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長亭千裏送君別(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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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已過去近兩月,雲層蓄足了寒意,終於飄下鵝毛大雪,浮滄江波平如鏡,水麵已積出一層極薄的浮冰。
姒景陳掃去闌幹上浮雪,眼前紛揚的大雪將視線遮蔽了大半,往日一覽無餘的浮滄江就像遮麵的美人,有種別樣的韻味。
寒風嗚嗚地響,姒景陳緊了緊黑貂裘,身邊的黃仲掐了個法訣,寒風頓時被驅散開來,長亭外寒風嗚咽,吹到長亭邊卻如同被剔透的琉璃牆遮擋住,沒能透出來半分。
“不必如此,這點寒風孤還受得住。”姒景陳說道。
“就當最後為殿下做的一件小事罷。”黃仲微微一笑,並未撤去道法,三日間,姒飛臣心灰意冷,放言隱居飛流宗中再不入世,姒景陳則接替世子之位,於是黃仲對姒景陳的稱呼由王上變為了世子殿下。
姒景陳沒再堅持,黃仲輔佐他這些年,也終於到了要離開之時,他把目光投向江麵:“國相的位子始終為你留著,若將天下遊遍了,便回昆南城來吧。”
“天下之大怎能遊遍。”黃仲搖頭失笑,“毓兒經過這番曆練,行事成熟穩重了許多,他留下輔佐殿下比我更好。”他看向一旁麵露不舍之色的淩毓,“我的東西你已盡數學去,再教反而讓你走不出自己的路。”
淩毓道:“徒兒隻怕沒師尊做的好。”
“你早已有獨當一麵的能力,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切記萬事一旦有了決斷便不可輕易回頭,不要總想著麵麵俱到,反而徒讓自己瞻前顧後。”黃仲看著淩毓的雙眼叮囑道。
此言恰是說中了淩毓的弱點,他對黃仲行了一禮:“謹遵師尊教誨。”
就在這時,江麵之上忽的現出幾道人影,向長亭飛來。
“來了。”姒景陳望著其中李長安的身影。
三道身影幾息時間便落在了長亭中,李長安回望江麵,高聲道:“多謝於師叔相送!”聲音被嗚咽的寒風掩蓋,沒傳出多遠。
但江麵上遠遠傳來一聲長笑回應:“老夫就送到這,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吧。”聲音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劍聖前輩真乃神仙中人。”黃仲感慨一聲。
李長安回首見到姒景陳,笑道:“世子殿下初次即位,應當公務繁忙才是,怎麽真不遠千裏來送我了。”這處長亭已距離昆南城有千裏之遙,東出寒隅關,順著浮滄江主幹再行八千裏,便可走出青州。
“若非你,我這世子之位還坐不得這麽順利。”姒景陳微微一笑,走到長亭邊,撫摸一匹黑馬的頭顱,“此馬名為夜雪,有妖族血脈,可日行三千裏,此行你要穿過周地,有數十萬裏之遙,若騎著它,一路上能省去許多跋涉。”
那馬通體純黑沒有一絲雜色,唯獨額上有一撮白毛,乍一看像是落下的雪花,想必這便是夜雪之名的由來。
姒景陳又指著旁邊另一匹黑馬:“這一匹夜朱也是如此,載二人對它來說不算負擔,這樣你們三人也有了代步。”
“這是……”李長安當初見過姒景陳的兩匹馬,一匹名為夜朱一匹名為夜雪,都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坐騎。這匹夜雪被拴在長亭邊上,顯然姒景陳早已打算將此馬贈予他,但那匹夜朱正拉著馬車,姒景陳將夜朱也算上,多半是沒料到姬璿與穆藏鋒也在此,臨時做的打算。
但李長安並不需要這個,此前四師姐與三師兄在周地捕捉一頭赤豹,雖說暫且還未抓到,卻記得它棲息之處,此妖物若是成年的便可日行八千裏以上,一躍可達二十丈,任何奇險之處都無法阻礙它,隻待去周地將它抓住便可代步。
剛要拒絕,姬璿卻大咧咧道:“好說好說,既然你有心,那我們便收下了。”
“但沒了馬,景陳兄的馬車如何回去?”李長安無語道。
“若連一輛馬車都搞不定,還當什麽青州世子啊。”姬璿對李長安眨了眨眼,又看向姒景陳:“你說是不是?”
姒景陳微微一笑:“隻要讓人再牽馬過來便是了。”
“看看!”姬璿拍拍李長安的肩膀,“好啦,你還矯情什麽,那我們這就走吧。”
“這是你托我從花明院中帶來的東西。”淩毓指著桌上一個絲綢行囊。
“先不急。”李長安搖搖頭,向西邊望去,風雪一片蒼茫,他還在等人。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出現在地平線盡頭,地上積雪並沒有多深,來人很快便接近了。
“哦——”姬璿拉著長音,對李長安意味深長道:“長亭千裏送君別,師弟還是個多情種子呢。”
“小玉姑娘臉皮薄,待她到了,師姐可別逗她。”
“哎呀你看,這就護上了。”姬璿故作訝異,見李長安無言以對的模樣,才心滿意足笑道:“放心吧放心吧,就依你說的,我不多嘴。”
片刻後,來人接近長亭,正是越小玉與童子。
越小玉身上落滿了雪,進到長亭中便將肩上雪花掃下,鬆了口氣:“原本承舟與雙煙也說要來,但昨日關長老將雙煙帶走回青玄門了,煉心宗中也有人找來,於是就隻有我一人來了。”她頓了頓,與李長安目光對視,“聽說……你要去的地方在數十萬裏外,以後……還能見到你麽?”
她的青絲上還承著片片潔白輕盈的雪花,說這話時,罕見地沒有臉紅,目光十分寧靜,李長安心中一動,不知為何一瞬間有些心虛,他垂下眼簾:“有緣自會再見的。”
越小玉幽幽歎了一聲,她看著李長安的衣角,久久沒有說話。
“這個我會保管好。”李長安頓了頓,打開長亭桌上的行囊,露出裏麵那針法有些蹩腳的衣衫,打破沉默。
“你!”越小玉一怔,急忙將行囊一把奪在手中,偷偷看了旁邊幾人一眼,臉紅的幾欲滴血,而姬璿吹著口哨移開目光,其餘人也各自寒暄起來,很自覺地沒有看向這邊。
“師妹,如此好雪,在莽蒼山中不多見也。”穆藏鋒轉頭看向江麵,指著紛紛揚揚的大雪。
正吹著口哨,聞言噗哧笑道:“三師兄你開玩笑的時候亦不多見呢。”
“開玩笑?”穆藏鋒疑惑道。
“不然?”姬璿怔了怔。
“我的確是在看雪。”
“好罷。”姬璿翻了個白眼,嘟囔道:“死正經。”
李長安懷中空空,見越小玉的模樣,心道是自己唐突了。
越小玉氣呼呼道:“衣服是拿來穿的,你不穿,那我就收回去了。”
李長安笑了笑,走到越小玉身邊,越小玉被他逼近,不由退了一步,心跳頓時快了幾分,但李長安隻是將她手中的行囊取了回來:“送出去的東西,是收不回去的。”
“有的人走了,也是不會回來的。”越小玉低頭看著腳尖,忽然說道。
李長安沉默,
“別誤會了,我可不是在說你。”越小玉卻抬起頭,對他笑了笑,“當年師尊對我說外出雲遊天下,讓我在山中等待,我卻等了十年都沒等到她回來。若非風生石忽然遁走,我也不會出山,也不會……認識你了。”
“日後你打算怎麽辦?”李長安心中暗歎一聲,假裝沒看見越小玉眼中閃爍的一片晶瑩,又補充道:“我是說,既然你師尊雲遊不歸,你接下來要去何方。若要去周地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同行。”
越小玉怔了怔,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又幽幽歎了一聲:“山中還有靈藥與靈獸需要我照顧,我已出山許久,也該回去了,說不定師尊已回來了。不過我是從楚地來的,與你不同路。”
她牽著童子,將童子捧到李長安麵前:“你要走的話,帶上童兒吧。雲庭真人托你照拂他,我孤身一人前往楚地,若途中被人發現童子乃是靈物,隻怕會遭到不測。”
李長安接過童子,對她點了點頭:“我會照顧好他。”
童子掙紮幾下,呀呀叫著,回頭想去看越小玉,他從十幾歲的變成三四歲的模樣,修為大退,連人言都不會說了。
越小玉摸了摸童子的頭:“幫我看住他,聽到沒有?”
李長安剛想應答,卻又覺得越小玉這話與其說是對他說的,倒不如說是對童子說的。
童子停止掙紮,訥訥點了點頭,越小玉輕笑一聲,收回了手。
她向後退了兩步,與李長安距離拉遠時,隻覺心中一鬆,然後就空蕩蕩的了。
“好啦,你走吧。”說這話時,她想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但心髒驀地縮了一下,東荒之大,凡人窮極一生甚至都走不出一州之地,這一走興許以後就再也無緣相見了吧,不,是一定不會相見了。
她看見他在沉默,忽然想道,要是他能再說一遍要她隨他同行就好了,也許自己會再回絕一次,但隻要他再堅持幾次,或許一次,她就會答應了,不管山中靈田靈獸,任他們荒蕪也好,逃逸也好……管師尊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她忽然想不顧一切隨他同去。
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心想,他應該能看出來吧?自己可是很不堅定的啊。
“那……告辭了。”
李長安的話讓她的心墜落到穀底,淹沒在冰冷的寒流裏了,她好想罵李長安一頓,但就連氣憤也被澆滅了,身體仿佛已經不由自己控製一般,她低頭道:“好。”
一邊的姬璿鬆了口氣,小聲說道:“彎彎繞繞的,可算完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穆藏鋒看著飄雪,輕聲感慨道。
“哎,哎……”姬璿驚訝道,又壓低聲音:“三師兄,原來你看得懂啊,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死正經呢。”
穆藏鋒搖搖頭不置可否,來到長亭邊牽起夜朱,對李長安道:“師弟,上路吧。”
李長安點點頭,對越小玉道了一聲保重,又向姒景陳、黃仲、淩毓幾人辭別。
之後,李長安帶著騎著夜朱,姬璿則與穆藏鋒騎著夜雪。
三人向東行去。
走了幾步,李長安回首看向長亭。
漫天飄揚的白色雪片中,那一道素影顯得有些嬌弱,似是一朵荷花,她不應生在雪中,也不堪風雪。
李長安忽然想調轉馬頭將她接過來,身子僵了僵,他卻一振韁繩:“駕!”
唏律律——
隨著馬嘶聲,夜朱揚起蹄子,激起雪花飛霰,如電一般向東射去,耳邊的狂風轟隆作響,雪片落在被刮上臉頰冰冷鋒利如刀,李長安沒有回頭。
片刻,三人就行出十裏遠,背後的長亭已被重重風雪掩蓋了,三人眼前是一條窄道,便都放慢了馬速。
“那姒景陳倒真舍得,想來這兩匹應當是他最好的馬。”姬璿俯身摸了摸馬脖子上的鬃毛:“好馬兒,可惜你們被人拿來拉攏人心咯,不過別擔心,咱們會好好待你的。”
夜雪似是回應般唏律律嘶鳴一聲,引得姬璿一陣亂笑。
李長安不解道:“師姐,此前你們說過已有坐騎,為何還要他的馬?”
“怎麽,你還怕他虧了?他如願以償坐上世子之位,這兩匹馬可不抵價。”姬璿滿不在乎笑了笑,“反正此人也隻是拉攏你罷了,有這兩匹馬,咱們也能省些力氣,要到周地可還有些路程呢。”
“師妹,此乃偏見。”穆藏鋒坐在姬璿身後,在起伏的馬背上安穩如山,“姒景陳雖有拉攏之意,但未嚐不是真心相待,隻是身處廟堂之中許多時候身不由己,所以你才覺得她虛偽。據師弟所說,他與姒景陳相識之時,姒景陳並無可以利用他的地方,但那時姒景陳就對師弟以友相待了。”
“不和你爭。”姬璿哼了一聲,“相比之下,那小姑娘就順眼多了。”
她對李長安笑了笑:“這才叫真心呢。”
李長安卻沒回答,默然回首遙望風雪中。
…………
姒景陳送別黃仲,邀越小玉一同回昆南城,越小玉回絕後,長亭中便隻剩她一人。
李長安與他師兄師姐離開的方向,兩道馬蹄印子延伸向蒼茫的風雪中,這就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跡,甚至這痕跡隨著大雪紛紛揚揚,已逐漸淡去了。
她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一滴淚珠卻終於奪眶而出。
她低下頭,澀聲道:“李長安……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了。”
唏律律——
馬鳴忽然撕破風聲,大片雪花在轟隆的馬蹄聲中被揚起,一騎絕塵而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