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夜郎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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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深山古木之中。

    料峭山岩屹立,青石崖壁高聳。

    壁上石窟之內,青衣少年靜靜地望著眼前半人高的石柱頂上一方臉盆大的石砌小池。

    池中一條淺灰色的蠱蟲浸泡在透明液體中,正不停撕咬吞噬其他浸泡其中的黑色蠱蟲。

    透明得泛出微光的小池倒映出少年人冷逸晦沉的一張臉。

    水波依稀投射出半月前之景。

    ……

    青衣的人看著已然通體漆黑的雪陽蠱從端木手腕傷口爬出,滾落於地,頃刻僵死。

    “苦育十年的雪陽蠱竟隻在她體內活了三日。”花雨石隨手拾起雪陽蠱的屍體嘖了一聲。

    雲蕭立時上前把住了榻上之人的脈。

    自雲蕭質問之後,端木慢慢已不再匿脈相瞞。此刻青衣人探其脈相,能明顯覺到女子體內的虛微衰弱,沉屙裹身,毒病雖輕,卻隱約不過去了三成。

    青衣人握在端木腕間的手瞬間收攏:“雪陽蠱之能,隻能噬去三成毒穢?”

    “對比雪陽蠱之珍稀,隻噬三成病穢確是顯少,但也足以叫她再多活一年了~”花雨石望著蠱屍心疼道。

    “多活……一年?”青衣人兀地怫然:“就隻多一年麽!師伯亦治不好她?!”

    花雨石聽聞語聲,轉目望他,勾唇便笑:“我應你前來,出手救治,何時說過便是有法子治愈她體內渡蠱而來的一身邪穢毒病了?我帶來苦心培育價值連城的雪陽蠱,便是此行最大的誠意了~不是麽?”

    “即便如此,你也救不了她麽?!”

    “無人能救。”花雨石毫不猶豫道:“三年有餘的苟延殘喘,已是她的極限。因她有天佑之力護身,我才敢如此揣度……若換旁人,不出一年,必五髒衰竭而死。”頓了一瞬,她再度勾唇:“且纏綿病榻,如同廢人,什麽也做不了,痛苦至極。”

    青衣人麵色鐵青,眼中一片冷凝地看她。

    “她還算好~畢竟是有水迢迢之力護元回身的天鑒之人,除卻回天乏術地漸趨衰微下去,再難看出其他死兆。”

    “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你便不願兌現約定,改拜我門下、與我回南疆了是麽?”花雨石打斷他道:“世間之人多自私自利、言而無信,我早已看透,你也不例外。”

    雲蕭冷麵凝聲:“你欺我叛她、離她,其實早已知曉雪陽蠱無法除盡她體內毒穢!”

    “是又如何?”花雨石眉眼輕勾,嫵媚一笑:“我已救治,她也已然逐你離穀了不是麽~”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你也不願叛她,不願擔下背棄於她改投他門的逆徒之名是麽?”花雨石慢慢眨了眨眼:“是呀,畢竟犯錯被逐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回到她身邊;若背棄師門,叛離負義,又如何能夠再被她、被世人所容?”彩衣之人伸手輕撫他的臉:“可你終歸會與我離開,拜我門下。”

    雲蕭伸手便想拂開她的手!

    “畢竟隻有我,還有唯一的一個辦法可以救她~”

    雲蕭強止動作,十指倏緊,凜目看她。“何法?!”

    花雨石笑得恣意:“投我門下、拜我為師。我傳你藥蠱之術,你用你的奇血,為我育不死蠱。”不等雲蕭開口拒絕,她續道:“不死蠱俱不老不死之能,起死回生自然也不在話下。她五髒俱衰,寒毒入腑,想要讓她活,唯有不死蠱。”

    雲蕭睜目而靜,怔怔地看著前方。

    許久後,道:“你有心練得此蠱,是想讓自己脫離生死大限,又怎麽肯拿它來救我師父?”

    “你能練成第一隻,便能練成第二隻。”花雨石淺淺笑道:“世間至藥,必也是世間至毒,到時便拿她來試藥,一線生機,成敗一舉……這唯一之法,你要不要試呢?”

    青衣之人轉首看向榻上女子,久久,抑聲喃喃:“世間當真有你所言,不死蠱?”

    “若無,你便隻能待日後為她收屍了~”

    雲蕭慢慢低頭。

    花雨石看著他,再道:“隻有三年時間,三年之內你若練不出不死蠱……端木孑仙唯死路而已~”

    臨榻坐下,彩衣之人再看麵前之人,“現在,你可以做決定了~”一手托顎,花雨石笑望於他,慢悠悠地勾起了唇:“是跪下行師禮?還是毀約以棄?”

    燈火輕煌,少年人靜靜地看著榻上昏沉之人。

    長發如墨,青衣如竹,熠熠生輝,流光如霧。

    屋外的雪舞得清狂而凜冽……繾綣,溫柔,蒼涼,幽遠。

    他慢慢跪下,雙手伏地,埋首對著麵前彩衣之人:“師父。”

    一聲落,燭火曳,風聲寒瑟,長夜清寂。

    ……

    歸雲穀中,朔風淒。

    白衣的人端坐榻上調元罷,靜目望著前方虛無空處,清而靜。

    屋外雪後初晴,是進入臘月以來難得的冷冬陽天。

    旭日清光灑在冰晶白雪上,恍恍如璃。

    “先生,該用早膳了。”紅衣女子恭立門外,輕聲向屋內喚了一句。

    榻上之人回神來,輕應了一聲。

    飯後瓔璃推著椅中女子於飲竹居前小憩,廊下的風帶著寒冬裏刺人的涼意,清冽,幽寒。

    紅衣女子立身椅側,望著椅中女子靜默無聲的神情。

    “屋外風寒,葉姑娘叮囑先生身子受不得寒,先生早些回屋吧。”

    椅中女子斂目少許,默聲點了頭。

    瓔璃轉手欲推過木輪椅。

    “院中的草木之息,似有不同。”

    紅衣之人聽聞,愣了一瞬,下一刻轉首望向院中她今晨植來的幾株新梅。

    “是瓔璃見院中空落,尋來幾株朱梅種在了院中。”

    椅中之人聞言,怔了一瞬,似醒神又似失神,默然間再度點了點頭。

    “先生,回屋吧。”

    “好。”

    葉綠葉采買回來,猶豫稍許,入了飲竹居內。

    瓔璃退而去將采買回來的果蔬收拾了。

    “師父讓綠兒去詢的事,綠兒已在山腳下的農戶裏詢過。”綠衣之人低頭肅麵回稟:“確有一農戶老者生一病子,是早夭之相,長期病弱,性命垂危。”頓過少許,葉綠葉再道:“後被一青衣少年買去,言做試藥之用……言或可救他。”

    端木孑仙一手合攏,指間蜷緊。榻上將將睡醒的雪娃兒伸了個懶腰來回打量屋裏的人。

    端木孑仙半是斂目,再問具體時日。

    葉綠葉均一一答了。

    至後,白衣之人望眼於遠處,再未言語。

    “師父……”葉綠葉眸中浮沉:“有一言,綠兒一直想說。”

    椅中之人靜默。

    “師弟所做,都是為了師父。”

    五指蜷握極緊,端木孑仙抬眸而望,目中一片空落。

    葉綠葉望著白衣人背影,便也默聲。

    過了少許,葉綠葉再道:“另,弟子聽聞消息。益州之境,淩王繼綏江畔大勝之後,與吳鬱兵分兩路,分別於平夷、夜郎兩地再勝,攻回益州轄下牂牁半郡。民心更憂。”

    端木孑仙不由攏眉,默歎:“以逸擊勞……中軍危矣。”

    ……

    中軍帳中,巫亞停雲正與眾將議,近衛兵來報:“有人持玉葉旌節而來!”

    巫亞停雲肅麵一瞬,領諸將親往而迎。

    營門外,一人玄衣如夜,形貌疏朗,眉間無緒,冷立衛兵麵前。

    巫亞停雲行至,玄衣者看了巫亞停雲一眼,遂遞上玉葉旌牌,而後吐出兩字:“孔嘉。”

    巫亞停雲眉間攏起,看罷旌牌,靜聲片刻,做出請入的手勢:“孔家文宗之首——弋之先生,請。”

    “此刻淩王率軍五萬駐紮在牂牁西南之地夜郎,吳鬱統六萬兵馬駐於牂牁郡極西的平夷,我等中軍九萬人,集於牂牁郡正中的清鎮之地。”主帳內,巫亞停雲手指長桌上的地圖標識一一訴與孔嘉道。“淩王麾下,有世子葉萍、葉青、葉飛三人為前鋒將領,最為勇猛,另有幾名江湖高手在助,護衛淩王周全,其中一人有奇弩在手,已殺我前鋒之將三人,其弩之威可連穿數人不止,無法可擋,中者皆死,猶為使人生懼。”

    至入帳後麵上始終無緒的人此刻眉間微蹙,目中一閃而過的冷色。

    “吳鬱作為老將,我曾於他手下任左軍將軍,其智勇兼俱,內力高深擅使雙鐧,為將多年鮮有敗績,麾下諸將親馭多年,多為心腹,尤屬吳常、吳達二人不可小覷。”

    孔嘉低頭看著地圖,手指清鎮前一處水域標識:“紅楓。”

    巫亞停雲順著他所指之處看去,心頭微一震,下瞬便道:“先生所指正是紅楓湖,位於清鎮西麵,我之所以退守至此,便是因它水域寬廣,可作為我等駐紮於此的一道防禦屏障。”

    孔嘉默聲,之後看向地圖上的平夷、夜郎兩地:“何以分?”

    巫亞停雲看了一眼周圍諸將,後道:“我等也正猜測葉齊為何要兵分兩路。眼下形勢反軍十一萬人,我等中軍還餘九萬,我本以為他與吳鬱於夜郎、平夷分戰而贏後會迅速合攏,但並沒有。”

    一將喚張廣者道:“若是生故未及合攏,正是我們的時機!淩王此刻麾下隻有五萬人,何不一舉擊破!”

    巫亞停雲:“他們合攏的兵力大於我等,分開卻是自剪羽翼,淩王並非無智之人,貿然出擊恐不智。”

    張廣便未再言。

    孔嘉又指一處:“夜郎?”

    巫亞停雲:“夜郎再南便是談指,談指再南便接寧州。”

    “寧州?”孔嘉看著“夜郎”所在,少許,突然道:“寧州,要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