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拋給趙襄的瞬間，史青意識到不妥。

    和兩人的隨性不同，趙襄的性格注定他不會有什麽夢想，隻會有目標，偏偏他又是一個較真的人，你問出來，他肯定會努力思考出答案。

    史青再次想要發揮出轉移話題的精湛本領。

    出乎意料的是，趙襄居然說了，“其實我一直都在考慮，為什麽隻有貴族能夠獲得教育？僅僅是血統高貴嗎？”

    聽到這裏，正統貴族的吳斯不得不插嘴道：“當然，貴族地位僅次於王族，皇室，自然不能大字不識幾個，平民嘛，老實經商種地就是最偉大了。”

    趙襄沒有因反駁而顯得生氣，擺出一副探討的理智模樣道：“可往前追溯千年，貴族的先人都是普通人，又何來高貴之說？即使是商皇湯羿，祖上都是普通的農民。”

    “你這是對商皇的不尊敬！”吳斯頓時怒氣衝衝，甚至有幾分想要將好友腦殼打開，看看裏麵到底裝得是什麽，如此驚駭的發言居然能說出來。

    換做是其他貴族在場，恐怕都要和趙襄拚個你死我活。

    史青手掌虛壓，笑嘻嘻道：“別那麽衝動，每天歌頌商皇偉大的人成千上萬，偶爾出現一個質疑的人，我相信偉大的商皇是不會在意，真要是在意的話，他晚年就不會夜夜笙歌。”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湯羿晚期做了許多天怒人怨事情。

    吳斯愕然，滿腔話語在胸膛回蕩，“你……唉，我說不過你們。”他一屁股坐下，繼續悶頭吃烤雞。

    解決完這一位，史青又側頭道：“說這麽多，你未來該不會想要建立一個沒有饑餓和貧窮，人人平等自由的烏托邦社會吧？不是我打擊你……”

    話還沒有說完，趙襄微微一愣，猛地起身，花崗石一般冷硬的臉龐浮現出激動紅暈，一口打斷道：“對，就是這個！沒有饑餓和貧窮，沒有高低貴賤，我所期待的世界，就是這個。”

    “青，我的夢想是改變這個世界！”

    他的話語沒有往日理性冷靜，充滿著一股狂熱的渲染力，張開雙臂的側影，看得史青整個人都愣住了。

    從史青這個角度看過去，那無數道星光映射在他棕亮的頭發上，整個人似是鑲嵌在名為夜空的背景板上。

    他張開的手臂幾乎將滿天星辰都包攬在懷中，這個側影讓人覺得是那麽高大而又震撼，令你無法說出任何語言。

    本該最激動的吳斯沉默，史青也一樣。

    換做是別人說出建立自由平等的社會，史青絕對會哈哈大笑，事實證明，連他所在的前世，都充滿著一種無形階級，有錢人和沒錢人，有權者和沒權者，群聚的混混和普通人。

    這個世界永遠都沒有自由和平等，有的話，那也隻是在人們心裏，存在於幻想之間。

    可這一次，史青笑不出來，該怎麽說呢，或許是因為了解趙襄這個人。

    和吳斯那種朝三暮四的夢想，他這種半點計劃都沒有的空洞夢想，趙襄是那種一旦決定，就會認真做下去的性格。

    說要建立平等自由的社會，便絕不會半途而廢。

    最重要的是，趙襄是那種真正有能力的人，這一點，身為朋友的史青極為清楚。

    所以，史青很後悔提出這個話題。

    在一個君權至上的世界，搞人人平等，難度不遜色於一個人在古代造出核彈，不單是天分問題，更重要的是場地和器材。搞自由平等也是一樣，首先要讓民眾們有對自由平等的概念，這個條件不存在。

    哪怕是解放所有奴隸，人家都未必會感激你，原因很簡單，他們習慣當奴隸的日子，每天都有事情幹，而不是要花費腦子去思考，未來該怎麽辦。

    引導一個朋友踏上注定是虛妄的夢想征程，那感覺真不好受，史青心下歎口氣，又小心翼翼道：“你說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想要造反吧？”

    吳斯反應過來，蹭得跳起來，滾動的肥肉如波浪一樣，導致華麗錦服起伏不定，他尖叫道：“就算是朋友，你也不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趙襄愣了愣，一雙淺紫色眼眸閃過笑意，搖頭道：“放心，我不會那麽做，這隻是一個構想，我還需要有時間完善，但有一點，我保證絕不會用武力去實現。”

    壓迫，貧窮，不公平，這些都是人們深惡痛絕的東西，然而和戰爭比起來，這些就像是過家家的小東西，癲狂的戰爭會摧毀一切，如燃燒火焰的巨獸，舔舐過的地方，注定會寸草不生。

    趙襄明白這點，也不是那種因一己之願而將眾生卷入戰火的性格。

    吳斯心下鬆口氣，坐下來，用油滋滋的手拍著胸膛道：“差點被你嚇死，你也好，史青也好，想法怎麽都那麽……那麽，對了，就和我說要減肥一樣，總說些不著邊的話。”

    史青聳了聳肩道：“環境導致一個人的習慣，我的習慣導致想法就是這樣，想改都改不掉，我也很無奈啊。”

    他會對君權那些事情看淡，並不是受到現代化教育的原因。而是過去在網絡各大貼吧和論壇或者小說書評區裏麵和人掐架的習慣導致，注定他對那些不在眼前的人，無法生出太多畏懼。

    建國商皇湯羿再如何偉大，總不可能因為他說幾句話，就從陵墓裏麵跑出來。

    現任商皇桀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因為他表現出不在意，就專門從帝丘跑到封陽。

    凡是不在眼前的人物，僅憑名聲，是無法壓倒他，令他恐懼的。

    趙襄很認真地回答道：“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可人不能因為山高就不去攀爬，我願意用一生為這個夢想努力，若是這一代不行，那麽就傳給下一代，下下代，隻要有人點燃希望火種，遲早有一天，我所說的世界會來臨。”

    史青拍了拍還想要再勸的吳斯，笑道：“要麽幫忙，要麽不幫忙，身為朋友，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這兩種，除此之外，盡是些掃興的話題，我們還是欣賞下今晚的月色吧。”

    吳斯苦笑，隨即打起精神，站起身道：“那就讓我這個未來的大詩人給你們吟詩一首，月，你是那麽的圓，像是西瓜一樣……”

    充滿深情的語氣吟唱著一首和詩完全不搭架的詞語，順著夜風，飄向遠方，一如少年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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