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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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這地可真滑,我們可以滑著走。”
錢美和孟向南拉著手,在大理石地麵上滑來蹭去,玩得可歡。
“現在天氣轉涼了, 鄉鄰裏的嬸子們都把衣服拿回去做了, 這裏就空了, 案板上是一些做好的衣服, 這些全是曹芳姐去各個工廠裏接來的活計,曹芳姐太能幹了。”
“曹芳是能幹, 那時跟她跑棉衣銷售就看出來了, 她膽子大,跟生人說話不打怵。”梁丹笑道。
“姐, 我想留在省城,找個活幹, 現在學校也不上課了, 家裏農事暫時也歇了。”
一路跟在後麵的曹建國拉拉他姐的衣擺, 低聲說道。
“家裏爸咋辦?”
“他自己會燒飯, 反正冬天在家裏也沒事情。”
曹建國嘟囔道。
“好啊, 來省城鍛煉一下, 不過這裏搞運動多,你可不能去參加運動。”錢雪笑眯眯道。
“行,那你過來幫我。”曹芳見錢雪應了, 也就點了頭。
“阿雪, 這做衣服我也會, 我也想來做呢。”
梁丹笑道。
“行啊,嬸子,你來幫忙不更好嗎。”
“可惜我隻能想想,家裏還有個小的,總不能丟給大嫂帶吧。”
“你家婆婆不是也能帶嗎?”
“她年紀大了,最近腰腿也不好,帶不動了,要是這服裝廠辦在錢營村就好了,村裏女人都能有活計幹了。”梁丹有些遺憾。
“嬸子,別急,等以後廠子辦得大了,我們就在錢營村也辦一個,現在才剛剛開始呢。”
“那敢情好。”幾個嬸子全都笑了起來,“走,我們帶了鹹肉過來,給孩子們好好做頓飯。”
當天晚飯,錢雪又吃到肉了,那個香啊,恨不能把舌頭一起吞下去。
“阿雪,你知道嗎,汪國英把鄧勇明從派出所撈出來了,說是要送到部隊裏去打磨打磨。”
梁丹道,“小時候看著還挺可愛的,現在長大了咋這麽不聽話呢,思甜,你可不能再跟他一起玩。”
“我哪有時間玩,還得排舞蹈,累都累死了。”
黃思甜低聲嘟囔道。
錢雪暗暗吃了一驚。
“也不知道他在省城幹了什麽,怎麽就進派出所了。”閔大妮奇道。
“還能幹什麽,肯定跟著那些小將一起打砸搶了唄。”徐家珍道。
“鄧紅軍家的這個娃子,我從小看了就不大喜歡,事事爭搶,小時候沒教好,長歪了,看著吧,以後鄧紅軍和汪國英有得苦了。大毛、二毛、三毛、四毛你們可不能學他,乖乖吃飯,長高高嘍。”
田常媳婦左右各一個,喂著兩個孩子,笑嗬嗬道。
“不是說要送到部隊去,在部隊裏總能學好了吧。”梁丹道。
“我看難,三歲看到老,就算進了部隊估計也不會安心呆著。”徐家珍搖搖頭道。
嬸子們帶著孩子在省城逛了一大圈,裁了些布買了些糖,其他的也不舍得花錢,住了三天就回去了。
錢雪拿出二十塊錢給閔大妮,閔大妮硬是沒要。
“在家有糧食,院裏還養著雞,總比你在這兒強。阿雪,好好照顧自己,要是錢不夠了,拖人捎信回來。”
閔大妮摸摸錢雪的臉,甚是欣慰,女兒長得這樣好,真是上天給她的福氣。
“大妮嬸,我們走吧,等再冷上一冷,就讓阿雪回家窩冬去,開了春再來學。”
曹芳送著孩子們回去,順便也要在家住上幾天。
錢雪站在岸邊,看著大船緩緩駛動,母親和嬸子們站在船弦上跟她不停揮手,她突然鼻子一酸,跟著跑上兩步,拚命揮手。
“媽媽,過些天我就回家過年。”
“好好照顧自己。”閔大妮朝她大聲喊道。
幾隻河鳥在頭頂飛過,流水滔滔,暑往寒來,春夏秋冬。
紅.衛兵小將們一批批從錢雪家門口走過,他們要大串連到北京去見毛.主.席。
緊跟統帥毛.主.席,廣闊天地煉紅心,許多知識青年從錢雪家門口經過,上山下鄉插隊去。
一轉眼,又是一個四年,七零年代到了。
冬日的雪落得很大,不多久,屋脊街道上就鋪滿了一層銀白。穿著藍色或灰色工裝的行人騎著自行車躬背縮腰匆匆而過,而在這一片灰色中,閃入了一抹紅色,那麽與眾不同。
“滴鈴鈴,滴鈴鈴……”
一輛自行車從街道頭上飛馳而來,一管清脆悅耳的女聲灑落人們耳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請讓一下,我趕時間,請讓一下。”
自行車上的女孩圍著條紅圍巾,膚色雪白,笑意盈盈,一雙眼睛大而明亮,望向你時好像有星星在裏頭跳躍。
眾人一愣神間,她已騎著自行車閃了過去。
“金家嬸子,我來了。”
錢雪刹住自行車,停到一戶居民門前,高聲喊道。
“阿雪大夫,正等你呢,快進來,外頭都落雪了,這樣的天氣還麻煩你趕過來。”
“不麻煩,我有自行車呢。”錢雪拍拍自行車車墊,笑道,“金家嬸子,你不是還要上夜班嗎,我就趕著過來了。”
金家嬸子感激地笑笑,忙幫她拍去肩頭上的雪花,握了握她手,“冷吧,快進來喝口水,烤烤火。”
“不冷,嬸子,我先給你打針吧,等下還要去下一家劉奶奶處,她不是咳嗽還沒好嗎,再給她送點藥水過去。”
“好好。”兩人進了屋,錢雪拿下藥箱,取了藥給金家嬸子打針。
“阿雪大夫,我這還要打幾針?”
“你這是被老鼠咬到的,最起碼得打七針,現在才打了兩針,還有五針呢。”
“噢,還要打五針,隔五天打一針,我記下來了。”金家嬸子拿出三毛錢付給錢雪,“阿雪姑娘,下次我去衛生所吧,省得你還要趕過來,天兒也冷。”
“沒事,你這一片我有五個病人,正好一起看了,不麻煩。再說去衛生所也不一定找得到我,我在外麵跑得多。”
“那我還是等你給我打吧,又輕又快,打了也不疼。衛生所裏的的齊醫生,不是我要說他,打針手重著呢,打完兩天了有時還會疼,我是不高興受這苦頭的。”金家嬸子忙搖頭吐槽道。
錢雪笑了笑,收好針筒藥水等物。
她梳著兩根短短麻花辮子,別在耳後清清爽爽的,年輕的臉上,皮膚粉嫩粉嫩的,猶如剝了殼的雞蛋找不出一絲一毫瑕疵,眉清目秀,站在那兒,整個人又文靜又穩重,隻有笑起來時,飛揚的嘴角才泄出一絲年輕人特有的倨傲。
“金家嬸子,你看什麽?”錢雪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
金家嬸子捂嘴笑了,“阿雪大夫長得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錢雪笑容更大,“金家嬸子,你也好看呢,濃眉大眼的。”
“哎呀,我都老了,哪能跟你年輕姑娘比呢,你現在就是枝頭上的花朵兒,開得最最好看的時候。阿雪大夫,你處對象了嗎,要不嬸子幫你尋摸一個好的,我那娘家侄子……”
最後錢雪落荒而逃,就如同前頭無數次拒絕嬸子們的好意一樣。
“我有對象了,現在在部隊裏,等他回來我們就要訂親了。”
連續看完五個病人,天色陰沉,雪花從鹽粒子變成了鵝毛,紛紛揚揚灑落下來,錢雪把圍巾兜到頭上,隻露出一雙眼睛,冒雪把自行車踩得飛快,回到青苗鎮公社衛生所裏。
“哦,小錢回來了呀,又看過幾個病人了,今兒所長剛查過一遍藥品,說自從你來了後,這藥的消耗度可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呢,我們所可分不到這麽多藥,讓你悠著些用,別淨把好藥給糟蹋了。”
錢雪撲著雪進門,就聽到了這樣一句冷潮熱諷的話語。
她抬了下眼,剛想關門的手就頓住了,也不睬他,直接走到衣架處,把被雪沾濕的外套圍巾脫下來掛上。
“哎呀,快把門關上,這雪都撲進來了,冷死了。”
燒著小爐熱騰騰的室內,齊海大夫正把雙腿擱在接診桌上悠哉看報紙,手邊還有一杯香氣四溢的綠茶。
一陣寒風順著門口卷了進來,把他手上的報紙吹得嘩嘩作響,齊海打了個寒噤,瞪一眼錢雪,見她不為所動,隻得無奈放下尊嚴趿著棉鞋快步上前把門關嚴實了。
“這年代,一些人仗著有文化,就不尊敬前輩了,也不知誰教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指桑罵槐。
錢雪拿出藥箱裏的出診記錄,一一登記到衛生所的記錄簿上,充耳不聞。
這個齊海大夫,年過三十五,竟然有了些福。她剛進衛生所就把他認出來了,正是當年給大黃牛接生打算用粗蠻牽引的那個獸醫,也不知怎麽混的,竟當上了赤腳醫生,在青苗鎮公社衛生所裏給人看起病來。
錢雪特意觀察過他診病,感冒咳嗽一律囑咐喝水,病人咳得厲害了就給兩片大白片,要是來診病的是小娃兒,就大白片一掰兩半,所謂用量減半。
有一點他倒乖覺,真踫上搞不懂的疑難雜症,就全部推給衛生所另一個大夫,劉洪瑋。
這年頭的人好糊弄,堅強不矯情,小毛小病也就這樣挺挺過去了,竟給他混到了現在,還得了魏伏明所長的青眼,就因為他當班用藥省,還能投其所好。
“小錢回來了啊,這天可夠冷的,還出去診病,不錯不錯。”
內室的門打開,別著雙手走出來一個禿頂幹瘦的中年男人。
齊海忙站了起來,恭敬立到一旁。
魏伏明朝錢雪笑眯眯頷了下,過來拿過她的診病記錄瞄了一眼,“小錢,又看了八個病人啊,挺刻苦,不錯,我們就需要你這樣刻苦用心的人,好好幹吧,幹好了有你提升的時候。”
“是,所長。”錢雪站起來,應了一聲。
“不用起來,坐吧,坐吧。”魏伏明忙一手搭到她肩上壓住,更加和善道。
錢雪微不可查地後退了小半步,度把肩膀從他手下讓開來,順勢坐下,繼續她的記錄。她從眼簾下見他穿皮鞋的腳在桌旁停了好一會兒才挪開。
過了一會,又聽得齊海在笑嘻嘻說話,“所長,您辛苦一天了,今兒落大雪,您家離得遠,怕嬸子在家裏要等急了,要不要早一些回去。”
魏伏明在屋裏轉了兩圈,走到窗口看看,回身笑道:“外麵都黑了,我估摸著也沒人來衛生室了,今兒就都早些回去吧。”
“是。”齊海忙應道,“所長,我跟您一道出去。”
“那小錢啊,你走的時候把爐子滅了,門窗關好。”
“是。”錢雪抬頭應下。
魏伏明回了內室拿包,沒一會兒就同齊海一道離開了。
錢雪揉了揉頸椎,伸個懶腰,懶腰伸到一半,內室門響,把她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見張霞捧著一堆記錄簿子出來。
“你……”錢雪呆愣一瞬,隨即眼中晃過一絲明悟。
“哎呀,所長讓我做記錄,弄得這般晚了,我也要早點回去了。”
張霞麵孔紅撲撲的,朝錢雪擠出一個笑來,飛快取了衣架上的棉襖,拿起手提袋閃出門去了。
錢雪等她走後,到內室門前伸手推了推,確定這下關嚴沒人了,才轉身舒了口氣。
一個小小診所,人心浮動,比在省軍醫院學習、上手術還要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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