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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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之上,徐傑依舊在打馬疾馳。

    健馬一匹一匹的到底不起,口吐白沫。萬餘鐵甲,臉上皆是不忍之色,健馬是這些人最親近的戰友,卻就這麽一匹一匹接連累死。

    唯有徐傑好似絲毫也不心疼,甚至下令把死馬當場大卸八塊,充當了軍糧。

    馬匹難受,人也不好過,連徐傑都在一直咬牙忍受著兩股之下的疼痛,馬匹終究不是車,兩股之下,早已破皮流血,甚至結痂再破。

    騎馬遠行,從來都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好在低頭的徐傑,終於麵露一些喜色,地麵上的草再也不是鬱鬱蔥蔥,開始稀稀拉拉,綠草之下的土地,也不再是肥沃的黑色泥土,而是慢慢泛黃。

    泛黃的泥土,其實是沙化了,也在證明大漠不遠了,大漠的邊緣,就是拓跋人的黑山軍司,那裏有一座不小的土城,叫做兀剌海城。

    徐老八再次打馬趕到徐傑麵前,開口說道:“傑兒,室韋人大軍不遠了,八十裏。”

    徐傑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八叔,把遊騎都撤回來,速速跟上大軍。”

    徐老八點頭打馬,返身飛奔而走。

    徐傑卻一直抬著頭看向前方,期盼著在前方的斥候徐仲帶回來讓他驚喜的消息。

    八十裏之西,打馬猛追的遙粘蒙德,再也不是頭前坐在王帳之內的模樣,早已風塵仆仆灰頭土臉起來,如此狂追,對於任何人來說,也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

    遙粘蒙德麵前也有剛剛返回的斥候稟報:“可汗,漢人不過萬餘,七十裏外,人困馬乏,沿路都是馬匹屍首。”

    遙粘蒙德卻問了一語:“可發現其他軍隊?”

    斥候聞言搖搖頭:“並未發現其他軍隊。漢人不過萬餘,沒有更多。”

    “你們可繞到漢人頭前去看看?”遙粘蒙德問了這麽一語,自然有深意在其中。已經追到這裏來了,遙粘蒙德豈能不知頭前不遠就是拓跋人的地盤?

    難道徐傑真的與拓跋人有密謀?難道拓跋人真的在謀草原?難道真的是拓跋人給徐傑出謀劃策,甚至給了徐傑室韋大軍的後勤部落方位?

    到得這裏的遙粘蒙德,已然不得不多想。

    “可汗,我等並未繞到漢人頭前,是否現在去做?”

    “去做。”遙粘蒙德一揮手,看著那斥候飛奔遠走,從懷中拿出一塊牛肉幹,放在口中慢慢嚼著。

    身旁的軍將臉上都是擔憂之色,開口問了一語:“可汗,大軍補給不多了,若是拓跋人真的包藏禍心,我們的補給怕是支撐不足一場大戰了。”

    遙粘蒙德再次說道:“拓跋野與我見麵會盟之時,帶著真心實意,看起來不像是背後有陰謀。”

    “可汗,人麵豈能看心?拓跋乃鮮卑之後,鮮卑昔日也是草原霸主,拓跋人之野心,不可不防啊。”

    遙粘蒙德笑了笑,笑中帶有一種殘忍,說道:“鮮卑人?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拓跋人給唐人當狗都當了三百多年。草原霸主?豈不可笑?”

    “可汗,若是萬一拓跋野當真是這麽一個妄人,那該如何是好?”

    遙粘蒙德沉默片刻,沒有再答,隻說:“加馬趕路!”

    頭前的徐傑,感覺剩下的馬匹跑得越來越慢,徐傑卻還不斷揮鞭抽打著瘦了幾圈的馬匹。

    終於馬匹一個趔趄,把徐傑從馬背之上摔了下來,摔得徐傑也是一個趔趄,險險站穩。

    看著身後倒在地上不斷喘著粗氣的馬匹,徐傑走上前去拍了拍馬頭,說了一語:“希望你能緩過來,還能活下去。”

    說完徐傑再也不管地上滿嘴白沫的馬匹,雙腿邁開,也不管周邊下了馬讓徐傑上馬的軍漢,腳步快速無比。

    青草越來越少,踩著柔軟的黃沙奔跑,好似格外費力,黃沙若是進了鞋裏,更是難受無比。

    徐傑卻依舊飛奔快跑,不上任何一匹旁人讓出來的馬。

    遠方徐仲的身影終於出現了,徐仲已經消失了兩天,再次看到徐仲的徐傑,已然驚喜的從地上一躍而起,空中飛躍一百多步到得徐仲身前,開口急問:“二叔,尋到了嗎?”

    臉上帶著一層泥垢的徐仲連忙答道:“尋了兩天,終於尋到了。趕緊讓大軍轉南,南方二十裏。”

    即便是知道方位,知道距離,要想在草原大漠之中尋一個不大的城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帶著好幾匹馬上路的徐仲,已經在這一塊地方轉了一天多的時間,終於把那座兀剌海城找到了。

    來不及驚喜的徐傑,已然轉頭而去,口中隻有一語:“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不到一個時辰,徐傑的視線之中,終於看到了那座屹立在草原與沙漠交界處的土城,高有三丈左右,城池不大,兩百步見方,連像樣的城樓都沒有。

    城內的號角聲已經傳來,城門也在關閉,隻是不見城牆上有多少備戰之人。

    徐傑的腳步終於慢了下來,口中大呼:“圍起來,圍起來。”

    馬匹在主人的鞭打下,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帶著無數鐵甲圍起了這座城池。

    城牆上稀稀拉拉站上了幾百人,所有人張弓以待,卻又個個一臉惶恐,還有不解。

    一個軍將站在城門之上,見著圍過來的鐵甲騎兵,已經開口大喊。

    徐傑也聽不懂這漢子喊的是什麽,隻是在一箭之外停住了腳步,等著左右士卒整隊。

    那軍將用的是室韋語呼喊,見得城外之人沒有一點回應,滿臉的不解。待得仔細觀看之後,想了想,忽然大驚失色,又用漢語大喊:“城外可是華朝的軍隊?”

    徐傑答了一語:“大華太師徐傑在此!”

    城頭上的軍將是真正愕然當場,這個地方怎麽會有華朝軍隊?還是如此大規模的騎兵?就算要用什麽圍魏救趙的計謀,華朝的騎兵也不該出現在這裏,應該是往西南方的瓜州而去,這裏離華朝十萬八千裏,更不是去瓜州的方向。

    軍將如何也想不明白,見得城外隊列開始慢慢齊整,連忙又問:“徐太師是不是走錯路了?徐太師應該往西走,或者往東去。”

    “老子是走對路了才到這裏來的,你若是開城投降,饒你一條性命。若是不開城,雞犬不留。”徐傑呼喊著,已然在拔刀。

    城頭上的軍將再次沉默了,這人也姓拓跋,本就是王族旁枝,能守邊關最前沿的城池,更是忠誠之輩,開城投降的事情他做不來,但是城外敵軍人多勢眾,已然真到了效死的境地,麵對忽如其來的死亡,還真需要一些心理建設。

    當他看到剛剛被派出城去求援的斥候,在幾裏之外被一個一躍上百步的人射殺當場的時候,更是麵如死灰。

    便聽這軍將大喊一語:“何人敢去突圍?”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軍情趕緊傳遞出去,避免其他地方再遇到此時突如其來的危局。

    “我去!”

    “我去!”

    幾人舉手要去突圍,軍將也來不及多說什麽話語,隻是點了點人,連忙說道:“快,趁著他們還沒有開始進攻,趕緊往西門突圍,一定要把消息帶出去。更要稟報老王上,漢人從室韋人的地盤上來了,騎兵就有萬餘。”

    幾人也不多說,下城上馬,就往西出城。

    還未開始進攻的徐傑,遠遠就看到西邊有人出城在奔,人雖看不到,卻能聽到急促的馬蹄與掀起來的塵土。這也是小城池的好處,若是大城池,在東城的徐傑,如何也不可能看到東城發生的事情。

    這種城池,在草原大漠深處,是大城池。若是放在大華,隻能算堡寨,連縣城都算不上。

    看到這些的徐傑,自然知道東城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急忙一語:“趕緊過去傳來,放一人走。隻能放一人。”

    徐老八飛奔而走,便去傳令,短距離上,徐老八的腳步,比馬匹快速不少。

    宗慶連忙問道:“太師,豈能放走求援之人?若是那人把援軍引來,我等豈不是腹背受敵?”

    徐傑答了一語:“我們需要拓跋人的援軍的救援。”

    宗慶疑惑不解,問道:“太師,拓跋人豈能來救我們?拓跋人必然是要與室韋人合兵一處來滅我們的。”

    “所以才隻能放一人走,因為一個人隻能去求援,而不能去聯係室韋人。”徐傑又解釋一語。

    宗慶還是有些不明白,說道:“太師啊太師,你心中的計策一定要可行啊,否則咱們都要死在這裏,太師若是死在了這裏,局勢就危險了,國破家亡啊。依我之見,太師當帶著好馬與少數悍勇之卒速速逃走,我老宗留在這裏為太師殿後。我老宗一定給太師擋住追兵,讓太師安然回去。”

    徐傑對著視死如歸的老宗笑了笑,大概是想給老宗一些信心,口中說道:“我們必然能一起回去,這萬餘騎兵,已然是最後家底,豈能枉死?置之死地,定要得生。”

    宗慶咬牙跺腳,還要再勸。

    徐傑已然大手一揮,軍令已下:“攻城!”

    整隊完畢的大軍,下馬邁步向前。

    連最簡單的長梯都沒有,如何攻城?

    徐傑已然一馬當先,刀提在手,冒著無數箭雨飛上了城頭。

    隨徐傑而去之人,徐小刀,徐牛,徐虎,徐康,徐泰……還有一個肥碩無比、手持刀劍的漢子。

    前方攻城,後方十餘裏,也在大戰之中。

    幾百斥候,在徐仲的帶領之下,遊騎在後,不斷追殺著室韋人派到最前麵來的遊騎斥候,確保這些室韋斥候不能近前觀戰。

    室韋最頭前的遊騎,也有一二百之多,分成十來個一夥,也多是人困馬乏,卻也沒有想到徐仲會帶著人忽然轉頭殺了回來。

    一場草原追擊之戰,徐仲最是擅長,室韋人少,卻也勇猛無比。

    秦州城頭,高聳的城樓之上。

    一柄青龍偃月刀,一柄長劍,早已打得天昏地暗。

    城樓之下,前仆後繼的攻城之戰,早已白熱化,勇猛的拓跋人,甚至有不少已經上到了城牆之上。

    有些上城的拓跋人,還未站穩腳跟,不得片刻又被趕了下去。

    也有些上了城的拓跋人,站穩了腳跟,身後是連綿不斷的拓跋漢子,麵前更有無數焦急往前的守城士卒,拉鋸撕扯。

    王元朗老了,就如他口中的那句話語,到了該死的年紀了,所以碩大的青龍偃月刀,有攻無守,戰陣上的搏命赴死,雙眼連眨都不眨。

    興許也是人老成精,王元朗大概就是算定了位高權重的拓跋野,比他少了那一份真正的赴死之心。

    拓跋野的銳利,在王元朗麵前真有些虛有其表的味道。並非說拓跋野武藝不高,也並非說拓跋野作戰不猛。

    但是拓跋野獨獨缺少了一個“凶”字,凶猛凶猛,凶就是凶險,拓跋野似乎真的總在需要犯險的時候,有些猶豫。

    這場大戰,好似已然不是武道的比拚,而是成了智慧與經驗的較量。

    前提就是拓跋野與王元朗之間,武道差距並不大。

    興許昔日拓跋浩輸給摩天尊,也並非是兩人武道中有多麽大的差距。而是兩人心態上的區別。草莽摩天尊,與一國之主。一場大戰,一人想借此搏一個遠大前程,一個隻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威嚴。

    今日也是這般,一個身負力挽狂瀾的重任,一個依舊還是在展示自己的威嚴。

    最直白之語,就是一個光著腳,一個穿著鞋。

    城樓的屋頂,瓦片橫飛,早已成了隻剩下幾根大梁,兩個極為高明的先天高手,就這麽站在光禿禿的屋頂大梁之上。

    再過片刻,連大梁都倒塌而去。

    拓跋野,終於被逼得從城樓之頂落了下來。連帶著還有一柄碩大的青龍偃月跟著飛劈而下。

    拓跋浩早已躲避而去,大刀劈砍在城下空地之上,濺起的土石,把周遭十幾個拓跋軍漢砸飛出去。

    就是這一幕,讓城頭之上爆發出無數的喝彩吼叫。

    “王大帥威武!”

    “王大帥無敵!”

    “殺,殺拓跋!”

    “殺狗賊!”

    王元朗提刀再起,論得渾圓,快如閃電一般,又把身邊一圈人砍得血肉橫飛。這個沙場老將,當真狠厲。

    不遠處的拓跋野,再次持劍而來,卻見王元朗一躍而起,已然再上城頭。

    拓跋野站定當場,抬頭看著城頭之上須發皆白的王元朗,猶豫了片刻,大罵:“王元朗,你這老狗還有幾日可活?”

    王元朗見得拓跋野沒有追上來,心中了然,已然有了一絲笑意,答道:“拓跋野,你可還想活過今日?”

    拓跋野已然大怒,聚起長劍,仰天長嘯:“攻城,預備隊拉上來,今日定要攻下此城,斬殺這個老狗。”

    王元朗不再答話,踩著城垛飛奔不止,往城牆一邊而去,那邊剛剛露出的缺口,已然被王元朗渾圓幾刀就堵得死死。

    再次站上城垛的王元朗,已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爽朗,笑聲更是傳遍滿場。

    不管眼前看到多少前仆後繼的拓跋人,王元朗已然知曉,今日這城池是守下來了。

    身邊圍了一圈軍將的拓跋野,正在氣急敗壞說道:“何人為本王去殺了這條老狗?”

    周遭軍將,一個個默不作聲,拓跋之族,最強者永遠都是王族,弱肉強食,但凡拓跋姓內,出了最強者,必然就會是下一代拓跋王,這是小國寡民能在天下立足的最根本,靠的就是一代一代拓跋王的勇武。

    而今這位拓跋王,實在太過年輕,雖然武道極高,卻也是入得先天不久,拓跋野想要在老拓跋王死後依舊坐穩王位,那就需要中年時期也如老拓跋王那般的威勢。時間興許能給拓跋野帶來這些。

    但是此時的拓跋野,卻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拓跋野見得無人領命,已然開口在罵:“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

    好在有一個老將開口一語:“王元朗在王上這個年紀,恐怕連先天都沒有入。王上並未輸,隻是不及他經驗老道,有此一遭,下一次必能敗得這廝。”

    拓跋野聽得這一語,氣急敗壞的麵色緩和許多,隻道:“那這攔路老狗該如何處置?”

    “王上勿急,大軍在前,前仆後繼,這秦州城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今日即便不能破城,城內烏合之眾,想來也撐不住幾日。我大軍這幾日連下幾城,疾馳五百多裏,也有些人困馬乏,待得休整一下再攻城,靠那王元朗一人,豈能守住一座城池?”

    拓跋野聞言點點頭,含恨看了一眼城垛上的王元朗,長劍往劍柄一插,說道:“鳴金,埋鍋造飯,吃飽喝足,明日定要破城。”

    鳴金之聲大作,如退潮而下的士卒,開始救治傷員,收拾屍體。

    城頭上的王元朗,偷偷鬆了一口大氣,又轉了一個嚴正的表情,環看四周,實在慘不忍睹。還有一個個空洞洞的眼神,呆呆愣愣的表情。

    王元朗興許內心裏也明白一個道理。

    秦州城,興許真如拓跋人所說,守不得幾日。

    王元朗最後的一線希望就是頻頻回望,希望汴京裏整編的援軍能早日到來。即便汴京的禁軍也不那麽堪用,至少也有個人多勢眾,也多一分希望把戰局穩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