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等顧紹霆離開了警察署，方澤抬手拍拍胸口，終於鬆了一口氣。

    小巡警跟在他身後直轉，“署長，這種情況我們該怎麽辦？”方澤挑著眉想了想，又背著手轉了兩圈，然後隨意地一揮手，“通知下去，兄弟們如果找到了人，先壓著別往上報。”

    小巡警點點頭，愣了一會又問，“署長，那我們先通知誰啊。”

    方澤奇怪地看著他，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少帥啊。”小巡警有些摸不著頭腦，“可署長，蘇會長那頭可是廳長直接下的命令，據說蘇會長背後還有洋人撐腰……”

    方澤又不耐煩地朝他嘖一聲，“什麽洋不洋人的！”他一拍桌子坐到椅子上，“在上海這地界，那顧家是什麽地位，顧二爺是什麽身份！”

    說完方澤往後靠在椅背上，指了指小巡警，“沒腦子。”小巡警脖子一縮笑著點點頭，轉身通知他們去了。

    夜已深，黎家私宅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蘇錦楓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過了不知多久，警衛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李醫生顯然來的匆忙，連皮鞋都沒來得及換。

    蘇錦楓抬眼看他，平靜地問，“蘇小姐的病，是你看的？”

    李醫生尚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是看眾人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也不由小心地答道，“……是。”蘇錦楓接著問，“蘇小姐得的肺炎，嚴重嗎？”李醫生搖搖頭，“……並不是很嚴重。”

    蘇錦楓不緊不慢地點點頭，狀似隨意地又問了一句，“聽吳媽他們說，這個肺炎，會傳染？”李醫生一愣，扭頭看了吳媽一眼，沉默片刻才說，“夫人的肺炎很輕微，不會傳染的。”

    蘇錦楓一聽就皺了眉，“很輕微……”他笑著抬頭看李醫生，那眼神不知怎的卻讓人覺得冷，“既然很輕微，那為何你治了一個月還治不好？”

    “那是因為……”李醫生看著蘇錦楓，心裏微微詫異。難道夫人還沒將懷孕的消息告訴他？蘇錦楓看他不說話，隻當他是心虛，聲音突厲，“因為什麽？”

    李醫生看看他的表情，緊張地將手疊在身前，謹慎地說，“因為……夫人懷有身孕，用藥有些忌諱。”

    大廳裏突然陷入沉默。

    蘇錦楓慢慢直起身子，眼睛緊緊盯著李醫生，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你說……她有了身孕？”李醫生不敢說話，隻沉默著點了點頭。

    蘇錦楓慢慢握緊放置在身側的雙手，心裏的震驚一點也不比大廳裏的眾人少。

    這就是她要離開的原因？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蘇錦楓震驚過後慢慢冷靜下來，他知道，依她的性子，在知道顧家的六姨太就是她娘之後，斷不會再去找顧紹霆。

    那多半，是要回北平了。

    蘇錦楓想罷又抬頭看向李醫生，不動聲色地問，“她的身子，現在如何了？”

    李醫生如實地答，“夫人的病已經基本好了，隻是肺炎容易複發。夫人還有些貧血，如果休養不好，怕是會落下病根……”

    “是嗎。”蘇錦楓緩緩道，他冷笑一聲，起身往外走去，“通知下去，這幾天小東門所有的醫院和診所，同樣給我查仔細了。”

    “是。”警衛應一聲，轉身跟著他出去了。

    小東門已入深夜，街道漸漸冷落。大隊的警衛已經撤了，小巷裏人影寥寥，隻有幾個晚歸的生意人。

    春生將包裹裏的衣服拿出來掛好，便去樓下打水了。蘇清綰坐在床上，心裏總歸不踏實。方才林嫂家的小兒子從外麵玩耍回來，說前頭有警衛在挨家挨戶的找人。

    這樣下去，遲早會找到她們的。

    雖然林嫂說她自有辦法打發那些警衛，但她和春生住在這裏本就給林嫂添了許多麻煩，若是再因為這事連累了他們一家……

    想到這蘇清綰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夜已深了，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蘇清綰抬頭看著外麵深沉的夜色，心裏雖有些擔憂卻並不沉重。畢竟她們終於自由了。

    蘇清綰抬手輕輕撫在肚子上，才發現心頭其實還有些連她也不曾察覺的欣喜。

    是的，她們自由了。

    春生從樓下打水回來，伸手擰了一個小方巾遞給蘇清綰，笑著說，“小姐，我剛剛又去問了一下林嫂。那些警衛已經撤了，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安心睡覺了。”

    蘇清綰擦了擦臉和手，將小方巾遞回給春生，也笑了，“那就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們再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去火車站。”

    “嗯。”春生用力點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她們早早便起來了。蘇清綰昨晚有些失眠，其實並未睡幾個時辰。早上起來，她便覺得渾身有些乏力。

    但如今的處境她也顧不上休息，和春生稍微收整一下就出了門。

    她們往前麵的小巷子走了不一會，便走到了鬧市街上。早上還沒有多少人，隻有幾個早點攤子正開始擺。

    蘇清綰四下看了看，瞧見右邊不遠處停著一輛黃包車，她和春生正要過去，卻見前方突然開來幾輛汽車，就停在街道的出口處。從車上下來許多警衛，為首的那個厲聲命令道，“給我挨家挨戶的查，查仔細了！”

    蘇清綰急忙拉著春生退回到方才的巷子裏，春生緊張地握緊她的手，“小姐，我們現在怎麽辦呢？”蘇清綰思考片刻，低聲說，“我們先回去林嫂那裏。”

    如今小東門到處都是警衛，各個路口恐怕也都有人守著，她們想要自己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隻有先回去再想辦法了。

    蘇清綰和春生隻得又回到林嫂那裏。回去時卻在門口遇到了林複生。蘇清綰看他站在門口也不進去，便出聲問他，“先生是來找林嫂的嗎？”

    林複生一回頭看到她們好似嚇了一跳，他搖搖頭，“我不找林嫂……”春生瞧見他尷尬的模樣，噗嗤一笑，“那先生是在擔心我們嗎？先生真是個好人。”

    林複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身拉起地上的車，“我……我先去拉車了。”蘇清綰突地心頭一動，問道，“外麵都是警衛，先生拉車不受影響嗎？”

    林複生想了想才說，“那些警衛似乎並不怎麽檢查我們……”

    蘇清綰麵上一喜，急忙走上去拉住林複生的胳膊，聲音懇切，“先生可願意幫我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