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地一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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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青煙嫋嫋,餘音繚繞,落日長河。

    一望無際的蘆葦蕩,驚起的水鳥攜著肥碩的白腹消失在天空的盡頭。水天相接的地方,夕陽正緩緩墜入地平線之下。蘆葦蕩被渲染成一片火紅色的世界,一種蒼涼的感覺悄無聲息地彌漫著。

    風起,煙波浩渺。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

    周安躺在小船上望著被風吹動的蘆葦,小腦袋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其實,人和蘆葦相比又有什麽區別呢?不都要生活在這片無垠的天地間?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又能比一根蘆葦堅韌到哪裏去?

    蘆葦蕩裏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潮濕的衣衫緊緊貼合著胸膛,一陣涼風吹過,微寒。

    天地間一片寂靜,周安躺在小船裏,仰望著天空。

    自己恐怕連蘆葦都不如。它們尚且還有家人相伴,而自己……

    三年前父親因病意外離世,從那天開始,這世上就隻剩下周安孤零零的一個人,像是一根蘆葦,有思想的。

    其實做一根蘆葦倒也沒有什麽,可偏偏這根蘆葦有了思想。

    有了思想的蘆葦注定了要承受那些本不屬於它的苦痛,這是代價,誕生思想的代價。

    自父親離世後,周安在世上舉目無親。雖然無依無靠,但好在還有一群看著周安長大的鄉親,對於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孤兒,大家都是盡可能多照顧一些。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加上父親在世時,小周安練得一身水下功夫,下水摸魚可以說是家常便飯。在豐原村這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周安應該是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本來周安會這樣平靜地度過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輩輩都是這麽過來的,也沒有什麽不好,可……

    那是一年前的清明,周安提著祭品來到父親的墳前。父親的墳就在蘆葦蕩的盡頭,距離村子不過百丈的距離,風水秀麗,倒也是個人生的好歸宿。墳地坐落於三麵環水的淺灘上,墓碑是村子裏手藝最好的王師傅用一大塊花崗岩雕刻而成的,莊嚴肅穆。

    先考周雲大人之墓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周安喜歡坐在父親的墳前,望著青白色的墓碑他總會想起父親那張和藹的臉龐。周安從小就是一個有點憂鬱性格的孩子,好在父親經常笑著拍打他的肩膀說:“堂堂男子漢,笑一笑,哈哈。”

    父親,父親,父親……

    無聲的淚水沿著蘆葦的葉莖滑落,消失在幽深的蘆葦蕩。

    墳前的香尚未燃盡,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周安的思緒帶離回憶的世界。他連忙站起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兩男一女三個身著青衫的道人出現在天邊,三人淩空飛行。為的中年男人狼狽遁逃,餘下一男一女窮追不舍。

    很顯然,方才的爆炸聲就是由他們引起的。

    “我們好歹同門一場,為何如此苦苦相逼?”

    “同門一場?你敢說馬師伯的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三人中唯一的女道人質問道。

    “既然這樣,那我就……”

    “師妹小心。”

    趁著二人鬆懈的功夫,中年道人袖袍一揮,一陣綠色迷煙憑空幻化,他在煙霧的掩護下向著遠方急逃遁。

    說來也巧,中年道人遁走的方向正是周安的所在。

    “煙霧有毒。”

    仙人!

    當看到這一幕時,周安的腦袋裏突然冒出這樣兩個字。除了仙人以外,周安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人能淩空飛行,舉手投足間便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這就是仙人嗎?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仙人?周安不禁被這個場景所吸引,直直地向著中年道人望去。

    “吾之尊容豈是你等螻蟻可以視之。”

    就是周安這一無意之舉,惹惱了正在逃亡之中的中年道人。他右手一揮,寬鬆的道袍無風自動,掌心憑空出現一條約有寸許長短的火蛇。火蛇一脫離男人的手掌,迎風立刻變為丈許大小,向著周安所在的方向爆射過去。

    難道僅僅因為看了你一眼,便要取其性命,未免過於霸道了。這就是仙人嗎?傳說中高高在上,一個眼神便可以決定凡人生死的主宰,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高溫的炙烤下的頭散出陣陣燒焦的氣味。

    “難道我這是要死了嗎?”

    撲麵而來的強大氣勢將周安牢牢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周安感覺到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死死攥住了似的,心髒都要爆裂開來。手背青筋暴起,脖頸上浮起道道如蚯蚓一般的血管,雙眼布滿血絲,牙齒咯咯作響。轉眼間,汗水便打透了單薄的衣衫。可是在仙人麵前一切都是徒勞的,這一刻周安突然有了一種似懂非懂的感覺,絕望都是一種奢侈嗎?

    螻蟻安能憾樹?

    有時候你所謂的拚盡全力,真的不如人家隨便搞搞。

    周安索性鬆開了緊握的拳頭,緩緩閉上了雙眼,眼前浮現出父親那張熟悉的麵孔。

    “父親,我再也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周安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堂堂男子漢,笑一笑……”

    “何必傷及無辜,壞自己的因果。”

    “壞因果?一個螻蟻而已,看見我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因果了。”

    在這千鈞一之際,一道白練應聲飛射到周安麵前,將他與火蛇阻隔開來。下一息,爆裂的火蛇與白練撞擊到一起。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徹蘆葦蕩,數不清的水鳥驚起。

    周安感覺到一股大力從胸前襲來,整個人倒飛出去。

    足足倒飛出數丈遠,一口鮮血噴出,周安失去了意識。昏迷的前一刻,他隱隱看見一道曼妙的身影降落到他的身邊。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蘆葦蕩裏積水深處已然有半人厚。透過蘆葦的間隙,隱隱可見一個少年躺在水坑之中,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貫穿胸膛。少年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天空經過雨水的衝刷,展現出一種比湛藍更純粹的清明。

    咳咳,咳。周安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朝陽初升,天空中萬裏無雲,一隻母鴨帶著幾隻鴨雛在蘆葦間遊蕩著。

    周安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中他看見了三個仙人,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一想到這,他打算翻身起來。誰知稍一用力,一股難以名狀的苦痛瞬間席卷全身,胸口像是被奔騰的烈馬踏過一樣,接著,周安重重地摔倒在水坑之中。

    難道那一切都不是夢?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痛苦時刻提醒著他那一幕都是真實的。

    經過這一折騰,胸前剛剛結痂的傷口迸裂開來,頓時血流如注。

    隱約間,周安摸到一個巴掌大小的瓷瓶。

    瓷瓶裏裝著一粒黑色的丹藥。

    難道是那位女道人留下的?周安的眼前浮現出一道曼妙的身姿。

    周安將丹藥放在鼻子前輕輕嗅了嗅,略帶清香,並未察覺出什麽異常。管他呢,應該不會是毒藥,女道人不會多此一舉,任我在此自生自滅不是更加簡單省事。

    周安將丹藥一股腦吞了下去。丹藥入口即化,變成一道氣流,沿著喉嚨向身體四肢湧去,周安感覺被一陣暖意所包圍,整個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適愜意。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當身體裏的那道熱氣消失殆盡,周安竟然可以坐起身來,就連胸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這就是仙人的手段嗎?隨手一擊便可以要了我的性命,一粒丹藥就能將我拉回死亡的邊緣。不知怎麽地,那一刻,周安對仙人產生了一所前所未有的向往,想看一看仙人的世界。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周安每天都會來到蘆葦蕩,為的隻是再看一眼仙人。

    可是自從那天過後,卻再也沒有仙人來過這裏。興許真的像是那出手重傷自己的仙人說的那樣,看見他們就已經是我等凡人最大的因果了。

    平凡不痛苦,不平凡不痛苦,苦就苦在明明知道卻無能為力,因為無能,所以痛苦,越無能,越痛苦。

    望著晃來晃去的蘆葦,周安輕歎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天地間安靜極了,飄蕩在空中的白雲大片大片的,讓人感到莫名的愜意。不知不覺間夕陽已經完全墜入地平線之下,周安劃著小船來到岸邊,手裏拎著早上從河裏摸來的魚,慢悠悠地向著北方走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遙遙地,周安望見了一個小小的村落,一陣嫋嫋的炊煙從村子上方升起。

    周安貪婪地嗅著彌漫在空氣中的飯菜味道。

    今天晚上吃烤魚。周安滿意地打了個響指。

    “小安回來了。”迎麵過來一個壯碩的漢子向著周安喊道。

    “恩,牛大叔這是要到哪裏去?”

    “這不,大牛這孩子不知道去哪兒了,這個時間了還沒有回來,我出去找找他。”

    “牛大叔再見。”

    和牛大叔打完招呼,周安徑直回到家中。

    開膛,破肚,清洗,塗抹鹽巴,三下五除二,一條魚便收拾利索。

    周安從房後拾來一些鬆枝,將魚放在架子上炙烤。鬆枝燃燒會散出一種清香,烤製出來的魚別有一番滋味。魚肉香混合著鬆木的清香令人欲罷不能,隻是想想,周安就流下了口水。

    正當周安耐心地等待著美味出爐的時候,村口傳來一陣喧鬧聲。

    隻見穿著粗布麻衣的牛大叔背著一個少年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快去請李大叔。”

    “怎麽了?”村民們都圍了上來。

    “這不是大牛嗎?”

    大家定睛一視,牛大叔所背的正是他的獨子,大牛。

    “大牛,大牛,你醒醒。”

    牛大叔將大牛平放在磨盤上,隻見大牛印堂黑,臉色鐵青,四肢僵硬,直挺挺地躺在那裏,麵露痛苦的神色,豆粒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滴落到石磨上。

    “牛大叔,大牛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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