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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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容簡沒去宋讚設的那個接風宴,他開車去了一趟城郊的墓園。

    容簡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

    即使是炎熱的盛夏,山腳下的墓園依舊陰涼,夜色下看起來更加森然蕭索。容簡還沒走到墓園最深處,就聞到了空氣中刺鼻的味道。

    遠遠地,容簡就看到他父母的墓碑前有個黑影,沉沉的夜色裏,地上的紅光映著墓碑上他父母的照片,空中還有零星的火星——

    有人正跪在地上燒紙。

    容簡朝前走了幾步神色一冷,手指收緊,喉結狠狠地滾動了一下。

    這個背影化成灰他都認識,是當年那個朝他下跪的肇事司機。

    司機跪在地上,把紙錢放進燃燒著的火堆裏,口中念念有詞:“都是我對不起你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要真的有報應,也報應到我身上,都是我的錯……”

    他聲音極其悲涼,燒完紙錢,司機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他一轉身就對上了站在他身後的人,看清來人的臉時,他整個人一愣,驚惶地向後退了一步,一腳踩在了未燃盡的紙錢上,險些摔倒在地。

    是當年那個少年。

    容簡麵無表情,憑著極大的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畏畏縮縮的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整個人幾乎融進濃重的夜色裏,就像一個……死神,身上散發的冷意和極強的壓迫感讓司機呼吸一窒。

    “你有什麽錯?”容簡冰冷的聲音劃破了沉沉的夜色。

    司機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他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聲音顫抖著囁嚅道:“對不起……”

    夏日的蟬鳴在耳邊鼓噪,蓋過了他道歉的聲音。

    墓園裏一時間除了蟬鳴以外再無其他聲音。

    “醉駕,還是殺人?”容簡聲音極冷,眼角的鋒芒銳利得像一把剛開刃刀,閃著刺骨的寒光。

    他話音一落,司機渾身一震,拚命搖頭,連著說了好幾遍對不起,兩腿打顫就要往下跪。

    司機兩腿一軟就被容簡一手攥住了脖子,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卡著他的咽喉。司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他以為自己會被掐死的時候,身子突然一輕,就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墓碑前的青石地板上,身下是剛剛燃盡,還帶著溫度的紙灰,燙得他驚呼了一聲。

    “滾。”

    張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墓園,開車回醫院的路上他精神還有些恍惚,握著方向盤的手還不停地顫抖。

    這一切都是報應。七年前,他兒子被確診為肺癌。他四處借錢,但是根本湊不夠巨額手續費,他一籌莫展,最後向公司申請補助和捐款。

    第二天,他的老板找上了他。

    一開始他還以為宋讚是來給他捐款的,他感激涕零,但是宋讚要他開車撞兩個人,事成之後他給他兒子出手術費和其他療養費用,並且會請律師,把他的罪降到最低。

    他沒有答應,但是他沒想到宋讚和他的對話被他兒子聽到了,宋讚一離開,他兒子就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爸爸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他兒子還那麽年輕,他才十六歲。

    他動搖了。

    良心、道德、法律……這些統統都敗給了親情,這些救不了他兒子,隻有錢……

    最後他按宋讚說的,在一個雨夜裏開車撞死了一對夫妻。

    這麽多年了,他沒有一晚不做噩夢,也從沒逃過良心的譴責。

    被他撞得衝下大橋的車子、蓋著白布的屍體、被雨水衝刷掉血跡的路麵、他下跪道歉時麵無表情的少年,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他腦海裏,成為每晚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裏麵時每次從噩夢中醒過來他還能安慰自己他在贖罪了,但是刑滿釋放後他無時無刻不活在巨大的恐慌和愧疚裏,甚至不敢走進這個墓園一步。

    真正讓他下定決心來墓園給容簡父母燒紙的,是他兒子說身體不舒服,前胸和後背都特別疼,幾乎下不了床,他帶兒子去醫院做ct檢查——

    他兒子肺癌複發,骨轉移並腦轉移。

    看到檢查結果時,他眼前一黑,腦子裏一片空白,耳朵裏也是嗡嗡聲,連醫生說的話都聽不清楚了。他知道他自己作的孽最終還是報應到了他兒子身上。

    張成抓緊了手裏的方向盤,眼前一片模糊。

    “張先生,你兒子又鬧起來了。”張成剛走進醫院就被護士攔住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張成機械地點點頭,跟著護士往病房跑。

    張成推開病房門,一個玻璃杯子就砸到了他腳下,病床上的張頂立幾乎是歇斯底裏:“我前胸疼,後背也疼,我是不是複發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被醫生叫出去單獨聊了之後,他幾乎絕望了。

    好在他賣房賣車後的錢暫時還夠第一階段的治療費用,但是,遠比之前還要高昂的費用甚至都成了其次,醫生說得委婉,但是他知道治愈的希望幾乎為零,甚至撐不過一年。

    ******

    肇事司機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墓園,容簡眼底冷意陡增,時隔七年,司機的良心發現和愧疚來得未免太過突然。

    走出墓園後他就給方掙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一秒,電話就接通了,方大律師暴躁極了,他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幾乎沒停——

    “容簡你終於回來了你還知道回來你再不回來我都要飛去找你了!我都要急瘋了宋與歌那智障知道你有兒子的事情後更瘋了恨不得天天上門!日我都想給她套個麻袋打死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把你地址給她了!”

    “好在宋與歌那傻逼這兩天沒來我們律所,我找不到女朋友都是宋與歌的鍋!”

    “那你收了她?”容簡聲音很冷。

    “我吐她一臉你信不信!”

    一長串指責後,方掙終於發泄完心裏窩的火,想起了正題:“對了,你找我什麽事情?”

    容簡冷靜道:“你再查一下張成。”

    掛了電話後,容簡開車回家。

    幾個月沒回來,空蕩蕩的房子又恢複了以往毫無人氣的樣子,即使請了鍾點工按時來打掃,整個房子都幹幹淨淨的,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容簡開了燈,掃了眼客廳,感覺格外空曠,甚至還有一絲……陌生。

    他上樓洗了個澡,擦著頭發走出浴室,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單手擰開,仰脖灌了幾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

    到家後,唐圓餓得都眼都花了,她從早上到現在什麽都沒吃,感覺肚子裏空蕩蕩的,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減肥時一天隻喝幾小杯酸奶都能撐下去的人了。

    唐圓跑去廚房看了一眼,廚房裏空蕩蕩的,什麽食物都沒有。

    “容簡!”她蹬蹬蹬跑上樓找容簡求投喂,看到嬰兒房門口抱著糖包的唐教授,唐圓才猛然想起來容簡昨天已經回國了,習慣果然最可怕的。

    唐圓站好,揉了揉臉,喊了聲“爸爸”。

    糖包被唐教授抱著,一隻小手扶著唐教授手裏的奶瓶咕嘟咕嘟喝著奶米分,另一隻小手緊緊地攥著帶著淺藍色禮帽的布藝小猴子。

    看五官的分布,是容簡做的。

    一看到她,糖包眼睛一亮,朝她伸出一隻攥著小猴子的小肉手。

    “出息!”唐教授聽到她喊容簡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冷哼一聲一巴掌拍到他閨女腦袋上,正安安靜靜喝奶米分的小糖包吐出奶嘴,“哇”地就哭了,手腳並用地在唐教授懷裏掙紮。

    唐教授:“!!!”

    他,他就拍了一下,還沒拍出聲音。

    多了個女婿搶他閨女就算了,多了個外孫他現在連動他閨女一根手指頭都不行了!

    糖包哇哇大哭,唐教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懊悔又心疼,趕緊把糖包遞給唐圓。

    “糖包!”唐圓接過哭得快喘不上氣的糖包,伸手揉了揉他軟嫩嫩的臉頰,摸了滿手的眼淚。糖包被她抱住之後才調小了音量,抽抽搭搭趴在她肩窩裏,肉嘟嘟的下巴在她肩窩一點一點的。

    “你哭得好慘啊,要缺水了,來,喝奶!”唐圓把糖包的臉扳過來,把奶嘴重新塞回糖包嘴裏,對一旁的唐教授說:“爸爸我去樓下找吃的!”

    她說著抱著糖包飛快地逃回樓下,打開冰箱門在裏麵翻。

    最後唐圓一手抱著糖包,一手給糖包拿著奶瓶,嘴裏叼著冰涼的三明治回了臥室,她完全不能理解,容簡怎麽帶糖包帶得那麽輕鬆!

    唐圓把糖包放在大床上,怕他掉下床,她還拿幾個枕頭和毛絨玩具把他圍了起來。糖包喝飽了,一手抓著小猴子,另一隻手在玩具堆裏找娃娃寵幸,整個包子開心極了。

    唐圓看了眼時間,趴在床上邊吃三明治邊給容簡發消息,她在手機裏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表情,幹脆自己做了一個——

    糖墩兒:

    她把表情發過去後,很久都沒收到回複。

    睡覺了?

    容簡沒睡覺,就是看到唐圓發過來的表情,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差點被水嗆到。

    她的表情……

    是睫毛上掛著眼淚嘟著嘴巴要哭不哭的糖包,糖包頭上頂著一行大字——寶寶心裏苦但是寶寶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