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琪也並不催她，表情似笑非笑，靜靜的等著。

    蘇清綰到底還是接過來了。

    婚帖是標致的素箋，邊上一圈燙金的暗紅，倒是很傳統。她素來聽聞，富貴人家的婚帖都是手書，如今單看箋封這落筆，想來也是名家無疑。

    當真是花了心思。

    隻是這輕飄飄的一張紙，她竟覺得有些拿不住。

    馮琪看著她一笑，“不知蘇小姐......可否願意賞臉？”蘇清綰抬頭看她，淡淡地笑著，“馮小姐和二爺門當戶對，定會結百年之好。”她說著抬手輕輕撫著肚子，語氣也十分平靜，“隻是......清綰身子不方便，就不去打擾了。”

    馮琪聽到這話輕輕一挑眉，伸手攏了攏大衣的領子，“倒還算是個知趣的人。”她說著微微眯眯眼，聲調卻突然沉了下來，“不過......你故意拿這孩子提醒我，莫非是覺得我會在意這個孩子？”

    蘇清綰輕輕垂下眼，撫在肚子上的手不覺微微用力。

    馮琪冷笑一聲，表情倒又輕鬆起來，“不瞞蘇小姐，這種事我可見得多了。”她眼神微斂，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氣勢卻一點不弱，“在北平，這些個上不得台麵的事，通常都是私下打發的。那些公子哥誰在外還沒個相好，若是不小心有了孩子，高興了便生下來養著，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馮琪說著看向蘇清綰，發現她的臉色已經隱隱蒼白。

    馮琪提了提嘴角。

    她果真料得不錯，蘇清綰這種在北平傳統環境下長大的女子，對名分，大多是十分在乎的。馮琪抬手整理一番袖口，心裏已經有了數。不過也虧得父親娶了九房姨太太，平日裏沒少爭風吃醋耍心機。她自小在這種家境裏長大，自然知道什麽話是最傷女人心的。而她也明白，若想真的嫁給顧紹霆，那旁的這些障礙就得趁早一一清理幹淨。

    最好是連根去了，一勞永逸。

    想到這馮琪笑了笑，對蘇清綰說，“你放心，這孩子生下來，我定會好好待他。”

    蘇清綰臉色蒼白，並不作聲。馮琪看著她，半晌微微歎了口氣，“我能看出來，蘇小姐是個聰明人。”她方才那般趾高氣昂，這會對著蘇清綰卻突然溫和貼心起來，“隻是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說。”

    馮琪往前走了兩步，眼睛盯著蘇清綰已經不小的肚子仔細瞧了瞧，“妹妹太單純了，許是不太了解男人。”她說著慢慢蹲下來，表情真誠地看著蘇清綰，“你已經懷了身子，他都沒娶你。難道你將這孩子生下來，他便能娶你了嗎？”

    蘇清綰眼神一顫，偏過頭去看她，“你不必這樣說，念之對我如何，我心裏清楚。”

    馮琪一笑，“他對你好，隻能說明他喜歡你。”馮琪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清綰，“我也知道他並不喜歡我。但他既然選擇了和我成婚，這就代表著，你在他心裏，遠沒有你以為的那麽重要。”

    馮琪說完看到蘇清綰的表情，便知道她的話已然起了作用。

    馮琪卻仍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你我都是女人，我便再奉勸你一句。”她微微俯身看著蘇清綰，低聲說，“二爺這樣的家世樣貌，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但他最後會娶的，必定是像我一樣的人。”

    馮琪說完滿意的起身看一眼蘇清綰，然後無聲地一笑，轉身出了門。

    蘇清綰坐在椅子上，抬眼靜靜看著門口。馮琪已經走了，門口再沒有其他人。房裏也隻有她一個，顯得空蕩蕩的。她這會覺得連自己的心裏也是，空蕩蕩的。

    不一會春生就一臉著急地走了進來。她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蘇清綰，輕聲問，“小姐，張媽說方才下去的是馮小姐，她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蘇清綰輕輕搖了搖頭。

    春生卻不信，小姐的臉色差成這樣，她一定是說了什麽......

    春生皺了皺眉，正欲再說什麽，突然看到蘇清綰身旁的桌子上放著一張紅色的方紙。春生心裏瞬間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疾走兩步，伸手拿起那張紙一看，不由氣極，“......她竟有臉來送這個！”

    春生的手微微有些抖，她立刻將那喜帖扔在一旁，轉身看著蘇清綰，“小姐，我這就讓人去上海請二爺！”她早就覺得這個馮小姐定然不好相處，卻沒想到她會如此欺負人。如今還沒和二爺成婚就給小姐臉色看，那以後隻怕更不會把小姐放在眼裏了......

    “不必了。”蘇清綰淡淡地說，起身拾起那喜帖輕輕放進床邊的抽屜裏，再慢慢合上。她的表情平靜而淡漠，“他不會來的。”

    春生看到她這樣的表情，突然有些害怕。她想起老爺走的那個晚上，小姐也是這樣，什麽表情都沒有，什麽話也不願意說。可她知道，小姐隻有傷心到極處了才會這樣。

    春生想起以前，不由就有些想哭，“小姐......你若是真的傷心，就哭出來吧。不要憋著，對身體不好。”

    她傷心？

    蘇清綰聽到春生的話微微一愣，沉默片刻，然後輕輕低下了頭。

    是啊，她是有些傷心。

    其實她最近有許多時候都覺得傷心。

    她在報紙頭版上看到他要和馮家小姐結婚的婚訊的時候，這些天張媽和春生用盡全力刻意瞞著她的時候，還有......很長時間都見不到他的時候。她都會覺得傷心。

    她明明知道馮琪來周莊的目的，明明知道她說那些話是故意為了氣她。

    可她卻還是在意了。

    因為她說的......並不全然是錯的。就算沒有馮琪，他又當真會娶她嗎？她原先覺得他對她，是真的愛，才會這樣包容，這樣在乎，讓她都覺得他斷不會辜負她。

    他卻還是辜負了她......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他動情時在她耳旁說的話，“清綰，我一定會娶你。”如今想起來，倒成了讓她這樣心痛的一句話。情到深處又轉淺，當真是多情竟被無情傷。

    蘇清綰閉了閉眼，一滴淚就這樣滑下來，不知落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