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斂回頭看了看顧紹霆，見他點頭，才對門外的下人說，“請黎小姐上來吧。”

    顧紹霆皺著眉想了想，扭頭看向門口的周斂，“你覺得，她這個時候來，會有什麽事？”周斂猶豫著搖搖頭，“或許……是蘇錦楓讓她來的？”

    顧紹霆眼底稍冷，微微提起嘴角，“她恐怕……不是這樣任人擺布的性子。”

    隻片刻，黎風清便出現在了書房門口。她今日穿了一件深色的旗袍，披著白蘭色碎花絲綢小披肩，裝扮倒不如往日那般濃烈張揚。

    周斂朝顧紹霆一低頭，轉身將門帶上出去了。

    顧紹霆走到書桌後麵坐下，伸手點了一支煙。然後朝黎風清微一抬手，仍是十分疏遠的語氣，“蘇夫人請坐。”

    黎風清盯著他手裏的煙看了一會，而後黯淡一笑，慢慢走到沙發旁坐下。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房間裏安靜而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黎風清捏了捏手裏的包，忍不住問道，“二爺不問我為何而來嗎？”顧紹霆抬手一抖煙灰，聲音冷靜，“蘇夫人想說，自然會說。”

    黎風清垂下眼，心裏百般苦澀。他對她，似乎總是如此，從來不肯放低一分姿態。她的高傲自信，在他麵前，不堪一擊。

    黎風清靜靜抬頭看他，“二爺也許誤會了。我今天來，不是因為我自己。”她平靜地望著他，“而是因為蘇清綰。”

    顧紹霆捏著煙的手指一緊，香煙燃起的一縷煙霧輕曼模糊，他隔著煙霧冷冷地看她，“蘇夫人到底想說什麽？”

    黎風清轉過頭不再看他，繼續說道，“你可知道她為什麽非要離開蘇錦楓嗎？”顧紹霆沒有說話，抽了一口煙，抬手將煙按進煙灰碟。

    “因為她有了你的孩子。”

    顧紹霆滅煙的手微微一抖，整個人都僵住了。

    黎風清看到他的反應微微苦笑，輕聲說，“她懷孕的時候身子似乎並不好，還染上了肺炎。我隻見過她一麵，她虛弱的像一陣風都能吹跑……”

    黎風清想起當時的場景眼底不由微微晃動，雙手也握得更緊。

    可她卻那麽堅定的說，她要帶著孩子離開。她說他和馮二小姐門當戶對，她居然甘心就這麽離開……

    書桌前的顧紹霆渾身都已經泛起冷意，他一把拿起手邊的外套，起身就往門外走。

    “二爺！”黎風清出聲叫住了他。

    顧紹霆腳步一頓，拿著外套的手青筋暴露。

    黎風清抬頭看他，在她眼裏他的背影有些模糊，她卻放任自己貪心地看著，聲音都已經哽咽，“從她說她要離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永遠也贏不了她了……”

    她向來最自信的就是對他的愛，可是到頭來她卻發現，蘇清綰的愛居然一點也不比她少。

    如今，她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風清……謝謝。”顧紹霆低聲說完便推門出去了。

    他這一聲謝謝，讓坐在沙發上的黎風清淚如雨下。謝謝……他最後給她的，是這兩個字。

    她對他，執著了這麽多年，夠了。

    她也該放下他，放過自己了。

    ——————

    上海雖已入夏，但夜風還是透著些涼意。周斂站在顧園門口，正對著眾人下命令。第一排的小兵盯著周斂身後，表情突然愣住，“周副官，二爺來了。”

    周斂也是一愣，轉身一看，顧紹霆已經走到跟前，他麵色冷峻，一一看過眼前的眾人，沉聲道，“上海東區所有的醫院和診所，今天晚上挨個仔細搜查，一旦有發現，立刻來通知我。”

    眾人齊聲答，“是！”

    周斂看著所有的士兵上車離開，扭頭看向顧紹霆，遲疑地問，“二爺……可是情況有變化？”

    顧紹霆皺了皺眉，情緒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他隻要一想到清綰正懷著身孕在哪個地方受苦，就覺得胸口時刻都有種撕裂般的痛正在往更深處蔓延。

    他如今隻有先蘇錦楓一步找到她，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清綰再次落到蘇錦楓手裏，會有什麽後果。

    顧紹霆定了定神，扭頭吩咐周斂，“派人跟著蘇錦楓，一旦發現清綰，務必把她毫發無傷地帶回來。”周斂有些驚訝，斟酌一番才問，“二爺，我們直接跟他們起正麵衝突嗎？要不要再等個好的時機……”

    顧紹霆斬釘截鐵道，“不必等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微低下來，“清綰懷有身孕，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周斂一驚，顧紹霆已經轉身朝汽車走去，“我們現在去東區警察署。”周斂立刻跟上，“是。”

    小東門已是深寂之夜。

    春生正睡得沉，突聽身後的床頭傳來砰的一聲響。春生不由驚醒，不甚清醒間輕輕叫了一聲，“小姐？”半晌不聽蘇清綰回答。

    春生立刻坐起來又喊了一聲，仍沒有回答。春生急忙下床將桌上的舊式桐油燈點起來。她端著油燈走到床頭，看到蘇清綰正皺著眉，臉色蒼白，額頭上出了一層汗。

    春生急忙將手覆在蘇清綰額頭，果真是發熱了。春生放下油燈，拿來浸水的小方巾擰了半幹貼在蘇清綰額頭，一邊貼一邊急聲喚著，“小姐，小姐……”

    喊著好一會，蘇清綰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春生急得快要哭出來，她轉身匆匆端著油燈下了樓，“林嫂，林嫂！”

    林嫂睡眼惺忪地出了房門，春生握緊油燈，著急地對她說，“我家小姐發燒了，她還懷著身子，林嫂，怎麽辦呢……”林嫂一聽也慌了神，“這，這大半夜的……如何是好。”

    春生一聽，眼淚都下來了，“我家小姐不能有事，林嫂，你救救她吧……”

    林嫂急忙拍拍她的肩，讓她不要著急，“你別急，別急……我記得，隔兩條街有個診所晚上也開門的，我們這就送她過去……”春生聽罷不停點頭，“好好……”

    林嫂正要轉身，想起什麽又回頭對春生說，“孩子他爹今個不在，我們倆肯定沒辦法送你家小姐過去……這樣吧。”她推了推春生，“你去給你家小姐換衣服，我去前麵找複生過來……”

    春生急忙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