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五斤糧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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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錢雪喊了一聲。
“喲,阿雪醒了啊,來,讓嬸子看看。”有個嬸子快手快腳拉住了錢雪打量,“瞧瞧這雙眼睛,水靈靈的,靈活著呢,我看是全好了。”
“阿雪長得象大妮,也是美人胚子,這下好了,再等幾年,上門求親的人要踏破門檻呢。”
“我家小子跟阿雪才差了半個年頭,要不是現在不行訂娃娃親,我都想現在就訂下這門親事呢。”另個有嬸子哈哈笑道。
“你家小子長得太黑了,阿雪這麽好看,以後有得挑撿呢。”
錢根興老實人,肯吃苦,又是貧下中農,錢忠良還是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英雄,真算得上好門第了,阿雪這妮子傻病好了,不就成香餑餑了嗎。
一時間,各家嬸子全都在心裏存上了小心思。
這好門第可不是嘴上說說的,成分好幹什麽都成,就算跟人競爭個好崗位,也是穩拿的事。
“看著也快晌午了,今天了糧食,各位嬸子快回家改善改善夥食吧,家裏娃都等得急眼了。”閔大妮笑道。
“是啊,是啊,不聊了,回家做飯去。”
嬸子們拉平衣擺,撣了撣灰,如同好久以前常做的那般,似平淡似理所當然,說出了回家做飯四字,高高興興走了。
“媽媽,是抓了壞人的糧食嗎?”錢雪捏捏她手上的小布袋。
閔大妮笑開來,“是啊,多虧了你和孟向東,還有曹建國那個娃,凶徒送到派出所,一問,正在抓捕劉彪呢,他身上背著可不止一條人命。黃支書跟派出所所長說了想求些糧食,所長立馬拍板答應了,這不,拉回來五十斤蕎麥,五十斤白小豆,還有三十斤糧票。給我們家五斤糧票,二斤蕎麥,和上野菜糊糊,也能頂一段時間了。”
錢雪接過閔大妮手上的那張小紙頭,原來是五市斤的糧票,牛皮紙裁成的兩方寸小張,上頭還畫著麥穗。這是在她記憶中早已經退出曆史舞台的東西,此刻捏在手上,讓她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她的確來到了一九六一年,再想回到高展的現代社會,得五六十年後了。
錢雪悵然一歎。
“老氣橫秋歎什麽氣呢?”閔大妮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還有昨晚從山上拎下來的那條死狗,和著你們抓到的一隻兔子,燉了一大鍋肉,我們家裝了一大碗,今天有得你吃。”
她說著快步進屋,準備做飯。
“媽,怎麽兔子也給他們弄去了呀,那可是我們的。”錢雪心疼得直抽抽。
她把五斤糧票攥緊了,也許應該用這一點點資金來幹些什麽,改善改善生活。
閔大妮把糧食藏好,拿出一個大號砂鍋,準備煮粥。
家裏的鐵鍋前兩年響應國家煉鋼全都砸了,現在鐵器難買,燒飯用得全是老法子製的砂鍋,一個大砂鍋,燉上一鍋也夠全家人糊口了。
“你個傻丫頭,剛好些就這樣小氣啦,呶,今天肉管夠。”閔大妮端出一隻碗,放到錢雪麵前。
大塊大塊的肉,油汪汪的肉湯,撲鼻的肉香味,把錢雪的饞蟲全都從肚裏勾了出來,她急慌慌捏了一塊,放進嘴裏,肥膩香滑,好吃得要把舌頭一起吞下去了。
連吃了兩塊,才依依不舍鬆手,艱難道;“等下爸爸媽媽,還有爺爺一起吃。”
“好,我家阿雪真的懂事了。”閔大妮欣慰道,“五斤糧票拿來吧,媽媽把它放起來。”
“不,我要自己放。”錢雪一扭頭,把抓緊糧票的一手背到身後,堅決道。
“你這孩子,剛說你好一些,怎麽又倔上了,這可是五斤糧票,不是其他玩的東西,快拿出來,媽媽來放好。”閔大妮忍住火氣,和聲道。
“不,我就要自己放。”錢雪大喊一聲,衝到隔壁屋正編竹簍的錢忠良身後。
閔大妮急急追了過來。
“又怎麽了?”錢忠良開口。
“這小丫頭,搶著下來的五斤糧票,一定要自己放。”閔大妮伸了手來抓錢雪。
錢雪就繞著錢忠良跑,就是不讓她抓住,嘴裏大聲嚷道:“這是獎勵我的。”
錢忠良眼睛一瞪,剛想伸手抓她,院子裏響起錢根興的笑聲,“我家丫頭說話越來越順溜了,來來,告訴爺爺,什麽獎勵你的。”
錢雪如遇救星,奔出屋門,也不顧錢根興一身的泥巴,撲到他懷裏,把五斤糧票在他麵前晃了下,大聲道:“這是獎勵我昨天抓凶徒的,我要自己放好,爺爺,你就讓我自己放好吧。行不行?”
嬌俏的小臉蛋,軟糯糯的童音,扭股糖般的小身體,在錢根興懷裏扭上兩扭,閔大妮和錢忠良就知道大勢已去。
“好好,就讓阿雪自己放。”錢根興大笑起來,“阿雪,這可是糧食,不能撕壞了,也不能放忘了,你得小心看管好。你能不能做到?”
“能。”
錢雪大聲應,小臉笑成春花爛漫。
錢根興的笑聲響徹破舊的小院。
錢忠良和閔大妮無奈搖頭歎氣,一老一小兩個寶貝蛋,罵也不是,打也不是,隻能好好捧著了。
吃過飯後,大人忙大人的事,錢雪又去蹲了回茅房,最終無果,拉好褲子洗了手,決定去看望孟向東。
村頭一路溜達到村尾,好多村民端著碗稀湯水就蹲在門檻處呼嚕嚕喝著,臉上帶著絲笑意。
“阿雪,吃過了啊。”
“阿雪,好多了啊。”
“阿雪,去哪玩呀?”
“去找孟大哥玩。”
錢雪每每微笑以對,小嘴抿著,大眼睛忽閃忽閃,小模樣別提多討人喜歡了。
“孟向東這小子硬氣,挨了一槍硬是一聲疼都沒喊。”
“將來肯定比我們有出息。”
“是啊,這回也是托他們幾個娃娃的福,才能吃上一口實的。”
“唉,也不知這樣的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快了,快了。”錢雪笑。
“嗯,托阿雪的福,苦日子快到頭嘍。”一個憨憨大叔笑著回道。
錢雪還是頭一回來孟向東的家,一圈竹籬笆圍成個小院,兩間泥胚房。院子打掃得很幹淨,在一側豎著兩根木樁,木樁上還綁著一圈圈麻繩。
錢雪走過去摸了摸木樁,難道這是孟大叔和孟向東練功的樁子。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屋內人,孟玉坤端著個碗走了出來,一見錢雪就笑了,“向東,你阿雪妹妹來看你了。阿雪,飯吃了沒,在叔家吃吧。”
“吃過了,今天有肉吃。”錢雪拍拍肚子回道。
“阿雪,快進來。”孟向東已在窗戶處喊她。
錢雪蹦蹦跳跳跑進了屋,孟向東正坐在炕上,對著她笑,“上來吧,到炕上來坐。”
他拉開一些被子,朝她招手。
錢雪欣然應諾,脫鞋爬上炕,炕上擺著小桌,父子兩人正吃飯,也有一碗肉,還有兩個雞蛋,主食是蕎麥野菜糊糊。
“給。”孟向東用左手拿了個雞蛋塞給她。
“不,這是你養傷的,我不能吃。”錢雪忙擺手,目光轉向他右胳膊處,“傷還疼嗎?”
孟向東唇色有些白,精神還不錯,棉襖穿在身上,也看不出傷處情況。
“好多了,昨天在衛生院掛了鹽水,今天就不疼了。”孟向東把雞蛋硬塞進她手心,笑道,“吃吧。”
“阿雪,吃吧,向東,你也吃,一人一個。”孟玉坤也坐上炕,把剩下那個雞蛋磕好,遞到他手裏,笑著道。
“阿雪,吃吧,在我家別客氣。”孟向東的笑容溫暖如陽光。
錢雪又看到了他的兩個酒窩,一漾一漾如盛滿了湖水,逗得她目光轉不開,在這樣誘人的酒窩下,她不知覺磕開雞蛋,剝好了,小心咬一口,然後抿著唇朝他眯眼笑。
孟向東也咬一口雞蛋,朝她笑。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你對我笑,我對你笑,最後雞蛋一口口吃完,已撓著對方的癢笑倒在炕上。
錢雪小心避開他傷處,孟向東有了傷行動不便,倒一時打成平手。
兩人的笑聲清朗和著軟糯,灑滿陋室,讓人心頭軟,隻覺世間萬事萬物皆好,無限歡喜。
孟玉坤收了炕桌,也在笑,他真是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傻丫頭得了他兒子的青眼,被這丫頭一帶,兒子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再緊繃繃如同一個小老頭。
等孟大叔端了碗出了屋子,錢雪抓住孟向東的手,收斂了笑意坐直身體,從內衫兜裏拿出那張五斤糧票來,“你有嗎?”
孟向東點點頭,翻開身下被褥一角,也拿出一張五斤糧票來,“我們三人,一人一張五斤糧票。”
錢雪一喜,清咳一聲,鄭重道:“孟大哥,我們能不能用五斤糧票幹點什麽事,就是,做點什麽小生意。”
“你是說跑單幫。”孟向東眉頭一挑。
“什麽跑單幫?”錢雪沒聽過這詞,詫異道。
“其實就是做生意,最近兩個年頭,地頭裏沒什麽產出,許多人就偷偷出去做生意,拿這邊的東西賣到那邊,賺個辛苦錢,他們都說跑單幫。”
“真有人做生意?”錢雪驚奇了,難道還有人跑在她前麵了,“不怕,不怕被抓嗎,不是說,說不能投機倒把嗎,這不是搞資本主義嗎。”她皺了下眉頭,絞盡腦汁把以前聽過的話說了出來。
“是,這就是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可現在不是人都要餓死了嗎,沒人管,底下幹得人就多。”孟向東悄聲道。
“那我們……”
錢雪想說的話被外麵的招呼聲給打斷了,她跟孟向東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各自把糧票藏好了。
“向東啊,傷恢複的怎樣,還疼嗎,叔去山窪村換了十個雞蛋,拿過來給你補身體。”隨著熱絡的話語聲,村支書黃德全牽著他的小孫女黃思甜走進了屋裏,一眼瞧見錢雪,馬上笑了,“喲,阿雪也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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