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沒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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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小邦的車是一輛雪佛蘭。北京房價高,買了房後,就隻能買一輛便宜點的車湊合開。

    當然,經紀人這種職業,做的好賺錢,做的不好隻能混口飯吃,別提買房了,租房都隻能租一室。

    施小邦看他頭亂糟糟的,臉也幹幹淨淨,忍不住皺眉道:“不是叫你別卸妝的?”

    江宇典錄了一天的節目,別看就唱兩三歌,其實算上彩排、接受點評、和樂隊磨合、各種調試,很累人的。

    他坐在後座,閉著雙眼道:“我都坐輪椅了,還有人想潛規則我?”

    施小邦一愣:“你怎麽知道?”

    他飛快地想到:“那邊有你電話?”

    江宇典懶散地靠著後座靠墊,眼睛依舊閉著,看不出喜怒:“你那樣的短信,我能看不出是什麽意思?”

    “那……”施小邦眼睛在他臉上轉,但是江宇典神情平靜無波,什麽都看不出。他現在是有點怕江宇典的,猶豫著,小心翼翼道:“是讚助商那邊的股東,能保你三強,還能給你拿幾個不錯的代言廣告,你是坐輪椅又不是殘疾了,就算你真殘疾也有人好這口……”

    “不去,”江宇典聲音很平靜,“送我回醫院。”

    雖然一開始看到短信就瞧出是什麽意思了,但他還是默許施小邦來接他了,他坐輪椅不方便,從台裏打車回醫院要六十塊。他現在囊中羞澀,有免費的司機送上門,他當然不會趕走。

    施小邦有些尷尬,如果江宇典不願意,那他也不能強迫,就衝之前裴思邈的事,他就知道江宇典恐怕是痛恨同性戀的。

    他慢慢動汽車,循循善誘道:“你簽約這麽久還不清楚圈子這點破事嗎?其實機會比實力重要,你知道沈思成吧?”

    沈思成是當紅小生,最近上映的《建國獻禮》裏就有他。

    施小邦說到八卦時,聲音會變低:“你以為他怎麽紅的?還不是睡上去的!你又不比他差,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種類型多吃香?”

    江宇典這種類型,在gay圈比那些白嫩嫩的小鮮肉吃香多了,可以說沒人能抗拒得了。

    “你抓住這次機會,你就能少奮鬥十年,你也沒什麽大損失,就是陪個睡,而且你不是缺錢……”

    “噓——”江宇典食指豎在唇邊,眼睛始終沒有睜開,聲音不帶起伏,“別廢話了,我累了,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從車上丟出去。”

    施小邦:“……”

    他們做經紀人的,來錢途徑很多,但都是依靠手底下藝人撈錢,譬如江宇典這事兒,要是成了,他也有傭金拿的。可當事人要是不肯,那他也不能給他下藥、綁他去吧?要是他真那麽做了……還得擔心江宇典會不會把人老板打得半身不遂。

    說不定打完人後江宇典自己手還特疼,疼得掉眼淚,委屈巴巴搞得好像自己受欺負了一樣。隻要一想到那幅畫麵,施小邦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雖然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可惜了。

    六月底,江宇典坐上節目組包機的航班,飛往長沙。

    他的腿已經差不多痊愈了,可以擺脫拐杖走路了,但姿態非常緩慢小心,而且很不自然。

    但這也是一種叫人欣喜的進步,他並不是那麽地急於求成,對於重新站起來這件事,他顯得非常有耐心、有條不紊地進行複健。

    隻不過能站起來後,江宇典也現了一個問題。

    這具身體,並不高。

    在醫院測了下身高,他隻有一米七七——不僅如此,他還現原主之前買的鞋,全都是有內增高的……除了鞋底本身的厚度,還有兩公分到五公分不等的內增高鞋墊。

    兩公分一般是穿運動鞋的時候墊,五公分的是給馬丁靴準備的。

    雖然個子不算特別高,但也不矮,最主要是他比例很好,腿很長,隻要不和特別高的藝人同框,那麽他的頭身比會讓他占很大的優勢。

    畢竟娛樂圈多得是長得帥個子卻矮的大明星,官方一米八,實際一米七二的例子不勝枚舉。

    飛機落地,江宇典住進節目組安排的酒店。

    他是最提前一批到的選手,原因說來也簡單,他囊中羞澀,但是身體正是需要大量營養的時候,不能吃太差了。江宇典看了下節目組過來的郵件,當他看見“提供食宿”四個字,就毫不猶豫地買了最近的機票。

    節目組還給報銷路費。

    他到了沒幾天,其餘選手都6續從全國各地飛來。有人帶著大包小包,有人知道自己希望渺小,隻背了個包就來了,江宇典還專門回學校一趟,背了電腦。

    這台筆電年久失修,一開機就藍屏,刷了遍係統就好了。

    對於前世自己的死,他一直有所疑慮,仇家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隻記得那會兒他坐在車上,賀庭政去市買狗糧和礦泉水,江宇典看著他向自己走過來,似乎感應到自己在注視著他,就對他露出燦爛的微笑。

    江宇典感覺到了安靜,異常的安靜,他注視著賀庭政,突然——“嘭!!!”。

    汽車炸了。

    殘存在腦海裏的最後一個畫麵就是賀庭政驟轉的神情,驚恐絕望。

    他想調查真相。

    他有個私人的數據庫,上麵存著一些保密資料,不僅要用賬戶密碼登6,而且每瀏覽一個文件就要輸入一串複雜的128位密碼,輸入錯誤一次資料就自動銷毀。

    這些資料裏,還有自己當年為了洗白而蓄意接近賀華強的計劃說明。

    他的數據庫原本和一些同伴共享,但是現如今隻有他還活著,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

    出於謹慎,江宇典並沒有用自己的賬戶登6,而是用了另一個賬戶,他並不知道,自己一連上數據庫的瞬間,就被人覺了蹤跡。

    五年時間,這五年,讓他原本嚴密的手段變得落後,露出了破綻,對方的科技手段顯然領先於他,盡管他非常狡猾、謹慎慎微,部下了層層的防火牆,但還是被人抓住了尾巴。

    江宇典不確定對方逮到他沒有。

    他戰決,正準備退出的時候,卻倏地看到了留言板上的信息——

    江宇典愣了秒。

    ——數百條來自於他自己賬戶的留言,密密麻麻爬滿了留言板,而留言內容就更讓人意外了——竟然是追問自己的死。

    但這數百條留言,卻一個都沒有得到回答,隻有一段段孤零零的單向問句,顯示敲出這些留言的人似乎一直沒有放棄。

    根本不需要思考,江宇典就能洞悉這些留言是誰敲下的。

    能夠猜出他賬戶密碼的人,這世界上恐怕隻有一人而已。

    或許賀庭政在自己死後,想找出真相,最後查到了這個數據庫,並且不知怎麽就破解了他的賬戶密碼,還在這留言板上留言,希望能聯係上一些“知情人”,得到一些虛無縹緲的真相。

    江宇典注視著這些留言,鼠標一下拉到尾巴,接著慢慢向上翻,留言人的情緒有明顯的起伏,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無助,他的字裏行間都顯得孤獨萬分,縈繞著絕望,但是卻又不甘心地持續留著言,指望著有誰能拉他一把。

    江宇典心裏非常複雜。

    他盯著灰蒙蒙的電腦屏幕,鬼使神差地在回複信息那裏敲下一段話,卻在回車鍵上猶豫了。

    他並不想和上輩子扯上什麽關聯,可一方麵他很不甘心,因為害死自己的元凶或許還在逍遙法外,另一方麵,阿政……他猶豫了許久,捏著鼠標的手掌都在微微抖,正當他準備點擊確認時,屏幕卻倏地一黑,接著藍屏。

    江宇典頓了頓,眼睛意味不明地閃了閃,接著重重地歎氣,閉上了眼。

    上輩子的時候,他很小便失去了雙親,一個人經曆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他進過少年感化院,最潦倒的時候給人當打手,甚至還打過一段時間的地下拳擊,搞得自己遍體鱗傷。

    當然很快他就翻身了。

    隻不過身上留了許多傷疤,看著難看,他便去請了刺青師為他遮蓋。

    賀庭政離家出走那年已經十九歲了,按理說,這麽大年齡的孩子、或者說大人,不應該做出離家出走這樣幼稚的事吧?況且住在賀家那段時間,他知道賀庭政年紀雖小,卻很有其父賀華強的風範,是很有天賦的商業天才。

    他原本有著大好前途,卻甘願朝夕陪伴他這個脾氣古怪的殘廢,並且事無巨細地照料他,在他脾氣的時候哄他。而且賀庭政幾乎不會去打聽他的過去,看他的眼睛裏也沒有讓江宇覺得憎惡的同情,他從不忤逆自己,哪怕自己提出再無理的要求,賀庭政都會盡量去滿足他,溫順又聽話。

    隻有一點,江宇不能趕他走,他隻要一提,賀庭政就會翻臉。

    現在想來,其實他要想把賀庭政趕走,方式有千萬種,但他都沒有做。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他內心深處是需要人的陪伴的,他也需要賀庭政。

    由於長時間的雙腿癱瘓,引起了外傷性的神經損傷,加上他脾氣暴躁失控,導致他有時候會在完脾氣後失禁。

    他感覺不到,但是能聞到氣味。

    可賀庭政態度非常自然,沒有對他展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嫌棄、或者覺得惡心,他幫江宇清理後,去給他買了紙尿褲回來。

    他不肯穿,賀庭政無論怎麽哄他都不起作用,結果他情緒起伏太大,又一次失禁,褲子濕了一大片,他感到難堪而痛苦:“出去。”

    賀庭政沒有動。

    “出去!”他吼出聲,手指用力摳著輪椅扶手,雙目赤紅。

    賀庭政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把他的手抬起來,溫柔地注視著他說:“這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沒有人會知道的,隻有我知道。”

    他說完,蹲下來慢慢幫他把弄髒的褲子脫掉,接著給他穿上成人紙尿褲。

    江宇全程閉著雙眼。

    穿上紙尿褲生活,連生理問題都不能自理了,他一度非常難堪,叫賀庭政滾,整個人陷入暴戾和憤怒,痛苦地埋著頭出一聲聲的嘶吼,他企圖擺脫紙尿褲,但卻無能為力,因為他總會把事情搞得一團亂遭。

    他非常絕望。

    就是那段時間,他非常非常想一個人自我了斷了,可賀庭政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看管他看管得非常嚴,也不出去玩了,就每天在家看著他,睡覺也看著他。

    沒人知道他有多麽痛苦。

    他的自尊心在賀庭政麵前已經蕩然無存,他身為長輩的威嚴也逐漸地消磨幹淨。他原本強健有力的雙腿,變得孱弱無力。早上的時候,賀庭政會掀開他的被子,把他的兩隻腳放在自己的腿上,動作很輕地為他套上襪子。再將他的兩條瘦了許多的腿從床上搬到地上,為他套上拖鞋。

    江宇典也不清楚自己對賀庭政是什麽樣的感情了,他常常痛恨自己還活著這一事實,賀庭政對他的細心照料愈加劇了他的痛恨,所以死亡將至那一刻,他其實有種解脫的感覺。

    但他能想起賀庭政絕望痛苦的臉上,布滿了淚水。

    隻要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關心著自己,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裏都在追查他的死,想為他複仇,江宇典就有種剮心般的歉疚。

    賀庭政於他,是很重要的家人,但江宇典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貿然去聯係他。

    畢竟他現在這種情況是很難解釋的,而且江宇典不清楚自己要是告訴他真相,會不會給賀庭政帶來不幸。

    他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回憶過去。

    簡單整理了思緒,他便離開房間出去了。

    住的酒店裏有健身房,健身房沒什麽人,旁邊的練歌廳和舞蹈室卻是人滿為患。

    走廊到處都是攝像頭。

    節目組編導說:“這是為了提前讓你們適應被監控,並且直播給大眾看所做的準備。二十強後,我們不僅會剪輯舞台上的表現,還會剪輯你們平時的私生活進去。大家做好準備。”

    聽見他的話,倒沒人顯得非常吃驚。因為一開始參加比賽的時候,節目組就說了會在二十強後的賽程融入一些真人秀的元素,會全天二十四小時地拍攝他們的日常,包括臥室。

    這種融入了真人秀的選秀節目,也是當下的大趨勢,

    其實這很好理解。

    因為每個人心裏都有著偷窺別人隱私的癖好,人們或多或少總會對別人的生活產生興趣,觀眾最喜歡看什麽?當然最喜歡看矛盾,看撕逼,看別人的隱私。

    而且這節目最有看點的,還是男女混住。男女混住,當然會生一些非常讓人躍躍欲試、期待不已的爆點!

    而作為被內定的二十強選手,江宇典已經在思考要不要進了二十強就直接退賽……他是一個非常、非常抗拒隱私曝光的人。

    因為他本人有相當多的怪癖、還有許多怪毛病,保不齊哪天就突然暴露在攝像頭底下了,到時候他的人設就該崩了。

    他現在表現出來的人設,是他和施小邦共同討論出來的,施小邦讓他賣萌,江宇典不會,讓他控製點別哭——這他倒是做得挺好,因為比賽到現在也沒出什麽意外的磕碰,所以他一次也沒有在電視上掉過眼淚。

    無論施小邦說什麽他都搖頭,最後隻好退一步道:“這樣吧,謙遜懂禮,溫文爾雅,老師說什麽都鞠躬,每句話都帶上謝謝老師,無論你覺得他說的對或不對,你都得表現出認同並且感謝,禮貌乖巧。評委一誇你,就就得害羞,說臉紅就臉紅。”他眼睛看著江宇典,“這個不難吧,比賣萌簡單吧?”

    江宇典還沒說話,施小邦就氣道:“你要是再說一個不字,我就不管了。”

    他頓了頓,妥協道:“好。”

    施小邦最後叮囑道:“切記!一定控製好你的脾氣,別一脾氣就抓人衣領威脅人,讓人拍到,人設一旦毀了,booeover,”他攤手,“你玩完了。”

    江宇典淡淡地嗯了一聲。

    謙遜懂禮,溫文爾雅,這種人設對他而言不是難事。

    甚至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的。

    他當初蓄意接近賀華強的時候,先去給自己弄了個假身份、假學曆,還啃了許多金融方麵的書籍。他穿得西裝革履,戴上金絲邊眼鏡,皮鞋擦得鋥亮——整個人活脫脫一個金融精英,斯文又儒雅。

    賀華強那樣一個精明的人,不僅沒有對他產生懷疑,還非常地信任他,讓自己剛出生的女兒認了他做幹爹,讓自己兒子向他學習。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他都沒有露出過任何馬腳,偽裝得非常到位。

    所以在之前的幾場比賽裏,他都沒有出任何差錯,也沒有遭遇任何刺激淚腺的意外,謙遜帥氣的外表給觀眾和評委老師都留下了很好的觀感。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他還可以艸個高學曆的高知精英人設。

    他留給觀眾的印象好,也就直接導致他的網絡支持率高,排第四,並且在三四名之間不斷來回浮動。

    但施小邦給他說過,他之前拒絕了讚助商的飯局,錯失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你就將止步二十強了,你要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江宇典卻態度堅決,沒得談。

    他並不在乎二十強還是三強的,他這種心態很矛盾,受原主的執念影響,他對娛樂圈雖然不排斥,但也沒有那麽強的好勝心,更別說為了往上爬而去出賣身體。

    不過那讚助商口味挺重的,在之前的節目裏,他全程都是以輪椅形象出現,沒想到都這樣了居然還有人想搞潛規則那一套……

    七月底,二十強突圍賽錄製現場,後台卻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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