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看到蘇清綰，動作稍顯局促，她微微打量著蘇清綰的小腹，眼神裏滿是關切，“你的身子……還好嗎？”

    蘇清綰麵色平靜，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和春生往屋裏走去，語氣極淡，“夫人進來說吧。”

    顧園的下人看到六姨太都是一副驚訝不已的表情。誰都知道二爺和顧家這位六姨太平日裏不太和睦，卻不知她這次專程來顧園是為了何事。

    連張媽都是一副十分謹慎的客氣語氣，“夫人今日來顧園，可是有事？”六姨太轉身拿過身後丫鬟手裏的禮盒遞給張媽，笑著說，“老爺托我來看看蘇小姐，她近來的身子需要小心伺候，你們且要多上點心呐。”

    張媽看她語氣真誠，倒像是真的關心蘇小姐，不由有些詫異，“……夫人放心，我們自然是盡心盡力的。”六姨太上前一步拉過她的手，聲音溫和道，“這禮盒裏的東西待會拿給下人們分了吧，最近為了照顧蘇小姐，你們都辛苦了。”

    張媽端著禮盒楞楞地點點頭。

    六姨太轉身看看眾人，笑著說，“老爺還有幾句話托我帶給蘇小姐，你們去忙吧。”眾人互相看了看眼色，便應著去了。

    六姨太隨蘇清綰和春生上了樓，二樓十分安靜，六姨太和蘇清綰進了房裏，春生留在門口守著。

    蘇清綰走到窗前的桌子旁伸手倒了杯水，她如今身子已經越發明顯，動作便小心了些。六姨太站在稍遠處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後平靜地問，“你以後打算怎麽辦？”蘇清綰倒水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睛沉默著沒有說話。

    六姨太看到她的態度心裏一急，上前兩步皺著眉對蘇清綰說，“你相信娘，就算有這個孩子，老爺也不會讓二少爺娶你的……”她看著蘇清綰心痛地歎了口氣，“你要趁早為自己打算啊……”

    蘇清綰握緊手裏的杯子，低頭淡淡一笑，平靜地說，“我知道。”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孩子並不能改變什麽，她隻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這個孩子還未出世就跟著她受苦，舍不得好不容易才與他重逢就要離開。

    她隻是想等孩子平安生下來，隻是想再多陪他一段時間罷了……

    “綰綰，跟娘一起走吧。”六姨太突然開口道，她快步走到蘇清綰麵前，努力地試圖說服她，“離開顧家，離開上海，我們去哪都可以。”

    離開？和她一起離開……

    蘇清綰楞楞地抬頭看向六姨太，表情有些複雜，片刻之後她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六姨太緊緊盯著她，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擔心以後的生活，便立刻對她說，“你不用擔心錢，我這些年在顧家有些積蓄，而且蘇錦楓也會給我們一大筆錢……”

    蘇清綰聽著這個名字微微一愣，扭頭看過去，疑惑地問，“蘇錦楓？”

    這件事……怎會和蘇錦楓扯上關係。

    六姨太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緊張，她匆忙避開蘇清綰的眼神，半晌才猶豫著說，“隻，隻要我們替他拿到一份文件……”

    蘇清綰愣了一會才覺察到她話裏的含義，她緩緩往後退了一步，眼神裏滿是震驚，“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六姨太握緊自己的手，麵上微微發白。沉默了好一會，她閉了閉眼，神情有些頹然地低聲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蘇清綰怔怔地看著她。

    六姨太無力地笑了笑，轉身靠著沙發緩緩坐下。想說的話都說出口之後，她卻反倒突然冷靜了下來。六姨太抬眼看著蘇清綰，輕聲說著，“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他……”

    蘇清綰神情微變，她看著六姨太，喃喃著問道，“……他？”

    六姨太的臉上突然添上一抹笑意，她的眼神悠遠而溫柔，似是想起了以前的種種，“他是我師哥，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在一個戲園子裏長大，七歲的時候拜同一個師傅，十七歲的時候唱同一台戲。我沒嫁給你爹之前，就已經與他互相愛慕，私定終身了……”

    蘇清綰垂下眼安靜地聽著，隔一會抬頭看看六姨太。

    而她也繼續說著，表情慢慢變得落寞感傷，“可是後來……我被迫嫁給你爹，他也傷心欲絕，遠走他鄉。”

    說到這六姨太苦澀地笑了笑，抬眼看向蘇清綰，“直到你出生，他才又回到了北平。他知道我在蘇府過得並不快樂，便想帶我離開北平。但我顧念你和你爹，總歸狠不下心離開……”

    蘇清綰聽罷低了低頭，她以前年紀小不明白娘為什麽總不開心，卻是到如今才發現她的前半輩子原來過得這般坎坷。

    六姨太皺皺眉，聲音突然低下去，“可是最後你二姨娘還是發現了……師哥便帶著我連夜逃了出來。他這些年到處演出，有些相熟的戲院，我們便輾轉來到了上海。”六姨太說著表情又放鬆了些，“那段時間，我們過得很開心……我們像是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起唱戲，一起賺錢。”六姨太說起這段日子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種表情，那是這些年以來，蘇清綰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

    幸福。

    她說著又慢慢有些心酸，“然而我們經常被戲院裏的人欺負，日子過得也很艱辛。再後來……我被來戲院看戲的顧惟相中，便去做了他的六姨太。”

    六姨太皺眉輕笑一聲，眼睛卻隱隱泛紅，“師哥卻說他並不怪我，他說他從始至終都隻希望我能快樂……”

    六姨太說完抬頭看向蘇清綰，靜靜地說，“現在蘇錦楓用師哥的命來威脅我……”蘇清綰心下一驚，抬頭看她，麵色也隱隱變白。

    六姨太看著蘇清綰，聲音裏隻有歎息，“我知道這是我的報應，可是綰綰，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話音落下屋裏隻剩一片寂靜。

    窗外吹來一陣微風，許是昨日的雨下得重，蘇清綰竟覺得有些冷。

    二人正恍神間，春生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慌張而響亮，“二爺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