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韓王安的命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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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國末期,與封建時代相去未遠,君主與大臣之間的距離,尚沒有後世那樣高高在上。一個站著為人,剩下的其他人隻能跪著做奴隸了。

    秦國商鞅變法後,中央集權的體製逐漸成型,秦國國君的權力越來越強勢。遇上嬴政這樣的國君,很容易形成對國家上下的支配。不過,即便身為秦王,嬴政仍然尊重了自春秋就傳下來的政治傳統,也就是君臣廷議國家大事。

    秦國舉行的廷議,留在都城的重臣均有權參加,參加者可以暢所欲言,經常有不同的大臣發表不同的意見,甚至批評國君。秦國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廷議,當屬司馬錯與張儀關於是否伐蜀的爭論。

    蒙恬進到鹹陽宮正殿,就坐於君位左首的位置,與他坐在一起的,還有幾個留守鹹陽的武將。眼下,秦國有資曆的將軍均帶兵在外,秦國朝堂,一時成了文臣的天下。

    蒙武養傷在家,根本就沒有前來摻和。

    偌大的宮殿中,數百盞銅燈布置在各個角落,明晃晃的燈光下,秦國君臣的麵目毛發,清晰可見。

    鹹陽的冬日,北風吹來,雪花紛飛,空氣中透著凜冽的寒氣。鹹陽宮的大門窗戶關得嚴嚴實實,數個大大的火爐冒著熊熊炭火,即便年老的隗林也覺得身子頗為溫暖。

    隗林年紀大了,呆在右丞相的位置上,有些精力不濟,時常在大庭廣眾之下打瞌睡。每次廷議的時候,發言最多的不是百官之首的右丞相,而是左丞相昌平君熊啟,還有新晉的廷尉李斯。

    “大王,秦國自立國以來,征戰日久,滅國而不殺其君,故能順利凝聚當地黔首。巴蜀兩地,歸入秦國後,兩國舊君為君長,如今,巴蜀已乃夏子之巴蜀也。”

    昌平君熊啟一開口就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今秦國新並韓趙,兩國黔首之心未集,實在不便處死故韓王安、故趙王遷。”

    熊啟身為楚王後裔,又與秦國宗室有親戚關係,在鹹陽為官的同時,心中並沒有忘卻楚國。秦國攻滅六國的國策,熊啟心裏如何不清楚,他害怕有朝一日,秦國攻陷楚國後,楚王會遭受同樣的命運。

    若秦國當真開展攻打楚國的行動,他該何去何從,私下裏,熊啟為此感到痛心不已。

    “大王,臣不讚同左丞相的說法。”

    熊啟的話音剛落,李斯便坐直了身子,朗聲開口說道:“趙氏一族,與我秦國有深仇大恨,早在春秋時期,趙氏就數次欺詐秦人,公子雍、白乙丙就死在了趙氏一族的手裏。”

    秦趙兩國的仇恨,源遠流長,李斯了解秦國兩國的曆史,說起來倒如數家珍。

    “趙武靈王攻滅中山後,中山王的後裔何在?韓國攻滅鄭國後,鄭伯的後裔何在?快刀斬亂麻,絕了兩國黔首複國的心思,韓趙兩國才能快速收拾兩國人心。”

    李斯身為廷尉,位居丞相之下,但他卻沒有絲毫畏懼,盯著算他半個老鄉的左丞相熊啟,口裏的話卻沒有停:“秦滅巴蜀後,以原蜀王的兒子為蜀侯,後來勾結當地豪長叛亂。巴蜀兩地的舊君長,相互勾連,關係錯綜複雜。以臣看來,秦國兼並敵國後,理應趁兵威赫赫之際,滅敵國舊公室。”

    “嘶——”

    李斯的話,如重重的冰錐,敲響在秦國大臣的心裏麵。

    後世的時候,諸侯攻伐,常常有屠滅敵國宗室人員的行為,隻是戰國時期,這樣的行為並不普遍。

    趙武靈王屠戮中山王室,中原人並沒有說什麽。在各國眼裏,中山屬於鮮虞胡人建立的國家,不在華夏人的圈子裏。

    韓國殺滅鄭國王室的時候,剛好是戰國初年,三晉緊密抱團,有魏趙兩國支持,韓國穩穩的占住了腳跟。春秋時期,鄭國夾在晉楚兩大國之間,時常遭受戰爭的蹂躪,幾百年下來,實在沒有了脾氣。

    就像一個女子,給強盜搶去做了夫人,時間久了,也就沒有了反抗的心思。

    “廷尉所言,禽獸言也,不符合仁道!”

    坐在隗林身旁的茅焦,抓著拐杖,身子氣得發抖,身子顫顫巍巍,對著李斯,怒目而視。

    “荀卿怎麽教出了你這樣的學生?滅其國,愛其人,韓趙兩國,如今已為大王義兵所滅,這時無端妄起殺戮,是乃殺俘,而殺俘不祥也。”

    來自齊國的茅焦,早年曾在稷下進修過,學問深厚,又有些膽量。勸說嬴政迎回趙姬後,嬴政以師禮待之,群臣對他頗為尊重。嬴政不喜儒生,但也樂得跟魏文侯一樣,做出一副禮敬賢士的態度來。

    殺俘不祥的理念,源自道家的學說,儒生吸收後,對此頗為讚同。隻是,秦人對於殺俘,卻沒有什麽罪惡感。

    白起打仗的時候,每戰必殺俘,秦軍士兵們個個士氣高漲,樂於跟著白起打仗。後來白起自刎於杜郵亭,那是因為政治上的不成熟,而不是所謂的上天降下不祥。

    果然,茅焦的話,引來了秦國本土大臣的皺眉。

    “廷尉所言,固然不當,可先生之言,殺俘不祥,也有些欠缺妥當。”

    禦史大夫王綰出言各打五十大板,他瞧了瞧君位上的嬴政,麵無表情,絲毫瞧不出嬴政內心的真實想法。

    “今日廷議,議論的是故韓王安意圖逃亡隻是,按照秦律,事皆斷於法。韓安若犯秦律,當以法製之即可。”

    不愧是精通秦律的禦史,王綰沒有做政治上的考慮,而是純粹從專業技術出發來處理韓王安逃亡給出的難題。

    按照秦律規定,逃避刑罰的人,輕者罰為城旦舂、鬼薪,重者黥麵,甚或有斬足的可能。

    隻是韓王安不是普通黔首,作為韓國末代國君,帶著一個傷殘之軀,豈不是成了招惹韓國人仇恨的活廣告。

    蒙恬靜靜的看著群臣議論,沒有出言參與的意思。韓非的話說得好,觀看別人的言行,確實能夠發現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嬴政深受韓非著述的影響,這個時候同樣深深的隱藏了自己的意思。

    想起張良眼裏帶著些決絕的眼神,蒙恬還真有些擔心。秦國真的處死了韓王安,張良沒準兒真的會走上反秦複韓的道路。

    要知道,後世的反清複明運動,一直延續到了辛亥革命。

    想著該怎麽應付潛在的反秦複韓分子的張良,蒙恬不知不覺的有些走神。

    樹欲靜而風不止,蒙恬想安靜的呆著,可秦國君臣的目光,終於轉到了武將所在的位置。

    桓齕殺戮邯鄲人的時候,蒙恬阻止了桓齕濫殺無辜。想來蒙恬不是嗜殺之人。

    熊啟的目光,落到蒙恬身上,心裏充滿了濃烈的盼望。蒙家祖上身為齊人,家傳齊魯之地的仁義之學,應該跟一心隻想往上爬的李斯不一樣。

    想到這裏,熊啟抬手指著蒙恬,高聲開口道:“韓趙兩地,乃是將軍們打下來的,是不是也該聽聽親自領兵的左更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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