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太學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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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學。

    上月下旬,太學便歇了課。若在往年,太學一歇課,絕大多數的學生便會辭別先生,踏上返鄉之旅。但今年,留在太學的學生卻非常多。

    無他。無家可歸矣。

    太學的許多學生,來自於長江以北。如今,自汴京往北,中原半壁河山都在金人的鐵蹄之下。這些學生,又能向哪裏回?

    所以,這些學生隻能繼續留在太學。再加上當今官家仁慈,自舊年起便頒下聖旨雲,每逢年節,但凡留在太學的學生,朝廷不僅繼續供其食宿,便是連俸錢,也照發不誤。如此一來,便是離得近一些的又或者是來自江南的貧寒學生,也索性留了下來。

    有這麽多的同窗在,以致於家住臨安的一些學生,這些日子也賴在太學不回去了。呆在太學,大家都是同齡同窗,一起讀讀書、作作詩、掉掉文、談談風雅、扯扯鹹淡,總好過回家去麵對父母的嘮叨不是?

    是故,這一年的冬歇,留下來的學生,居然有十之七八。

    今日除夕,雖然有不少學生上街湊熱鬧去了,但太學之中,依然還有近一半兒的學生。

    留下來的,不隻是有學生。留下來的,還有不少學官。這其中,便包括了張九成、喻樗、陳剛中、淩景夏、樊光遠、毛叔度、元盥七人(注①)。

    這七個人,都是大才。他們之中的每個人,都曾經進士及第。似張九成,更是高中過狀元的。

    自打因為反對與金人議和而被秦檜設法貶去秘閣修撰之職後,這七位大才便先後來到了太學任教。現如今,在太學內,這七人有一個共同的名號:太學七君子。

    此刻,七君子都聚在張九成的宿舍內,正圍著炭盆,一邊烤火,一邊說話。

    七人都是心懷國事之人。聊著聊著,自然就聊到了如今的局勢上。

    “聖上看來是鐵了心要與金人議和了。”元盥用火鉗撥弄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

    “是啊!能打仗的,都被撤回來了。聖上這是在向金人示好啊。”樊光遠接道。

    “聖上那麽聖明的人,怎麽就不明白呢?現在與金人議了和,將來呢?”毛叔度接過元盥手中的火鉗,朝炭盆中添了一塊炭。

    “嗬!聖明?”陳剛中冷笑了一聲。

    “彥柔(陳剛中,字彥柔)兄,臣不言君過。彥柔兄切莫在人前如此。”淩景夏看了陳剛中一眼,有些替他擔憂。

    “是啊,彥柔兄。季文(淩景夏,字季文)兄說得對。如今秦賊專權,耳目眾多。若是這話傳到他的耳朵裏,奏到聖上那兒,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喻樗道。

    陳剛中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聖上不是不明白。聖上若真是不明白,此事倒還有一絲轉圜的餘地。聖上就是太明白了啊!”張九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張九成這一歎,其他幾個人都不說話了。張九成的意思,他們都明白。

    “子韶(張九成,字子韶)兄,此等大事,我們斷然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莫如過幾日上賀表時,我們再聯名奏上一本?”沉默了一會兒,喻樗忍不住提議道。

    “好啊!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陳剛中立即讚同。

    “湍石(喻樗,字湍石)兄,我倒是也想啊。隻是,我擔心,以我們如今的官職,莫說是奏章,便是賀表,也到不了聖上那裏啊。”張九成又歎了一口氣。

    “這個奸賊!”淩景夏狠狠地罵了一句。他雖然沒有指明是誰,但在場之人,又有哪個不清楚?淩景夏雖然從來不會說天子的不是,但對秦檜,他可沒少罵。

    “子韶兄……”這七人當中,若論以前的官職,自然是張九成最高。若論以前的聖眷,自然也是張九成最濃。元盥想再提議一下,讓張九成試著去走走門路,設法把他們的聯名奏章送到天子眼前。

    元盥一句話沒說完,門口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張九成輕輕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屋內剩餘的六個人也不再說話,轉頭看向門口方向。

    很快,張九成便走了回來。他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嘴唇也在哆嗦。

    “子韶兄,怎麽了?”其他六個人同時站起身來。

    “這個奸賊!惡賊!”張九成走到幾人跟前,恨聲怒罵道。

    “子韶兄,你快說,究竟發生何事了?”喻樗追問道。

    “秦賊要殺嶽雲與張憲了!”張九成已經被憤懣與怒火燒得有些結巴了。

    “子韶兄,此事當真?!”淩景夏猛地抓住張九成的胳膊,問道。

    “千真萬確!楊沂中已經去風波亭提人了!”張九成道。

    “走!去告禦狀!”毛叔度拔腿便要朝外走。

    “季中(毛叔度,字季中)兄且慢!”喻樗叫道。

    “都這個時候了,還且個什麽慢啊?!?你們不去,我去!”毛叔度一邊朝門口走,一邊怒道。

    “若是能告得了禦狀,還用得著我們去麽?”樊光遠拉住了毛叔度。

    “你……!我……!”毛叔度狠狠一跺腳,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

    “難道我們就看著秦賊將兩位將軍害死?!若是任由秦賊將兩位將軍給害了,嶽元帥就危險了!”陳剛中恨聲道。他一語道破了更大的危機。

    “為今之計,隻有一個辦法了。”七人當中,究竟是張九成經曆過的風浪最多。他冷靜下來了。

    “子韶兄,什麽辦法?你快說!”毛叔度急道。

    “攔囚車!”張九成咬牙道。

    “好!”剩餘的六個人對視一眼,同聲說道。說罷,他們便要朝外走。

    “慢著!”張九成低聲喝道。

    “子韶兄,你不用再說了。我們都站過朝堂。攔囚車是個什麽罪名,我們都清楚。”喻樗道。

    “這一次攔囚車的後果,恐怕比幾位兄台想象的要更嚴重。幾位兄台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可真地想清楚了?”張九成沉聲問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自當頂天立地!今日我若是不去,我怕我的子孫都不會認我!”元盥怒笑道。

    “子韶兄,莫再多言了。今日若是不去,我們讀的,還是聖賢書麽?”淩景夏道。

    “好!我張九成能與各位相交,乃是平生大幸。幾位兄台,請受我一禮!”張九成說罷,一揖到地。

    旋即,他直起身來,也不待其餘六人尚在還禮中,拉開門,邁開大步,走了出去。其餘六人緊跑幾步,與他肩並著肩,走向太學的大門。

    他們七人都走得太快太匆忙。他們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走出太學的那一瞬間,在他們身後遠處,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湧過來。

    注①:張九成、喻樗、陳剛中、淩景夏、樊光遠、毛叔度、元盥七人都是忠直之臣,都因為反對議和而被秦檜貶官。至於他們有沒有在南宋的太學任教,無從考證。不過,他們聚在這裏,卻是沒有過的事。老米將他們安排在這裏,隻是為了故事發展需要。請各位書友諒解。(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