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劍瘋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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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裏陰冷、死寂如墓穴,令人無法麵對,無法忍受。
溫暖而柔和的陽光照在牆角,卻生不出一絲熱力,生不出一絲活力。
柳生十兵衛眼角譏笑之色更重,“殺魚帝也很愛殺人,找不到人殺,就會去殺魚,不停的殺魚。”
阿國激靈靈又抖了抖,“你跟他比試了?”
“沒有。”柳生十兵衛臉頰上流露出惋惜之色,“我追著他比試,足足追了一夜,最後還是被他逃脫了。”
阿國又驚又怕又苦笑。
“他為什麽沒有殺你?”
“因為他的殺機已得到釋放。”柳生十兵衛知道他不會明白的,所以他又接著解釋著,“一個劍客的殺機若是得到滿足,就不想再殺人。”
阿國還是不懂,所以她搖了搖頭。
柳生十兵衛歎息,冰冷而殘忍的目光忽又變得呆滯起來,就這樣呆呆的呆,並沒有說話。
阿國擦了擦額角冷汗,“你在想什麽?”
柳生十兵衛搖搖頭,然後就又換了個方向,他麵對著牆壁,似已死在沉思裏麵。
阿國喝了口茶,站起,準備找個法子逃跑。
她實在太想逃跑了,麵對這瘋子,也許不用動手去殺,就會令自己崩潰、虛脫。
就在她走出兩步的時候,忽然被這人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想到了。”
“你想到了什麽?”阿國摸了摸額角,冷汗竟又沁了出來。
“劍客的殺機,就像是食欲。”柳生十兵衛忽然麵向阿國,“一個人吃飽了,就對食物沒有感覺了,這種比方,你是不是懂了。”
阿國明白了。
他不但明白了殺機有什麽玄機,也明白了這人為什麽呆呆站在那裏。
“我沒有找到他,當然就去找別的人比試。”柳生十兵衛冷冷笑了笑,“我實在忍不住,就殺了十幾個山賊。”
“你有沒有將山川次四郎殺了?”
“沒有。”柳生十兵衛目光裏又現出厭惡之色,“這人殺的實在太難受了,所以就沒有殺。”
阿國摸了摸額角冷汗,山川次四郎給她的感覺隻有可怕,沒有一絲難受,他為什麽要說是難受?
她並沒有問,因為知道這人一定會接著說下去。
柳生十兵衛冷冷的說著,“我殺了十幾個山賊,其他的人就將劍丟掉了。”
“他們為什麽將劍丟掉了?”
“因為他們已認出了我這人。”
阿國又不懂了。
認出是柳生十兵衛,為什麽不逃,反而將劍丟掉?她實在想不通。
“你是不是想不通他們為什麽不逃,反而將劍丟掉?”
阿國點頭,不語。
柳生十兵衛又解釋著,“我是扶桑一代劍瘋,現在你是不是明白了?”
阿國搖頭,還是沒有明白過來。
柳生十兵衛歎息,“我有個毛病,跟別人比試,別人手裏沒有兵器,我是絕不會出手的。”
阿國現在明白了,“你殺過這麽多人,殺機是不是得到了滿足?”
柳生十兵衛點點頭,“沒錯,殺過這麽多人,我已得到了滿足,所以我就回去了。”
“你回去當然是麵對頭顱,然後悟劍?”
“你錯了。”
阿國愣了愣,“你難不成殺機又興起,出去殺人了?”
柳生十兵衛臉頰上泛起了憤怒之色,“我回去看了看,就立刻逃了。”
阿國又愣住了,“你為什麽要逃?難不成小島淺野子下半截去找你了?”
柳生十兵衛搖頭,“你是她,有個比她更恐懼的人在裏麵。”
“什麽人在裏麵?”
放眼扶桑還有什麽人能令一代劍瘋逃跑?阿國想不到。
“是殺魚帝。”柳生十兵衛臉頰上的怒容更加劇烈,“他居然就在我平時習劍的地方,也像是平時一樣,呆呆的麵向那頭顱。”
“他為什麽要麵對頭顱?”
柳生十兵衛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逃?他豈非很怕你?”
柳生十兵衛搖頭,“他怕我的時候已過了,現在是我怕他。”
阿國忽然笑了出來。
麵對這種冷酷劍客,本不該生出笑意的,可是現在偏偏笑了出來。
“我知道你為什麽怕他了。”她說的很有把握。
柳生十兵衛眨了眨眼,“你說說看,說中了,我就服你了。”
阿國苦笑,“你殺機滿足了,就不想殺人了,而殺魚帝殺機正興起,是不是?”
柳生十兵衛笑了,冷笑,“你說的實在對極了,所以我就玩命的逃。”
“那殺魚帝就不要命的追?”
“你錯了。”
阿國眨了眨眼,自己居然又錯了,“哪裏錯了?”
“殺魚帝不但是個瘋子,也是兵家。”
“他用計謀陷害你?”阿國吃驚的盯著柳生十兵衛。
柳生十兵衛嘴角怒容劇烈抽搐,“他先哄著我停下,說跟我好好談談。”
“他想在你停下的時候,出手殺你?”
柳生十兵衛點頭,“這種事,三歲小孩都想得通,我又怎會上當?”
“所以他用別的法子逼你就範?是不是?”
“沒錯,這家夥比我還狠,說出的話想一想都覺得心酸。”
阿國笑了笑,“他說了什麽?”
“他說我再不停下,就立刻殺到我家,將我的老子,將我的兄弟全部殺光。”
“他說不定會將你家的豬狗牛羊雞,統統殺光。”
“是的,沒錯。”
“你沒有停下來?”
“我絕不會停下來的,所以他又想出了另一種法子來對付我。”
“什麽法子。”
“說我家失火了,說我老子小妾被浪人拐跑了,還說我兄弟被別人砍了七八刀,在家裏起不來,妻子鬧著要上吊,。”
“他騙你,想要你心神不定?”
“是的,這人絕對是個騙子王,說出的假話,就像真的一樣。”
“你絕不會上這種當的?”
“是的,所以他又想出了另一個法子。”
阿國目光閃動,心裏居然好奇了,“是什麽法子?”
“他說隻要我停下來,就帶我去喝酒,帶我去看藝伎扭屁股,還說要給我找十七八個女人。”
阿國笑了,“他想誘惑你?”
“是的,他想要用這法子打動我。”柳生十兵衛歎息,“可惜我不會上當的。”
“殺魚帝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是的,這人殺魚的本事很不錯,心計也很好。”柳生十兵衛冷冷笑了笑,“這人居然又說了一句可怕的事。”
“什麽事?”
“他說本多忠勝在前麵,要跟我拚命。”柳生十兵衛笑意裏現出厭惡之色,“這人有扶桑第一猛將之稱,我早就想跟他比試一下了。”
“殺魚帝居然在嚇唬你?”
柳生十兵衛點頭,“這人追了我一夜,將兵法裏最厲害的哄、騙、利、誘、嚇,五大絕技,竟用了個便。”
阿國苦笑,“你當然沒有上當?”
柳生十兵衛冷笑,“我是劍瘋,並不是劍呆。”
阿國也點頭承認,“你絕不是劍呆,絕不是個呆子,所以他白追了一夜。”
“是的,我豈非上他的當?”
阿國笑了笑,“我有幾點不明白。”
“你說,我告訴你便是。”
“你們柳生氏勢力很大,家院戒備森嚴,外人又怎會輕易進得去?”
“你說的極是,可那是柳生氏,不是我住的地方。”柳生十兵衛臉頰上又現出哀傷之色,“我被父親趕出來多年了。”
阿國怔住,他沒有想到身手這麽好的人,會被柳生氏趕出來!?
“我的劍法是瘋子劍法,有辱家父的無刀取,所以就被趕出來了。”
阿國點點頭,麵對這人,不竟生出憐惜、同情,“本多忠勝是誰?”
“德川家康的家臣,從小就侍奉德川家康,勇猛無比,堪比天朝昔日呂布。”
“天朝是什麽地方?是天上?”
“是大明國。”
阿國點頭,她垂下頭沉思著。
“你們說不定會見到的,因為他的兵器也是槍。”柳生十兵衛冷冷笑了笑,又接著說,“槍神無生也是用槍的,他們本就是冤家。”
阿國的心變得緊張起來了。
“德川家康的勢力距離這裏並不遠,所以你們說不定會見麵。”
“你說的劍呆是什麽人?”
“劍呆是上杉謙信的殺手,井上花花子,天生呆病,隻會玩劍。”
“他很喜歡殺人?”
“是的,他殺人像玩耍,至今沒有人逃得過他致命一劍。”
阿國點頭。
“他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劍癡。”
說到劍癡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得說不出的尊重、敬仰。
“劍癡是不是比劍呆更厲害?”阿國忽然又生出好奇。
“劍癡是上杉謙信的義兄,上衫不幸。”
阿國愣了愣,“上衫不幸?”
“是的,這人的確很不幸,一生癡於習劍,愛劍成癡,所以稱之為劍癡。”
阿國看了看柳生十兵衛的劍,“你的劍豈非也很不錯?劍瘋的名字豈非很響亮?”
“是的,我們三人都是劍客,都有著自己的致命一劍,也都有著自己的毛病。”柳生十兵衛臉頰上又現出寂寞、孤獨之色,“我很想去殺殺劍癡、劍呆,可惜天不遂人願。”
“可惜你們不會有見麵的一天?”
柳生十兵衛點頭承認,“上杉謙信絕不會給我們見麵機會,一點機會也不會給。”
“上杉謙信號稱扶桑軍神,對實力的盤算,豈非很摳門?又怎會讓你們見麵比試?”
“是的,所以我隻好找別的人比試。”
“你找什麽人?”
“槍神無生,槍神不但是我最敬仰的人之一,也是我最想殺的人之一。”
阿國怔住。
她的心驟跳不已,手足也莫名的冷、僵硬。
“你有把握殺得了無生?”
柳生十兵衛搖頭,“沒有把握,一點也沒有。”
“那你還去冒險?”
柳生十兵衛笑了,笑意裏充滿了說不出的冰冷、殘忍,“就因為沒有把握,才要殺殺看。”
“你果然是個瘋子。”阿國冷冷笑了笑,“居然不知道死活。”
柳生十兵衛冷笑不語。
“無生還沒回來,你是不是等他回來,再出手?”
柳生十兵衛搖頭,“現在也可以。”
他說著話的時候,忽然走向外麵,阿國也跟著走向外麵。
街道上的人影稀少,戲台邊上的人變得很少,台上表演的人並沒有停下。
這也許是天底下所有戲子的苦惱,隻要下麵還有觀眾,就得不停表演,不能停下來,哪怕下麵還有一個人,也得要好好表演下去。
一個婦人抱著孩子,倚在牆角曬太陽,孩子已睡熟,鼻孔正不停吹泡泡。
三兩個衣衫不整,神情懶散的人眯起眼盯著上麵,臉上不知是厭惡,還是享受,生活的折磨幾近將他們內心裏感觸變得麻木,對一切都變得麻木而平淡不已。
阿國到處尋找著無生的影子。
沒有無生的身影,也沒有山川次四郎的身影,他們到哪去了?
街道上沒有拚命的痕跡,無生跟別人拚命留下的痕跡,也許隻有血跡,沒有別的,也很難有別的。
阿國回過頭,凝視著柳生十兵衛,“你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柳生十兵衛不語,鼻子已直抽氣,他仿佛又憤怒了起來。
“看來他們都不見了。”
柳生十兵衛忽然大步走向戲台,下麵看戲的人軀體不由抖了抖,自動讓出個道。
他們仿佛對柳生十兵衛很了解,抱孩子的婦人眼睛本來是微眯起著的,現在卻忽然睜得又大又圓又亮,充滿了驚慌、懼怕。
柳生十兵衛大步走了過去,就朝她那裏走了過去,這婦人忽然屁股一扭,就不見了。
孩子撲通落到地上,哇哇大叫起來,眼淚、鼻涕、口水一下子全部出來了。
戲台上的花鼓聲頓時被孩子哭鬧聲淹沒,淹死,每一個人都看著這孩子。
就在這時,孩子軀體上驟然射出數道強光,急射柳生十兵衛軀體,柳生十兵衛驟然倒退十丈,飄落屋脊一處。
強光急射高牆,穿牆而過,屋簷驟然倒塌,化作廢墟。
阿國倒抽了口涼氣,這種殺人手法實在很可怕,實在很恐怖。
柳生十兵衛軀體斜飛,劍出鞘,劍光閃動間,人已到了戲台畔。
這種身法,這種度,也許隻有瘋子才能做到。
劍光閃動,七八條人影驟然斷成十幾截,血霧驟飛,每個人心魂未定,一道劍影已飛到台上。
他的度實在太快,殺人太快,什麽都很快,又快又瘋。
柳生十兵衛瘋子般站在台上,瘋子般一腳踢飛個花臉,然後就轉過身,盯著台下的所有人,大叫著。
“我知道你們都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
台下的人並不多,現在變得更少,一個人忽然從人群中掠起,掠向遠方。
可是就在逃走的瞬間,一道劍光也跟著飄起,然後這人就撲通一聲落下,整整齊齊的化作四段。
劍尖鮮血飄落更多。
握劍的人依然瘋子般冷冷瞧著下麵每一個人,“你們都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要懂規矩,要懂事理,明白了沒有。”
沒有人說話,下麵哭泣的孩子已不見了。
阿國縮了下脖子,這人果然很瘋,劍瘋這字號並不是白來的,還是有點道理的。
柳生十兵衛劍光一飄。
一個人明明是縮著脖子的,可是頭顱忽然跳了起來,人卻一直站著。
鮮血從脖子驚飛,落到邊上幾個人臉頰上,他們一動不動的站著,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並不是來殺人,我是來找人的。”
阿國又驚又怕又笑。
地上十幾具屍骨已被他殺得麵目全非,他卻說自己不是來殺人的。
“你們要好好配合,我劍瘋並不是亂殺無辜的人,就算憋不住也不會亂殺的。”柳生十兵衛冷冷的笑了笑,“所以你們要將心好好裝在肚子裏,不要有什麽負擔,什麽壓力。”
阿國激靈靈抖了抖。
這人的說話口氣,仿佛是真正大愛無私的佛教徒,在持經揚善、普度眾生,說的那麽誠懇、認真。
劍光又是一飄而過。
人群中一人隻是看了看邊上而已,然後就分成兩瓣,緩緩倒向兩邊。
“這人不規矩,我隻是給了他小小的懲罰,這很合規矩。”柳生十兵衛冷冷的盯著台下的人,冷冷的又接著說,“你們有沒有看到槍神無生?”
被他踢給的人席卷在牆角,眼中流露說不出的怨毒、怨恨之色。
這人的手緩緩伸進懷裏,伸出時已多出滿把手裏劍。
他輕輕的笑了笑,然後就用力揮出,十幾道寒星暴雨般急射柳生十兵衛背脊。
驚人的度,驚人的力道,驚人的方位。
這一招實在出乎意料,實在防不勝防,這本就是致命、奪命的一擊。
這一擊下,本不該有活人,卻偏偏有人活著。
就在寒星射出的同時,一道劍光忽然卷起,劍光一卷而過。
十幾道寒星驟然消失,驟然珠落玉盤般“叮叮”落地,一個人席卷在牆角,臉上的笑意忽然扭曲、凍死。
他忽然從懷裏摸出把尖刀,尖刀揮動,刀光一閃,忽又消失,消失在一道劍光下。
手軟軟垂下,刀尖沒有滴血。
臉頰上的肌肉驟然扭曲、變形,神情驟然崩潰、絕望,眼睛驟然凸出、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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