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留下還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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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就輪到錢根興家,錢雪忙跑了回去。

    錢根興坐到醫生麵前,說話已是有氣無力,“大夫,你給我好好瞧瞧,我得了什麽病啊,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別著急,我幫你瞧瞧。”這位中年男醫生,五官端正,看著一團和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讓人非常有好感。

    錢雪偷偷笑,爺爺裝得還挺象,可當醫生讓錢根興卷起褲腿,她就笑不出來了。

    錢根興小腿上一團團青筋糾結,腳踝部位都隱隱黑了。

    “爺爺。”錢雪撲了過去,摸向錢根興的腿,“怎麽,會這樣。”

    醫生皺了下眉頭,道:“這叫靜脈曲張,凸出來的是靜脈,血液淤滯,靜脈管壁薄弱引起的靜脈擴張,看腳踝部位都有些黑了,這是色素沉著,血液淤積壓力過高的表現。”

    “大夫,那這病怎麽治啊?”錢忠良急急問道。

    “平時有刺痛感嗎?”醫生又觀察了下,問錢根興。

    “感覺腿腳有些重,刺痛感倒沒有。”

    “還不算太嚴重,但也要盡快治療,這種病一般是手術,需要把這些病變靜脈剝除。”醫生道。

    “啊,還要手術!”錢根興嚇了一跳,“我隻是覺得腳有些重,不至於要手術吧。”

    “這病展下去,會皮膚潰爛,最要緊的有血栓,肺血栓,人會猝死。你啊,以後不要幹重體力的活了,這病就是長期幹重體力活,人一直站著才造成的。”醫生盡心盡責,講得很清楚。

    “大夫,有藥吃嗎?”閔大妮問,動手術,那可得好些錢,看不起病啊。

    “這病沒什麽藥,以後盡量少幹體力活,多養養吧。”

    感覺一個炸.彈掉落錢家頭上,眾人有些蒙,氣氛一下變得沉重許多。

    接下來輪到錢忠良,醫生倒沒診出什麽大毛病,隻說他受過傷,底子有些弱了,也要靠養。

    “我爸爸,是抗美,援朝,的英雄。”錢雪上前,無限自豪說道。

    中年男醫生手一頓,笑眯眯再看了她一眼,道:“你家小姑娘,很聰明啊。”

    “我家姑娘以前這裏不大好的,可不知怎的,了一場高燒,人倒清醒了。大夫,麻煩你也給看看。”閔大妮指指自個腦袋,笑道。

    “咦,還有這等事。”醫生大感詫異,拿起聽診器,前前後後聽了一大通,又翻眼張嘴一通檢查,無果。他撓撓腦袋,目光還盯在錢雪身上,喃喃道,“真是奇事。我們國家的醫術水平現在跟境外達國家還有很大差距,這種現象目前解釋不了,需要先進的儀器仔細檢測。人類的大腦最是神奇,還有許多奧秘需要我們去探索啊。”

    “是是,總歸是大好事。”錢根興笑了。

    量你也檢查不出什麽來,內裏完全換了個芯子,我看需要的不是儀器檢測,而是請個神婆來仔細算算才好。錢雪心底偷笑。

    “對,是大好事。”中年男醫生也哈哈笑了。笑音落下他指著閔大妮道,“這位大嫂子,我給你聽聽胎音。”

    閔大妮忙坐了過去,任醫生把聽診器放到肚皮上聽胎音,她神情不知覺緊繃起來。

    醫生聽了好長一會兒,拿下聽診器,道:“孩子心跳有些弱,這位大嫂子營養不夠,自己都這麽瘦,孩子怎能長得好。”他沉吟一下,再道,“以我的意見,這個孩子還是放棄吧。”

    “什麽!”

    錢根興和錢忠良同時驚呼。

    醫生擺了擺手製止他們的激動,思忖一下說道:“這一年的年景,我想不用我多說了,沒有好營養,就算孩子養下來,以後也是三災八難小毛病不斷,當然,現在孩子六個月了,做引產術也有些危險,怎麽選擇,你們自己好好考慮一下。”

    錢根興、錢忠良和閔大妮互相對視一眼,憂心忡忡。

    留下,還是放棄。

    “我這邊呢,也給你們開……”醫生頓了下。

    “三張,三張。”錢雪急道。

    “哈哈,看在你家姑娘這麽機靈的份上,我就給你們開三張診斷單吧。”醫生摸了摸錢雪腦袋,笑道。

    “謝謝叔叔。”

    錢雪是真心感激他,這年代的人,沒有後來那麽功利,還是很純樸的。

    三張診斷單遞了過來,錢根興伸手接著,扶著兒子起身,不住口地跟醫生道謝。

    醫生微笑著頷,迎接下一位村民。

    “媽媽,弟弟留下。”錢雪扶上閔大妮胳膊,昂著小腦袋用力道,“我們一定能,養活他的。”

    “嗯,留下。”錢根興也毫不猶豫道。

    “大妮,你說呢?”錢忠良轉頭看向閔大妮。

    “媽媽,是小弟弟,讓小弟弟,留下吧。”錢雪忙搖她胳膊,睜著大眼睛一臉渴盼。

    “好,讓小弟弟留下。”閔大妮眼睛有些紅,重重點了頭。

    “現在開春了,我們家房後不是有塊空地嘛,明天我就開出來,誰來攔我,我就跟誰拚命。”錢忠良道。

    “好,就該這樣,明天我去黃支書那邊要些菜種,如果沒有,我就去周邊村子討,不管我們大人如何吃苦,也不能苦了孩子。”錢根興堅定道。

    “媽媽,我也幫忙。”錢雪大聲道。

    “好好。”閔大妮摸著錢雪腦袋,笑出了淚花。

    可單靠屋後開塊菜地,還是解不了燃眉之急,三張診斷單攢著,也得等縣裏統一記錄好後再下營養物資,也不知何年馬月,有得等呢。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想法子跑單幫,換些糧食回來。

    這年頭糧食金貴,願意拿糧食出來換的就是一些必需品了。

    鹽巴、鐵鍋鐵鏟、碗筷、甕壇、毛線、棉花、碎煤做成的煤球煤塊,錢雪掰著手指頭一樣樣細數過去,又一樣樣否決,最後剩下碗筷、甕壇和碎煤三樣。

    碎煤可以從煤礦處去挑,送進城裏,這物資在城裏是緊俏貨,可城裏更加缺糧,有了緊俏貨也換不來糧食,但可以換各種票據,要是能換到工業券,也就有了其他物資,象毛巾、毛毯、毛線、電池、鐵鍋、鋁飯盒等等好東西都可以換到。

    工業券這東西,鄉下沒有,全是在工廠裏上班的工人才能到。

    這是一條路子,另外就是碗筷甕壇了,家家戶戶都得用。

    她想的不是那種精美瓷器的碗,而是那種大陶碗,一隻碗得有半個麵盆大小,陶質,但也上了釉,表麵平滑光整。鄉下地方吃飯就用這種,而更偏僻的鄉下,才會有糧。

    這兩條路子朝向不同,但最終匯聚到一起,就是從更加鄉下的農民手裏換糧食。

    想到這裏,感覺血液在血管中突突奔流,一股熱氣直衝頭麵,錢雪坐不住了,下炕穿鞋就想往外跑,卻被閔大妮一把抓住,“天都黑了,還想去哪。”

    錢雪抬頭一看,窗外灰蒙蒙的,不知幾時竟已天黑,她的熱血稍稍冷卻,馬上感覺肚子沉甸甸直往下壓,“媽,我去拉屎。”

    “拉屎,去吧,拿上草紙。”閔大妮鬆了手,又拿過幾張草紙塞給她,“小心點,別踩空掉下去。”

    錢雪拿上草紙跑出門,身後還聽得閔大妮正跟錢忠良抱怨,“阿雪人是好了,可怎麽天天的隻想往外跑啊。”

    “她現在好了,不興多看看,多玩玩。人不好你操心,人好了你也操心,你啊,就是一個操心的命。”錢忠良笑道。

    “我操再多心,也是為了這個家,外頭人求我操心我都懶得操心呢,你還不知足。”

    “知足,知足,媳婦說什麽都是對的,都是對的,我們這個家啊,都靠我媳婦。”

    這個爸還挺會甜言蜜語的嘛,錢雪輕笑一聲,快步進了茅房。

    上茅房簡直如同上刑一般,她握拳咬牙,哼哼著使勁,脖頸上青筋都暴出來了,可下麵沉沉如同石頭堵著,就是拉不出來。

    無數次使出吃奶力氣,腿腳都站麻了,按按肚子,比石頭還硬。

    媽蛋,這是要被屎給憋死的先兆啊。要真這樣死了,墓誌銘上寫,一個被屎憋死的八歲小姑娘,那還不把人給笑死。

    錢雪想著想著,眼睛裏就掛上了金豆子,劈啪掉落下來。

    半個月前她還過著一日三餐葷素搭配,水果牛奶挑著吃,堅果當零食,出行有汽車,晚上精油泡澡高床軟枕,每天隻需想著怎麽逛街消費玩樂,最花腦力的也就想想怎麽懲罰人,可眨眼間,窩在這四處漏風的茅房裏,因吃了草根樹皮這種沒一點營養的木質纖維而拉不出屎來。

    眼淚劈啪掉落得更急,她已經十多天沒拉屎了,好像來了這兒還沒拉出來過,也許再要一天、兩天她的腸子破裂她就要死了。

    她還不想死,她還沒活夠,錢雪嗚嗚哭了。

    “怎麽了,怎麽了?”閔大妮和錢忠良聞著哭音急急搶了出來。

    “有蛇嗎?”

    錢忠良左手從柴禾堆上抽了根木棍,急聲問。

    “阿雪,咋了?”錢根興從另一間房裏走了出來。

    錢雪哭聲一停,茅房門已被閔大妮推開,她臉上一紅,忙提起褲子。

    “阿雪,咋了?有蛇?”閔大妮回身接過錢根興遞來的油盞,照了照茅房,並沒看到蛇蟲野獸啊,她的眉頭皺起,“阿雪,倒底咋了?”

    “媽,我快要死了。”錢雪拉著褲子哇得一聲大哭起來,“我已經十多天沒拉屎了,拉不出來,我快要死了。”想到都要死了,羞恥感被她利落一腳踢開。

    “噢,原來這樣啊。”閔大妮鬆了口氣,臉上並不驚慌,反倒胸有成竹的樣子,“沒事,媽給你掏。”

    掏。

    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錢雪驚悚了。

    可事實就是她想得那樣。

    外頭錢忠良和錢根興聽著是因為這個,雖還有些擔憂,卻並不多緊張了。

    很快,閔大妮拿來一把小瓷勺,把錢雪彎在她腿上,就著並不多明亮的油盞,給她解決了她當下最怕的事情。

    下頭火辣辣疼,後來連晚飯都沒吃兩口,錢雪就洗洗上炕睡了。

    真是生無可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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