊上唐圓抱了住商場的大石柱，石柱的溫度燙得驚人，唐圓不敢鬆手，拿濕抹布墊著抱著柱子倒退著一點點爬了下去。

    腳挨到地麵的時候，唐圓腿一下子就軟了，如果不是膝蓋和手心的刺痛提醒著她，她還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她還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真實感，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唐圓精疲力盡地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不敢呆在這裏，稍微喘口氣就拖著兩條發軟的腿拚命往遠處的平地上跑。

    遠處響起了消防車的警笛聲，唐圓眼前一片模糊，一陣陣地發黑。她撐著一口氣跑離了火場，坐在地上，靠在牆邊緩了一會兒。

    她一點也跑不動了。

    之前的大包小包錢都丟在衛生間裏了，唐圓隻剩下身上的單肩包，她低頭在裏麵翻找了半天，摸到了自己的手機。

    她的手指濕漉漉，擦破皮後滲出了不少血，按在home鍵上根本解不開指紋鎖。

    眼前一片霧氣，唐圓幾乎看不清手機屏幕，她拿著手機憑印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輸入密碼。她手指顫抖得厲害，四個數字，她輸了好幾次才解鎖了屏幕。

    唐圓深吸一口氣，抖著手指翻到通訊錄撥了容簡的號碼。

    在火場裏她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就想給他打電話了。好不容易逃出來，唐圓一分鍾都等不了了，這一刻她突然特別想他，特別特別想。

    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見到他。

    唐圓把手機緊緊地貼到耳邊。

    “嘟——嘟——”的機械音毫無起伏，一直在響。

    下一秒，她就能聽到容簡的聲音了，唐圓抱著手機吸吸鼻子。

    “嘟——嘟——”的長音還沒有結束，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一樣。

    下一秒，嘟聲停頓了一下，“容簡……”唐圓剛開口就聽到手機裏甜美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她不知道她打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聽了多少次嘟嘟聲，一直有人在說無人接聽，唐圓機械地一次一次打回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最後不知道是誰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她，拍著她的臉大聲喊她阿胖。

    ……

    唐圓睜開眼睛看到頭頂的天花板時，還以為她真的隻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就像是小時候看了火災教育片之後那幾個晚上一樣。

    很快她就發現不是，這裏好像是一間病房。

    入目就是一片白色。

    她抬了抬手指，發現手好像被包住了。

    唐圓抬起手，看到自己兩隻手都被厚厚的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她動了動，想從床上起來，手一挨到床就鑽心的疼。

    “阿胖，你醒了！”顧球球一下子衝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怎麽樣，你哪裏疼，哪裏不舒服？”

    “阿胖你嚇死我了！”顧狸接到線人的消息，說西大附近那家商場起火時就嚇了一跳。她開車過去的一路上一直在給南安安和唐圓打電話，南安安還在學校軍訓，但是唐圓來這家商場買月餅了：“你嚇死我了阿胖……”

    好在，唐圓沒出事，她跑出來了。

    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

    一中心離火場最近，火災的傷員幾乎都被送到了這裏，醫院人手現在已經不夠了。

    唐圓又沒什麽傷，根本沒人顧得上她。連她手上和膝蓋上的紗布都是顧球球給她纏的。

    被顧狸緊緊地抱著，唐圓心裏才生出了一絲真實感。

    顧球球拿手指胡亂擦著她臉上的眼淚，反而越擦越多，她有些慌了：“阿胖，不哭不哭，你沒事了，你跑出來了阿胖。”

    顧球球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卻好像特別特別遠。

    “阿胖，我剛才給容簡打電話了，他很快就過來了，你不哭啊，我再打一個啊……”

    唐圓抬手捂住了臉，眼淚把紗布浸濕後，濕乎乎的紗布就貼在她臉上。厚實的紗布隔絕了外麵的光，她眼前一片黑暗，卻浮現出之前的一幕幕——

    她是怎麽坐在那裏打容簡的電話，一遍一遍。

    她聽著一遍一遍沒有盡頭的嘟嘟的聲音，聽著嘟嘟聲後那個溫柔的女聲一遍一遍說的“請稍後再撥”，她就那樣一個人狼狽地坐在那裏，從滿懷希望，一直打到心生絕望。

    她一直都知道，容簡的世界很大很大，他的心裏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比她重要的事情。

    他不是任何時候都會陪在她身邊，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接她的電話。

    可是，她真的……

    容簡下了車一路狂奔，衝到病房門口擰門把手時就聽到裏麵傳來唐圓的聲音。

    他聽到唐圓說：“你不要給容簡打電話……”

    “阿胖我已經打了。”

    “你不要給他打電話。”唐圓固執地又說了一遍，她像是在哭。聽到她明顯的哭腔，容簡一顆心都揪起來了。

    他手指頓了一下，聽到唐圓說——

    “顧球球，我不想再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