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低頭白骨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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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滄側頭看了謝淵一眼,麵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淡淡地繼續說道:“如果你聽話一點,我當然不會做出食言而肥的事情。可倘若你方才跑了,我要殺你也並不是一件難事。”

    謝淵聽到這話,他想起他方才坐在馬上,內心裏瘋狂叫囂著逃跑的念頭,心裏瞬間湧現出一陣後怕來。

    亓眉饒有趣味地盯著謝淵,覺得他此刻的表情真是精彩極了。

    她睜大了一雙眼睛,好奇地問:“難不成,你還真的想過逃跑?”

    謝淵被亓眉戳穿了心中所想,不由得有些尷尬。

    他低垂著頭,將嬴滄猙獰的傷口都包紮好,這才開口說:“我被你們莫名其妙的綁到這裏來,仆人離散,營地也被盡數燒毀,如今命若柳絮,全掌控在你們手中,我如何不會想逃?”

    謝淵說的坦然,可他的心跳卻如擂鼓。他非常清楚他這話說的出格,可是他也拿準了他們礙著那個所謂的五日之約不會將他如何。

    “你這膽子也……”亓眉皺了皺眉頭,話也就說了一半,她嫣紅的嘴微微張開,表情有些吃驚也有些糾結。

    衝著湊熱鬧也要趁早的念頭,亓眉趕緊轉過去將視線望向嬴滄,卻現嬴滄其實並沒有什麽表情,仿佛對謝淵的說辭一點都不驚訝。

    嬴滄咳嗽了一聲,將喉腔裏腥甜的血沫咽下去,嗓音依舊沙啞:“怎麽想是你的事情,隻要你能夠在我的眼下逃走,盡可以試試。”

    謝淵倏然抬起眉眼,眼神裏的探究毫不遮掩。

    嬴滄仿佛能夠預測到謝淵接下來的所有行為一樣,麵無表情的抬起頭,眼神平淡之極,像是不經意間的偶然一瞥。

    而這一眼的對視,卻讓謝淵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嬴滄的眼神,讓他感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死人。

    亓眉見狀,隨手扔過來一件皮襖,好心的告誡:“把衣服換上,凍死的人肉可不好吃。”

    謝淵已經習慣了亓眉對他的這種態度,此刻手上觸到柔軟厚實皮襖,他才感覺到他半邊身體都被凍得僵硬。

    謝淵躊躇了一陣,心中想著這帳中雖然擋風,但要讓他在一個小姑娘的麵前寬衣解帶,實在是有傷風化,所以他隻好拎著皮襖,默默地往外走去。

    亓眉嘻嘻一笑,趕緊踮著腳,唯恐天下不亂地衝著謝淵的背影喊:“你要跑的話記得趁早跑,而且也要跑得遠一點,如果被抓回來,你可就慘了!”

    謝淵的腳步一滯,緊接著就快步走了出去。

    待謝淵一走,亓眉就開始抬頭偷偷打量嬴滄,那生動的表情立刻規規矩矩地收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甚至還頗又些諂媚地遞上自己從外麵搜刮而來的皮裘。

    嬴滄見到亓眉這模樣,仿佛是笑了笑:“你知道你這趟偷跑出來,秦九弄死了多少周人嗎?”

    亓眉一聽這語氣就覺得要糟。

    她長這麽大,惹了事情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嬴滄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和她說話。

    “搶了幾個營地,殺了幾隊周人,在荒海這裏的規矩就是如此,這……也不能怪我吧。”

    嬴滄冷笑一聲:“和周一戰已經過去十年,十年的休養生息對周來說已經太長太長。現在的周王也是個心大的,這些年派來的人,還少嗎?”

    亓眉有些著急,立刻開口說:“我知道大周這些年蠢蠢欲動,可也不能把這過錯都推到我頭上吧,若是這事是被我哥認下是我的原因,我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嗎?”

    嬴滄點了點頭,表情冷淡道:“他近年總是困於政務,才讓你越來越膽大妄為,也是該好好管管你了。”

    “不要啊!”亓眉苦著臉,仿佛吃下了兩三斤黃連。

    “你說。”嬴滄冷著臉,眼神裏閃過一縷寒意:“等我回去了,我就脫了這一身衣服,在你哥麵前晃一圈,讓他觀瞻觀瞻我身上的傷口,如何?”

    亓眉聽了這話,瞬間想起她哥那張麵帶微笑的臉,不由得身體一抖,嚇得眼神亂晃,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來了!再也不用你的書烤小鳥!也再也不到處給你找麻煩想看你笑話……外麵那個麻煩我也立刻給你解決了,你……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哥!”

    亓眉霹靂啪裏像倒豆子一樣說出一大串話,說完按住腰間精致的彎刀就要往外跑。

    嬴滄聽得滄白的臉上都浮現出黑氣,咳嗽一聲,屈起食指敲了敲床簷,簡短地命令道:“回來!”

    亓眉立刻老老實實地站定,不敢有絲毫的違抗,一頭黑烏亮烏亮地盤在頭上,襯托著黑色的大眼睛,顯得尤其惹人憐愛。

    而亓眉就這樣可憐兮兮地望著嬴滄,祈求他這次能夠放自己一馬。

    “把你的存糧拿出來,外麵那人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嬴滄麵色冰冷地開口。

    亓眉驚訝地挑了挑眉,像是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驚呼:“你什麽時候竟然對一個周人如此上心,竟然還有考慮到他餓肚子的事?你怎麽不想想我奔來逃去一整天,連口水都沒喝上?”

    嬴滄對亓眉這種誇張的調侃沒有絲毫的反應,他閉上眼睛,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往後靠了靠,仿佛陷入某種高深莫測的思考中。

    久到亓眉都以為嬴滄要睡著了,她才聽到嬴滄悠悠地說:“這個周人,不是普通人。”

    說完這句話,亓眉的臉色略有變化,說不上是一種厭惡或者是驚訝的複雜表情。

    一時間,她和嬴滄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氣氛一下就沉默了下來。

    亓眉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視線低垂看著地麵,輕輕地說:“我知道了,讓他活著吧。”

    謝淵哪裏想得到,他在猜測嬴滄和亓眉身份的同時,嬴滄也在猜測他的身份。

    他剛換好衣服,從某處破敗的營帳裏走出來。不知道踏上了什麽東西,出“哢噠”一聲,某種碎裂的聲音就從他的腳下傳來……

    謝淵挪開腳,一根精致的步搖扭曲著躺在地上,就在剛才,被踩得四分五裂。

    他慢悠悠地彎下腰,伸出一雙潔白的手去將已經變形的步搖拾起來,指尖轉動間,眼神深邃的凝視著。

    他深呼了一口氣。他感受著鼻尖縈繞著一股水汽蒸騰,混著空中些許腐朽冰涼的空氣。

    繼續往前走了走,她看見一隻森白的手掌,僵硬地朝著他伸展著。

    一具穿著一身翠玉黃裳的女子絕望地俯趴在不遠處,關節已經僵直,仿佛在尋找著什麽。

    謝淵注視了一陣子,現這女子的頭上確實像是少了兩樣裝飾的步搖。

    他緩緩走過去,端詳著這位死去女子的飾,最終彎下腰去,將手上的步搖,輕輕地插在了女子手邊周圍的沙土裏。

    慢慢地直起腰來,謝淵抬眼看了看高闊的天空,寒空中明亮的太陽冷冰冰的照著這片毫無生氣的大地。

    空曠,寂寥,滿目瘡痍。

    在謝淵來到荒海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慘烈的情景生。

    生與死,無時不刻地徘徊在他的身邊。

    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也每時每刻都在衝擊著他的內心。這幾日的光景,他兩世都不曾體會過。他現在見到的這種場麵,時時刻刻不在告訴他,這裏是一個完全沒有絲毫公平和公正的可言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弱小而湧起保護憐愛之心。

    就在這樣的一片遠離大周的荒涼沙漠裏,毫無製度和律條的限製,生活著這樣一群弱肉強食的人。這裏的生存法則肆意而血腥,所以他們視人命如草芥,蠻橫狠戾。若是你強,你便能夠收割別人的性命,若是你弱小,你的性命和鮮血就是強者用以炫耀的榮耀。

    “殺人越貨,莫過於此。”

    亓眉清脆的聲音從身後突然出現,讓謝淵從內而外感受到她語氣中的那種說不出的淡漠。

    司空見慣。

    大概說的便是如此。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