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八月，天氣不再燥熱難耐。周莊本就不如上海那般熱，下了幾場雨之後，倒像提前進入秋天一般。

    張媽將早上蒸的栗子糕細細擺好，吩咐丫鬟端到樓上去，“夫人這兩日胃口好不容易好些，快端上去。”丫鬟連忙應著端起走了。

    張媽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微微歎一口氣。想起昨日春生說小姐提了一嘴栗子糕，似是想吃了。她便連夜準備了一些，夫人來了周莊之後，胃口卻更不好了。

    直歎心病還要心藥醫。

    她卻又是看著顧紹霆長大的，知道他若真的打定主意，怕是誰的話也不管用。隻是她原以為，他與蘇小姐那般好……

    張媽搖搖頭，更覺世事難料，半點不由人。

    今日天氣陰著，二樓的走廊顯得有些暗。丫鬟抬手敲敲門，片刻春生開了門，丫鬟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春生看到是栗子糕，忙笑著接過來，“張媽真是有心了。”丫鬟與她閑聊兩句，便下樓去了。

    蘇清綰正在房裏臨一副字帖，近來幾場雨帶起潮意，筆尖沾了濕氣，下筆總不太服帖。蘇清綰隻寫了一會，便擱了筆。

    春生端著栗子糕走過來，高興地說，“小姐，吃點點心吧。”蘇清綰扭頭一看，臉上微微帶起笑，“竟是栗子糕。”

    蘇清綰抬手撿了一塊放進嘴裏，鬆軟細膩，香甜適口，雖與記憶裏的味道不同，卻也是好吃的。

    小時候，爹出門回來便經常給她帶正明齋的栗子糕，她吃得多了，都能嚐出來他帶的是哪一家。到如今了，也還記得是柳樹井路北的那家分號做的栗子糕最好吃。

    “小姐你喜歡就多吃點。”春生端著糕點，笑著看蘇清綰。

    蘇清綰點點頭，最近她胃口不太好，春生和張媽許是沒少擔心。想到這她便又多吃了幾塊。春生似是很高興，蘇清綰吃完對她笑了笑，“放著吧，我待會吃。”

    春生嗯了一聲，將糕點放在旁邊的桌案上才說，“我去樓下幫張媽他們。”

    蘇清綰輕輕一笑，“好。”她轉身將紙墨收起，隨手拾起一本書靜靜坐在窗邊看了起來。

    春生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蘇清綰。她如今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身子卻顯得越發瘦弱。春生扭過身偷偷抹了抹眼淚，急忙出了門。

    她隻覺得二爺竟如此狠心，這麽久了也不來看小姐一眼……

    蘇清綰聽到關門的聲音，輕輕將書又合上了。她抬頭看向窗外，白牆瓦簷，老樹青苔，自有一派安詳之意。隻是來到周莊之後，似乎大多是陰天，鮮少有放晴時候。

    秋天就要到了，她卻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

    八月立秋，上海的天氣卻仍不見收斂。

    午時太陽直掛頭頂，燥熱無比。傍晚又吹起冷風，風裏已經帶上一絲寒。

    天色見暗，顧園門口停著兩輛車。二樓悄無聲息，周斂走到書房門口抬手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回應才小心推開門，輕聲稟著，“二爺，馮小姐在外麵等著了。”

    站在窗前的顧紹霆低低應一聲，半晌卻沒動作。

    周斂也不敢催，靜靜在原地等著。今日的宴會是軍政界的例行聚會，每年舉辦一次。顧紹霆向來是不去的，隻是這次馮委員長的電話直接打到了顧園，讓顧紹霆陪馮琪一起去。

    這位馮家的二小姐甚少在上海露麵，多是想讓顧紹霆陪著去走個過場，見見上海的大小人物。也是想借著顧家的麵子，積累一些人脈罷了。

    又過了一會，顧紹霆轉身麵無表情地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上，抬腳往外走，“走吧。”

    這次宴會設在大世界，顧紹霆和馮琪到的時候，宴會已經開始了。

    往年的宴會雖也熱鬧，但並無什麽可供人津津樂道之事。隻是今年，不僅從不參加的顧二爺來了，而且還是帶著馮家的千金來的。眾人嘴上不敢明說，心裏卻早已存了各種心思，隻等他們出現。

    所以顧紹霆和馮琪一到場便成了全場的焦點。各界人物不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要過來打聲招呼，生怕落了人後。

    顧紹霆也客氣地一一向馮琪引見，直忙到眾人散去。

    馮琪感激地朝顧紹霆笑笑，“我向來最怕這種場合，這次還多虧了你。”顧紹霆端著酒杯提嘴一笑，並不言語。

    二人正要轉身離開之際，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少帥留步。”

    顧紹霆轉身看到來人，眼神立刻變了。馮琪看到對麵之人也皺了皺眉。若她沒記錯，此人正是上海靜安商會的蘇會長。

    想到這她不由扭頭看了顧紹霆一眼，心裏微微緊張起來。她還記得他們上次相遇的情景，她雖不明其中緣由，但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一種敵對的情緒。

    顧紹霆靜靜看著蘇錦楓，渾身都透著一股冷意。正這時，周斂走過來在顧紹霆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顧紹霆眼神微斂，扭頭對馮琪說，“我出去一趟。”

    馮琪急忙點點頭，竟似鬆了一口氣。

    待顧紹霆走遠了，蘇錦楓笑著對著馮琪一舉杯，“馮小姐，好久不見。”馮琪有些勉強地朝他笑笑，“蘇會長客氣了。”

    蘇錦楓也不在意的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表情微妙地問，“看這樣子，莫非馮小姐和少帥好事將近了？”馮琪一愣，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蘇錦楓隻當她是默認了，感歎道，“蘇某還以為少帥不會再娶妻，不想竟這麽快就傾心於馮小姐……”

    馮琪聽出他話裏的含義，又倏地想起顧紹霆上次提及的那個喜歡之人，便輕輕一抬眼，定定地看著蘇錦楓，“蘇會長這話……是何意？”

    蘇錦楓倒像一臉驚訝，猶豫著說，“馮小姐不知道嗎？少帥對他之前的未婚妻，可是情深意重啊……”他說著又可惜地一歎氣，“隻是如今……”

    馮琪跟著一皺眉，“如今？”

    “罷了。”蘇錦楓搖了搖頭，朝馮琪輕鬆地笑了笑，“像少帥那樣的身份，三妻四妾都是正常，又如何會執著於一個女人呢……小姐大可放心。”

    馮琪於是也大方一笑，跟蘇錦楓客氣地道別之後便轉身出去了。

    蘇錦楓盯著她的背影，將空酒杯隨手放在身旁的桌子上，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冷，最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