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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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隻是個使喚宮女, 級別比較低, 繡雲是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宮裏上下都十分熟悉。最開始咱們姑娘的身邊是一個叫洪福的老太監伺候,那老太監在宮裏多年了,為人和氣, 姑娘也喜歡他。可是繡雲開始現姑娘的貼身小衣總是無緣無故地少了一件。”
碧雲下意識地問道:“莫不是被那太監拿了?”
素雲點了點頭:“繡雲將事情告訴了娘娘和王爺, 但是沒有證據,加上洪福一直都是循規蹈矩的, 不像那樣的人,此事就暫且壓下了。直到後來有一夜, 王爺撞見洪福在姑娘的窗外偷窺,下令把洪福抓起來。嚴刑拷問之下才知道洪福覬覦姑娘很久了, 小衣也都是他拿的。王爺大怒,就把洪福處置了。”
若澄捂住嘴巴,整個人僵在那兒, 沒想到洪福竟然是這樣的人!再想到洪福曾經幫她換衣裳,枯槁的老手觸摸過她的皮膚, 還饒她癢癢, 隻覺得一陣毛骨悚然。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這些呢?她怪了朱翊深那麽久。
“為何我到娘娘宮裏,都沒聽旁人提起這件事?”碧雲接著問道。
這話也問出了若澄心底的疑惑。素雲回答:“是王爺不準我們提的。一來怕傳出去壞了姑娘的名聲, 二來怕她年紀小嚇到, 隻說洪福是告老還鄉了。”
碧雲聽罷, 若有所思:“這麽說,王爺分明很疼姑娘,處處為她著想呢。”
素雲歎了口氣:“娘娘在的時候就一直想讓姑娘跟王爺親近,她總說姑娘身世可憐,以後隻有王爺能護著她了。可姑娘一直很怕王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不肯跟王爺親近。娘娘若看到兩人的關係在慢慢改善,應該也可以放心了。”
裏麵不再說話,若澄背靠著牆,望著那棵已經長得很高的梧桐樹,眼眶微微濕潤。那日她現的宮女應該就是繡雲吧,朱翊深為了不讓她知道真相,特意把繡雲放出宮去。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斷定洪福是他害死的,這麽多年,卻一個字都沒有提,任她怪他怨他,是怕傷害到她麽?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回去了。
***
朱翊深坐著馬車到了鶴鳴樓。鶴鳴樓的曆史十分悠久,太/祖時期就在應天府起家,生意做得很大。後來遷都,此樓也跟著朝廷一道進了京城。如今也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大酒樓,達官顯貴都愛在此處設宴會客。
門口站著幾個戴著方巾,穿著紫衫的少年,負責迎來送往。
他們看到朱翊深從馬車上下來,英俊不凡,氣質出眾,都知道是貴客,爭相圍到朱翊深的身邊,要給他引路,好討點賞錢。李懷恩怕這些人衝撞了朱翊深,擋在他麵前。
朱翊深隨手點了個臉龐微胖的少年,讓他帶路。那少年在這群人中算是其貌不揚的,沒想著能被朱翊深選上,隨即高高興興地帶他們深進去了。
溫嘉包下了天字號的雅間,在二樓走廊的正中間,裏麵有絲竹吟唱之聲。門外站著幾個灰衣小廝,想必是溫嘉的隨從。這人出門帶的隨從,竟然比他這個王爺還多,可見其如日中天的地位。
朱翊深叫李懷恩打賞了那個帶路的少年,上前敲門。
“誰啊?”裏頭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門沒鎖,進來吧。”
屋裏安靜了一瞬,朱翊深推門而入,看見溫嘉坐在榻上,左擁右抱著美人。他寬額大臉,下巴上蓄著胡子,穿著藏青色的直身,肩寬體壯。看到朱翊深進來,連忙推開美人上前行禮:“王爺,您可是姍姍來遲呀。”
“出門前有些事耽擱了,溫總兵見諒。”
溫嘉請朱翊深上座,朱翊深也不推辭,走過去坐下,說道:“今日既然是會友,你就不用拘泥於小節了,一起坐吧。”
溫嘉應是,見朱翊深推拒了美婢敬的酒,揮手讓她們都退下去,自己坐到朱翊深的身邊,親自給他倒了酒。
“說起來數年前我曾有幸跟王爺一起隨先帝出征蒙古,算有同袍之情。今日請王爺來,就是喝酒敘敘舊,順帶聊聊這次出兵的事。”
溫嘉是武將的做派,說話直來直往,沒有文官那麽拘禮。朱翊深上輩子跟溫嘉一道出兵,雖然過程不怎麽順利,但最後還是打了勝仗。不知換了李青山和徐鄺的兒子,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朝廷此次派兵主要是為了震懾瓦剌,並沒有太把奴兒幹都司的小叛亂當回事。蒙古的騎兵雖然很彪悍,但早已分裂成東西兩部,又被先皇打得俯稱臣,實力大不如當年踏平中原之時。
幾杯酒下肚,溫嘉的話也漸漸多起來。等到湯羹上來,溫嘉熱情地給朱翊深舀了一碗:“我聽說皇上有意在皇長子擇妃之後,立他為太子,這次才有意把功勞給徐家。皇後極力推薦她的兩個內侄女,大的那個比皇長子還年長兩歲,小的又才十三。我恰好有個外甥女,她父親在都察院做事,與皇長子同年。王爺您說,是不是我的外甥女更合適?”
朱翊深不知道溫嘉與他說這個有何目的。上輩子,朱正熙娶的是蘇濂的孫女蘇奉英,兩個人看起來琴瑟和鳴。後來蘇奉英難產而死,胎兒也沒能保住,朱正熙一直未再續弦,直到登基。
溫嘉見朱翊深沒說話,以為他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馬上補充道:“先前皇長子曾有意讓王爺教他功課,隻不過皇上沒答應,可見他與王爺的感情非同一般。王爺若能為我的外甥女引薦皇長子,這份恩情,我和昭妃娘娘都記在心中。”
溫昭妃和皇後一樣,膝下無子,都希望通過與皇長子結親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朱正熙的性子倔得很,連皇帝都拿他沒辦法。溫嘉想過用別的法子將外甥女介紹給朱正熙,但朱正熙如何都不肯就範,這才把主意打到朱翊深這兒來了。
“既然溫總兵開口,我定當盡力。但皇長子的性子你我都知道,不能做得太過刻意。不如這樣……”朱翊深湊到溫嘉耳邊,低語幾聲,溫嘉頻頻點頭。
這酒席一直吃到下午,溫嘉喝得酩酊大醉,最後不省人事,朱翊深叫人把他攙扶回去。朱翊深自己也喝了不少酒,微微有點頭疼,不過勉強還能行走。隻是下樓梯的時候,差點踩空了台階,嚇得李懷恩連忙扶住他,嘴裏嘀咕道:“您跟溫總兵是把酒當水喝了吧?”
朱翊深也從未喝過這麽多酒,但武將的做派就是談事情先喝酒,若不是看在溫昭妃如今得寵,往後他還需要他們的份上,他是不會作陪的。
回到留園,李懷恩出去命廚房弄醒酒湯。朱翊深獨自坐在暖炕上,手撐著額頭,那酒勁一陣陣地上腦,他雙眼有些充血難受,想要睡一覺。
恍惚間,屏風後麵似有動靜。他立刻起身,走過去查看。
屏風後麵,沈若澄抱著雙腿,團坐在那兒,仰起頭看他。臉頰緋紅,眼睛濕潤而迷離,有些奇怪。
“你……”朱翊深話還未說全,沈若澄忽然從地上站起來,一下子撲抱住他。他微微怔住,這才聞到,她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朱翊深的口氣頓時嚴厲起來。
若澄傻傻地對他笑:“就偷偷喝了一點點。書上說喝酒能夠壯膽,我就試了試。”
她在他麵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從來沒有這麽燦爛地笑過。
朱翊深皺眉,訓斥的話忽然說不出口,又聽到她顛三倒四地說:“洪福的事情我聽素雲說了。你別怪她,是我偷偷聽到的。以前是我誤會了你,其實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做哥哥,想要與你親近的,可是又怕你不喜歡我。往後不會了,隻要你不討厭我,我就一直陪著你。娘娘說,這世上就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我也會對你好的。”
她抱著他的腰身,胖胖的小身子很柔軟,朱翊深瞬間忘了拉開她。前生他聽過很多女子的表白,有詩情畫意,也有甜言蜜語,卻都沒有這番話來得真摯動人。一直陪他?她以後不嫁人麽?笨蛋。
可不知為何,他那顆冰封的心,因為這番笨拙稚嫩的話,竟生了些許暖意。
等她說完以後,整個人開始往下滑。朱翊深一把拉住她,這才現她已經歪著頭,呼呼大睡過去。
這丫頭……他忍不住揚起嘴角,也不知道她酒醒了還記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本想抱她起來,右手卻使不上力。恰好這個時候,李懷恩拿著醒酒湯進來了。
李懷恩看到屋中的情景,嚇得差點摔了手中的碗。王爺半蹲在地上,左手的臂彎裏抱著沈姑娘。他都不知道姑娘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剛才都沒現。
“還不快過來幫忙?”朱翊深抬頭說道。李懷恩連忙應是,上前幫著把若澄扶到了暖炕上。朱翊深取了自己的貂鼠皮披風蓋在她身上,看著她通紅的臉蛋,對李懷恩說:“這丫頭喝了酒,叫素雲和碧雲來守著。等她醒了,記得喂一碗醒酒湯。我去內室睡一會兒,沒事不必叫我。”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李懷恩心裏納罕,王爺怎麽像逃走似的。還有,王爺剛才臉上的是笑意?從皇陵回來這麽多天,還沒見他笑過呢。李懷恩又看了看暖炕上睡得正香的沈若澄,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愣著幹什麽?快穿上。”他催促道。
若澄隻能聽命,但那帽子太大,她要用雙手扶著才不至於蓋住她半個腦袋。那人又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弱不禁風的小東西……暫且委屈你一下。我馬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然後他抱著手臂,打著哆嗦走了。
若澄當然不會乖乖地等他回來,趁這個機會溜之大吉。從那之後直到正月結束都沒敢再去文華殿。
這串珠子,他當時也佩掛著,因為顏色特別,所以她認了出來。
“姑娘,剛剛那位不會是……?”素雲走到若澄身邊小聲問道。
若澄點了點頭,肯定了素雲的猜測。她小時候跟現在差別還挺大的,所以他應該沒認出來。不過她幼年時曾經坑過這位皇長子的事,不提也罷。
為防他想起舊事,回來找她算賬,若澄把珠子放在路上現眼的位置,帶著素雲和碧雲快走了。
……
平國公夫人新進得了一幅字帖,藏不住寶,急於找人分享。那幅馬遠的山水圖被周蘭茵鑒為贗品以後,她回琉璃廠與那個賣畫的店家理論,此後不太相信那些唯利是圖的奸商。
她正要叫婆子去將字帖取來,聽說皇長子到了府上,連忙去前麵迎。
屋裏隻剩下周蘭茵和沈如錦。沈如錦安靜地喝茶等待,她的衣著打扮,跟周圍華麗考究的擺設格格不入,但她不卑不亢的態度,也讓人生不起輕視之心。
周蘭茵百無聊奈,反倒費腦子琢磨起來。她與平國公夫人交往,一來是那點虛榮心作祟,二來是想要她手上的鋪子。她跟沈如錦認識也完全是樁巧合,那時候她在琉璃廠附近尋找接近平國公的機會,偶然看見沈如錦幫一個買了假畫的夫人討回公道。
她利用沈如錦,成功獲得了平國公夫人的信任,原本想事成之後用些錢財打。沒想到沈如錦知道了內/幕,要她幫忙引薦平國公夫人,否則就去揭她弄虛作假的醜事。周蘭茵沒辦法,此趟隻能帶沈如錦一起來了。
沈如錦不要金銀財帛,也想接近平國公夫人,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沈家自恃清高,應該不會覬覦鋪子,染指生意上的事。那便是有什麽事想求於平國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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