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坐牢的韓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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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的古人,素有天下觀,沒有國家觀。早在夏朝的時候,各國的人才,就有了自由流動的傳統。

    春秋時期,百家爭鳴,互相之間爭論得不亦樂乎,但仍有部分共同的文化認同。

    夏朝末期,伊尹離夏入商。商朝末年,呂公望投奔西周。這兩人在後世,雖然沒有堯舜禹那樣的聖人地位,但卻被奉為輔佐國君的賢臣良相,沒有人指責他們背棄故國之舉。

    到了春秋戰國,各國之間的人才流動更加頻繁。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少人在本國默默無聞,到了他國後,卻幹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不少士人,不介意入仕他國,但也有人懷著樸素的國家觀,將生命奉獻給自己的國家。楚懷王時代的屈原,如果他願意,可以學巫臣投奔他國,但屈原最後卻寧願投汨羅江而死。

    韓非曾在楚國蘭陵就學,屈原的傳說,自然不會陌生,或許,他正是想要學習屈原,為韓國的破滅,而心灰意冷。

    “啪”一聲,寂靜的夜晚裏,銅燈裏的燈芯炸出了細微的聲響,拉回了蒙恬的思緒。

    韓非當真不在乎韓王安的性命?還是故意采取不合作的態度?

    蒙恬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敢問韓子如何看待韓國的滅亡?”

    蒙恬覺得這樣冷場有些不好,總要找些話來說。

    “韓國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席薦,不可謂不盡心,可秦國仍然貪圖韓國的一郡之地,舉兵而滅之,如何讓人心服口服。”

    韓非深恨自己晚生了百來年,若是遇上韓國曆史上的明君韓昭侯,韓國未嚐沒有圖強的可能。秦國商鞅變法後,韓國連戰連敗,喪師失地,再也沒有恢複元氣的可能。

    “鄭國國小民弱,小心的侍奉六卿,還不是照樣滅亡在韓氏的手裏。”

    蒙恬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張良呆在一旁,顯得頗有些不自在。回鹹陽的路上,蒙恬就多次和他說道韓國滅亡的事,諷刺韓國的貴族,國家滅亡的命運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開始叫屈。

    韓氏立國後,立即發兵攻打鄭國,史書上記載得明明白白。戰國時期,韓國的都城,原來就是鄭國的都城,證據確鑿,張良話到口裏,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武王滅商後,分封天下八百諸侯,又都去了哪裏?”

    韓非學富五車,蒙恬口裏的疑問,韓非心裏自然知曉。

    自武王分封天下諸侯後,各國之間的兼並就沒有停止,隻不過從春秋後期開始,天下兼並的趨勢變得更加激烈。

    楚國受封的時候,爵位為子爵,隻有區區五十裏地。後來方圓五千裏的楚國,皆為兼並而來。

    兼並,對他國而言,或許是一種傷害,但對主動兼並的國家而言,卻代表著一種進取精神。

    進入戰國,主動兼並他國,取得重大勝利的國家,成功躋身戰國七雄,而失敗的國家,則成為了七大戰國的盤中餐。

    “戰國大爭之世,以力取勝,勝者為王,蒙將軍倒是看得明白。”

    韓非躺在榻上,望著有些漆黑的屋頂,沒有正麵回答蒙恬的問題。他潛心研究法家學說,對於法家的霸道思想,從心底裏讚同。

    鄭國常年遭受晉楚兩國蹂躪,國家疲敝。韓氏立國後,迫切的想要鄭國這塊地盤,而鄭國剛好實力弱小,抵不住韓國的進攻。說起來,鄭國還是姬姓國呢。

    每每想到此處,韓非的心裏就倍感痛苦。秦國攻滅韓國,兼並天下,符合他心中的學說,但落到實處,韓非卻主張存韓,不也矛盾乎。

    “司馬法有雲,滅其國,愛其人,滅之可也。秦軍攻滅韓國,秋毫無犯,韓國宗室得存,韓子為何始終耿耿於懷呢?”

    李斯主張鏟除諸侯宗室宗親,不是沒有他的道理。山東六國,立國幾百年,各國宗室在民間仍然有相當大的號召作用。天下一旦有事,這些宗親,就會被抬出來作為旗幟,登台露麵。

    秦末動亂的時候,各支叛亂的隊伍裏,時常見到韓王信、魏王咎、齊王田榮的名字。這些人能夠活著,得多虧秦人沒有對他們進行清算。

    如果秦國當真按照李斯的提議,清除這些六國宗室,快刀斬亂麻,倒是會少了許多麻煩。隻是經過罪不株連思想教育的蒙恬,實在無法違背本心去支持李斯。

    “韓子見察深明,心中應當明白,以秦國目前的態勢,天下當歸於一的理想,不久就會出現。”

    蒙恬揮手劃了一個大圈,從北到南,從西向東:“百家爭鳴以來,天下歸於一,乃諸子百家共同的夢想,眼看現在就要實現了,韓子卻自絕於天下,自絕於天下黔首,蒙恬竊以為,韓子跟儒生一般迂也。”

    “不要拿我和儒生相提並論。”

    韓非睜大了眼睛,對著蒙恬怒目而視。

    韓非平生最看不起儒生,說他們隻知道搖唇鼓舌,卻拿不出實際解決問題的辦法。孟子會見梁惠王的時候,梁惠王虛心求教讓國家強大的辦法,孟子卻指責梁惠王一心求利,心中不懷仁義。

    口中的仁義,說破了天,能阻止別國攻打,能富國強軍嗎?韓非著書的時候,毫不客氣的把儒生列為五蠹之一。天下的儒生,看到韓非寫的文章,自然對他口誅筆伐,雙方互相看不慣,視同仇讎。

    “儒生自然不能和韓子相比。”

    蒙恬笑了笑,韓非的性子,適合作為學人,真的不適合從政。

    張良愛好黃老之學,見蒙恬在韓非麵前貶低儒生,也不出言反駁。這個時候,儒家還沒有取得意識形態上的統治地位,隻有齊魯之地,更為盛行。

    後世開政協會議的時候,原先國民黨內的不少元老,不顧艱難險阻,積極北上參加政府的構建。韓非潛心研究法家學說,集大成於一身,蒙恬不相信,韓非沒有參與構建嶄新國家的念頭。

    想到這裏,蒙恬掏出了懷中的地圖,展現在韓非麵前:“秦國東出函穀,兼並六國,六國沒了,秦國又何嚐沒有變化呢!七雄合並而成的國家,已經不是單純的秦國,而是一個嶄新的國家。這個新的國家,仿佛初生的嬰兒,該接受怎樣的學步,韓子的心中,難道就沒有任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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