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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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熬好,又和著雜糧貼了幾個餅子。把雞湯砂鍋坐進幹草窠子,用布袋裹好,放進筐簍,外頭又塞上一圈緊實的幹草防晃動。
為了擔子平衡孟向東又跑回家拿上兩隻陶鍋二十幾隻陶碗一並挑上,給孟玉坤留了話,跟大力嬸交待一聲,就帶著錢雪上縣城了。
此時剛剛上午八.九點的樣子,田地裏村民卻已幹過一輪,6續幾人跟他倆打過招呼,聽著說去縣醫院看小弟弟,都說著恭喜。
出了村,沿著土路往前,先到九大隊所在的青苗鎮公社,再往前走上二十多裏地就到了來安縣城。
穿村過橋,本陰沉的天空下起淅瀝瀝小雨來,雨絲細密如牛毛,很快沾濕了腳下的泥土地。
兩人幸有準備,戴上寬簷鬥笠,腳下卻無法了,棉鞋上沾了泥,一步一滑起來。
孟向東伸出手,拉緊了錢雪的手,兩人互相扶持著往前走去。
青山濛濛,雨絲斜斜,好一派春日喜雨圖,錢雪卻在一座小橋底下,眼尖現一具倒臥的屍體。
“向東哥,你看,那是什麽?不是,不是人吧。”
她驚懼靠近孟向東,提著聲氣問道。
孟向東探頭仔細看了一眼,伸手捂上她眼,“那是餓殍。”
“餓殍滿地的餓殍?”錢雪震驚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正是,我們快走吧。”他扶住她肩膀強製往前走去。
“不,不管嗎?”
“沒法管。”
“向東哥,我,我剛還看到一隻狗在啃那,那個……”
孟向東輕輕吸著氣,低低應了聲,“嗯,我也看到了。”
倆人快步走出一段,再回頭看時,隻見一群赤著腳的孩子呼嘯著奔來,又攆著那隻狗呼嘯而去。
“那人倒在這裏,應該就是這裏的人吧,孩子們見到了會回家說的吧,希望他們好好葬了他。”錢雪念了聲佛。
孟向東抿緊唇,眼簾垂下,籠得神情沉沉,他緊了下手,手心中她的手一團暖意。
兩人無聲快步,一個多小時後,路上走動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挑擔的,推手推車的,趕著驢車的,田地間還有拖拉機在翻著地。前方的村子也比錢營村大得多,看得到有兩層的大房子了。
“青苗鎮公社到了,昨天敏年叔就是到了這裏,去找了漢年叔,漢年叔在公社拖拉機隊,開拖拉機,他帶著媳婦兒子女兒就住在公社分配的宿舍裏,到了農閑才回村裏住。”孟向東說道。
“噢,原來這樣啊。等我有錢了,上門去謝謝他。”錢雪點頭道。
“走,我們去問問前頭趕驢車的大叔去哪,能不能順路捎我們一程。”
一問真還巧了,大叔正要回平安村三大隊,從平安村到來安縣城隻有一裏多地,倆人大喜,直接上了大叔的驢板車。
春雨此刻停了,兩人摘掉鬥笠甩了水,又把鞋脫了,抓一把幹草墊在腳下,太陽出來曬在腳背上暖洋洋的。
“大叔,從哪回來呀?”孟向東拉話道。
“這不起早去豐平煤礦那想拉點煤渣子,沒想今天管事的人不在,不讓拉,隻能拉著空車回來了。”大叔也拿下鬥笠,一張久經風霜的臉紫膛膛的,滿布溝壑紋路。
“豐平煤礦,是豐平村旁邊的礦吧,這個礦還有煤?”孟向東驚訝了一下,在他記憶中,這個礦可是挖幹淨了的。
“有啊,誰說沒有的,煤多著呢,一些下等料就容許我們小百姓去拉回來,做煤餅子燒。”大叔回頭看了兩人一眼,笑道,“你們去縣城幹嘛。”
“我媽生了小弟弟,我和向東哥去看她。”錢雪朝他露個大笑臉,說道。
“怪不得呢,筐簍裏一陣香味,是雞湯吧。”
“大叔,這你都能聞出來。”錢雪忙把筐簍朝身邊拉了拉,驚愕道。
“這香味,都能飄出兩裏地了,誰聞不到,這年頭,連飯都吃不飽,對這香味更著緊了。”
錢雪伸手摸了摸砂鍋,溫度已經不高,她稍許放心,等完全涼掉了,估計就聞不到味了。
“大叔,這煤礦都能讓人去拉嗎?”孟向東再問道。
“哪能呢,總得跟人有交情吧,隨隨便便哪能讓人去拉呢,這可都是集體財產,我跟那的小隊長有點交道,才搭上這條路子的,總算給家裏找口飯吃。”大叔憨憨笑道,眉眼舒展,帶著股不自知的自豪感。
“大叔好本事!”孟向東伸出大拇指讚他。
大叔笑得更開心了。
這都合上了,豐平煤礦開采了好些年,等到後來就采盡了,成了個廢礦,在那廢礦裏他還抓了個犯罪團夥,那都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孟向東暗暗想道。
“向東哥,你是不是想……”錢雪輕聲道。
“沒什麽關係啊。”孟向東抓了抓頭,也低聲道,“等我回家問問我爸去,他認識的人多,看看有沒有關係能搭上。”
“好。”錢雪笑。
大叔趕著驢車晃晃悠悠穿過青苗鎮,錢雪看到了公社大院,看到了青苗鎮供銷社,看到了青苗鎮肉食供應處,看到了青苗鎮革委會,門口還有武裝士兵站崗。
除此外,整個青苗鎮跟錢營村也差不多,人口蕭條,房屋敗落,連路上行人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匆匆而行。
“唉,都是饑餓給鬧的,人氣都快散了。”大叔歎道。
“這些都是暫時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孟向東微笑道。
“希望如此吧。”
“大叔,以後的好日子你想都不敢想呢,我們國家會越來越好的。”錢雪鄭重說道。
“托小姑娘吉言了。”
三人說說笑笑,家長裏短,一路倒也不寂寞。
“大叔,你家姑娘有個好嗓子,那你得送她去上學呀,別把天賦埋沒了,有沒有少年宮什麽的報個名?”錢雪笑道。
孟向東猛得看了她一眼。
“什麽叫少年宮?”大叔疑惑道。
錢雪摸摸鼻子,現又說錯話了,“就是文工團,反正就是學唱歌的地方,其實唱歌也不是瞎唱的,要練聲,要……”
說到這裏,錢雪突然停了下來,眉頭蹙起,一把捂住腦袋,因為在她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急迫而慘烈的女聲。
救命,救命,救救我的孩子!
“怎麽了?”
孟向東的關切聲在耳邊響起,錢雪才現她又聽到了別人心底的聲音,這回是叫救命。
那麽強烈,強烈到她腦袋都疼了。
她慢慢放下手,正要對他說明,驢車卻被大叔籲得一聲停了下來。
“哎呀,前麵有輛裝柴的手推車翻了,那人傷了腿,我們下去幫幫忙吧。”大叔熱心道。
孟向東和錢雪同時往前看去,一輛獨輪車歪倒在道路當中,灑了一地的柴禾,還有個漢子抱著腿正在□□。
“我下去看看。”孟向東起身。
錢雪一把抓緊他的手,死死攥住。有了剛才的預警,她不得不謹慎。
此時黃土路前後無人,道路兩側樹林夾荒坡,綠意漸生,枯草雜蔓。
手上的力道讓孟向東一凜,問道:“怎麽?”
“向東哥,你說這場景象不象電影裏的攔路搶劫。”錢雪急而又低聲道。
孟向東輕輕一笑,“嗯,是挺像的。”他嘴上說著,神態卻從容,反倒很有深意地看了眼錢雪,“好像你沒看過電影啊,還有,少年宮是什麽意思。”
錢雪嘴角一垮,瞪了他一眼,“我聽別人說的,在大城市裏都有少年宮。”
“噢,你聽誰說的。”孟向東又問。
“你正經點行不行,這人肯定還有幫手藏在後頭呢。”
“放心。”孟向東笑起來,眼角彎彎,酒窩隱現,拉過裝砂鍋的筐簍遞到她手上,“你跟我一道下去,拿上這個,別讓人順手牽羊把你和驢車一塊拉走,害得我再去追你。”
錢雪已無心玩笑,扶著他手一起下了車。
大叔早已跑了下去,一疊聲問道:“摔哪了?扭到腳了嗎?還能站起來嗎?我們送你去看大夫。”
倒在地上的是個瘦弱的漢子,蓬頭垢麵胡子拉茬,衣衫襤褸補丁疊補丁,讓趕驢車大叔這種身上隻打了兩個補丁的人一見就心生同情。
大叔彎下腰,摸著倒地漢子的腿就要查看傷情,陡然,一把雪亮的匕在他眼前劃過,心生警兆,猝不及防,大叔隻來得及稍往後縮了一下,瞳孔內亮過一道白光,鋒利的刀刃就朝著他脖頸處劃來。
天爺,他要死了!
大叔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驚懼、後悔,到得後來,情不自禁閉上了雙眼。
“嘭……啪嗒……”
大叔緊閉著眼,預期的疼痛卻沒有來臨,他等了一會,睜開眼睛,卻見剛才假裝崴腳摔倒的瘦弱漢子已跌出兩丈遠,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而一旁,孟向東慢悠悠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匕。
得救了,這個娃子救了他,大叔感激莫名,剛從鬼門關轉了圈回來,驚懼未定,汗出如漿,想起身卻現腿已軟得像麵條。
他媽的,實在太疼了,好像腸子都被踢斷了。
魏老五捂著肚子拚命站起來,看一眼正站在原地翻看他匕的孟向東,少年並不高大卻挺拔的身形在他眼裏變得有些可怕起來,跑吧,點子硬,快跑,別折在這兒。
他轉過身,忍痛打個手勢,朝著一旁小樹林跑去。
其實不用他打手勢,金大田早把一切都看到了眼裏,踏向驢車的腳步飛快收了回來,人一矮就蹲到了灌木叢中。
媽的,今天竟然踫上個練武的小子,瞧那身板還挺壯實。魏老五也是慫包一個,被踢了一腳就落荒而逃了,真他.媽沒用,罷了,今天已經抓到一個娘們,還有個小崽子,總能墊巴一下了。
金大田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一手搭在腰間的匕柄上,凝神注視著孟向東一行人,通紅的眼珠子落在那頭叫驢身上,狂咽饞涎。
“向東哥,千萬別讓他跑了。”錢雪急道,她可是還想救人呢。
腦海中的喊救命聲一聲比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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