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大夢不能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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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若坐在手術台旁的一個椅子上, 在人影交錯腳步來回的繁亂之所, 安靜地翻著他手中一本破舊的神話故事。

    空氣中讓人幾欲嘔吐的濃厚血腥味,不能讓他冷漠的臉有絲毫動容。

    【神生了七個孩子,祂的第一個孩子, 在混沌中出生, 黑洞是祂的雙眼, 星河是祂的身軀,帶著金輝的翅膀遮蔽了過去和未來,漩渦在祂的掌中轉動,當祂注視著世界的時候,命運將會降臨……】

    “劃拉——”

    密閉的金屬鐵門被人強硬地拉開,桑若翻書的手一停, 手術室內好像有了一瞬間的靜止,桑若抬頭看去, 一個熟悉的紅發少年探頭看進來。

    那少年掃了一眼門內的環境後, 很快就將目光放在了坐在角落的桑若身上,大海般的蔚藍眼睛瞬間仿佛盈滿了星光,亮亮地招呼道:“桑若, 你果然在這裏。”

    真有活力。

    桑若頓了一下, 將手中的神話書籍合上,很快,那本破舊的古書仿佛分解了一般消失在空氣中, 周圍剛剛似乎靜止了一瞬的手術室, 那些做手術的醫生和科學家們, 仿佛接著剛剛的停頓,毫無異常地銜接著繼續行動了起來。

    “我帶你去玩呀,別在這裏待著了。”少年塞尼爾伸出了手,幾乎有半米厚的合金鐵門,仿佛玩具門一樣被少年信手推到一邊,洞開的門後卻不是什麽基地的情景,而是一片雜亂無章,沒有順序和上下的空間,瑰麗、奇幻、多彩,而紅發藍眼的塞尼爾懸浮在這無序的空間中,外麵的一切都仿佛在圍繞著他旋轉。

    那是塞尼爾的世界,桑若心想。

    而他的世界,隻有這麽一個手術室而已。

    想到這裏,桑若回頭看了一眼。

    桑若身後的手術台上,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的源頭,正被聚餐的食人怪切割著的肉體,赫然有著一張和桑若一模一樣的臉。

    手術台上的那個桑若,仿佛屠夫砧板上的一塊肉,被開膛破肚的胸腔在夾子下大敞,心肝脾肺被忙碌的白大褂們一個一個地割走,送到隔壁等待急用的另一個手術房間。

    桑若知道,等將所有能割得都割走後,這些醫生就會將一種會讓他痛的靈魂麻痹的藥劑,均勻地噴灑下來,噴灑在他空蕩蕩的瀕死的軀殼裏,然後,他那些已經消失的心肝脾肺,會再次一個個生長出來。

    ——就像個被不斷食用又被不斷催生的植物。

    這是桑若的夢,貫徹他人生的噩夢。

    桑若雙眼微眯,砰地一聲巨響,手術室裏的所有人和東西,都在他變化的眼神中齊齊地炸裂成兩半。

    “啊——!!”

    慘叫聲、喘息聲、痛苦哀嚎聲,瞬間將手術室內原有的規律打破,那些割去桑若內髒的醫生,那些在旁邊記錄數據的科研者,那在旁焦急等待的長相和桑若有五分相像的一男一女,甚至手術台上正像養殖果樹一樣被不斷宰割的他自己的肉身,仿佛被無形的手撕成兩半。

    烏黑腐臭的血液濺了始作俑者的桑若一頭一臉,在桑若的心裏,這些人的血就該是這樣的肮髒和腥臭。

    驚恐的慘叫,翻到的手術台,到處掙紮攀爬的碎裂肢體,惶惶不定的眼神,仿佛在恐懼著暗中的凶手,這一切都讓桑若心中有些愉悅,不過……這隻是夢而已。

    在桑若的感慨中,炸裂聲再次響起,密集地遍布整個手術室,地上那些大塊的人體殘肢,在炸裂聲中又爛成無數更小的碎塊,最後再統統化為血沫、肉糜。

    桑若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漬,回頭看向塞尼爾的時候,語氣中除了習慣性的麻木外,似乎還多出來了那麽點死灰複燃般的人味:“去哪玩?”

    塞尼爾對空氣中讓人作嘔的濃鬱血腥味仿若未聞,反而好像很喜歡桑若這副被血液染黑的樣子,興高采烈地過來拉住桑若的手:“當然是好地方!”

    桑若還是沒有習慣和人的接觸,被拉住的手顫了一下才強製地鎮定下來,任由塞尼爾將他拉出了他的手術室噩夢。

    ·

    萬神帝國首都星球,皇家私立科研醫院,在醫院不見天日的地下基地第18層,仍然是那個被重重防衛著的手術室。

    ……

    半夢半醒中,桑若聽到耳邊有人在附近說話。

    已經安靜一個月了,這間手術室終於又來人了,桑若之所以這麽清楚地知道時間,是因為他的器官已經基本長好了,代替器官幫他維生的儀器管道已經被拿掉,指望著從他身上敲骨吸髓的人又到了收獲的時間。

    “……在古地球時代,你們這些代代近親結合的人的孩子,是極易出現畸形或先天不足的。”

    “雖然現代已經基本解決了普通人基因中存在的問題,但是你們這些所謂天神後裔的基因裏,還有一些特殊的東西——血脈傳承。”

    “血脈傳承是涉及到靈魂層麵的東西,以現今的科技也無法完全琢磨透,也大概是這個世界的法則要讓你們這樣的血脈消亡,所以……”

    另一個男聲冷酷而不耐煩地打斷說話者:“夠了!如果不是我兒子的病情還要靠你,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別再和我說任、何、一、句廢話。你隻需要回答我,能不能保住我兒子的命?讓他安全地渡過成年蛻變的關卡?”

    被打斷的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可以。隻是三個方案危險性都比較大,成功率最高的手術方案,采集體報廢的幾率在九成以上;成功率第二……”

    男聲聽到這裏再次打斷了那人:“不用說其他的方案了,就用成功率最高的。□□體已經通過排異試驗,他沒什麽用了。什麽時候開始手術?”

    “越快越好。”

    “那就立刻去準備,我去將昭兒帶來。”

    在一聲“好”中,桑若終於掙脫了黑暗,看到了玻璃牆後對話的兩個人,一個是身穿白大褂頭戴密閉麵具,和周圍研究員一樣打扮的生物學家;另一個語氣不耐頤指氣使的,正是夢中和桑若長得有五分相似的男人,嚴格來說,這個人應該算是他這身體的父親。

    不過這個父親,並不認可任何非近親結合的後裔,他覺得他們家族那天神後裔的血脈必須純粹,像桑若這種,用從一百多萬個星球種族中采集來的生命信息,雜交培養出的‘外來混血物種’,雖然有著他的血脈,也隻是一個給他親生兒子提供備用器官的工具罷了。

    所以,他們口中的采集體自然指得是桑若,報廢,也是指他。

    在男人的命令下,周圍的人快速地行動起來。

    在手術台上無法動彈的桑若微微愣神,

    所以他就要死了?

    要解脫了?

    微不足道的愉悅後,桑若陡然升起了一股更深層次的憤怒!

    桑若曾經無數次想到過死,但是就算他要死,也該是給這些折磨了他一生的渣滓,帶去無數的麻煩,再自願地、高興地死去。

    比如讓他那個‘兄弟’,因為沒了他這備用器官庫,無法救治而跟他陪葬,讓這個所謂的天神後裔家族從此亡族斷種!讓他那個‘父親’承受喪子喪後的痛苦悔不終生……

    總之不該是這麽無能為力的,仿佛垃圾一樣,被人用過就隨手丟棄的窩囊死法!

    內心翻江倒海,但桑若表麵卻很平靜,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如何表達憤怒,不過那些仿佛帶了毒的情緒,卻不會因為桑若的不會表達而消失,反而在他的身體中發酵,並開始腐蝕他的內腑。

    鮮嫩的初生器官在這種滲透下,漸漸有些岌岌可危……

    就是這樣,如果能給那個天神後裔的渣滓家族添一點亂,桑若一定會感激這幾乎將他淹沒的憤怒。

    可是,他不能。

    【滴——宿主下午好,星厲7979年14月19號,天氣晴。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宿主的身體今天也恢複良好呢,hhp穩健上升中。不過檢測到宿主情緒有負麵毒素產生,將在三秒後開啟係統淨化功能,清掃毒素。】

    毫不意外地,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聲音。

    【loading……[撒花.gif]負麵情緒毒素淨化百分之一。】

    【loading……[撒花.gif]負麵情緒毒素淨化百分之十五。】

    【loading……】

    一張仿佛在賣萌的符號臉,突然出現在桑若灰暗的腦海中,拖拽著一簍花籃的符號表情,用臉跳躍著蹦東蹦西,不停地將花籃裏頭帶著柔光的粉紅花朵,撒向桑若腦海中的陰影部分。

    感受著腦海中智障一樣的文娛芯片的運作過程,桑若心裏毫無波動也不太想笑,仿佛就是在看一個智障在表演一樣。

    隻是桑若的憤怒仿佛潰不成軍般飛速消散,身體似乎不受控製地放鬆下來,緊繃的神經,紊亂的激素,都快速恢複原有的規律,桑若漸漸地沒有了憤怒,沒有了怨恨,也沒有了任何情緒。

    桑若大腦中的這個文娛芯片,是五年前他的精神完全崩潰,且身體陷入全麵自毀時,被那些人強製植入他大腦中的外來物。

    這個文娛芯片,除了在桑若產生負麵情緒時,給他噴灑這些花朵光波,來中和他的情緒毒素,偶爾也會給他傳輸一些娛樂書籍和影片,供他宣泄情緒和放鬆精神,甚至在采割手術太過痛苦的時候,幫助切斷桑若的痛覺感應,以免他再次出現精神崩潰和過度的腦損傷。

    不大一會兒,帶著柔光的粉紅花朵,已經完全占領了桑若原本灰暗的腦海,原本四處湧動著的黑潮,盡皆崩潰消散,桑若仿佛經曆了一次從身到心的淨化。

    桑若覺得,現在就算讓他在夢境中,和那個不斷占有他五髒六腑的‘兄弟’心平氣和地談心,他也能夠做到,而不會失手將‘兄弟’的頭擰下來。

    【loading……[傾盆撒花.gif]負麵情緒毒素淨化百分之百,淨化完畢!宿主,在和諧的光波籠罩下,請開始你美好的新一天吧!】

    “……”

    這是條邪惡勢力的走狗。

    僅有的那麽點飲鴆止渴的作用。

    桑若這麽想著,給這個被他取名為晉江的文娛芯片下了條命令,打開他上次看到的世界神話第1328頁。

    那些人並不允許桑若獲得知識,文娛芯片載入的內容也是經過挑選的,多半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無意義兒童娛樂內容,和無法反抗就忍耐接受的糟粕思想。

    不過對於桑若荒蕪的人生來說,也聊勝於無了。

    尤其是這種等死的時候。

    桑若沒有去理會那些進進出出推著儀器一一就位的白大褂們,隻是在腦海中翻起了那本已經快被他背下來的神話故事,直到胸腔被劃開的疼痛將他的意識拉回,再到疼痛強烈到無法忍耐時,文娛芯片切斷他的痛覺神經。

    黑暗降臨。

    ……

    半米多厚的合金門,再次‘脆弱’地被推到一邊,門外紅發藍眼的少年塞尼爾,一開門就看到了自己的友人。

    隻是這次桑若沒有再捧著那本破書在角落研讀,而是正背對著門,站在房間中心,似乎在看著手術台上正被不斷切割著的另一個他。

    “桑若?”塞尼爾感覺到了一些異樣,叫了桑若一聲沒得到回應,走到桑若身邊,安靜地陪著他看。

    先是桑若的心髒,手術刀熟練地切斷了相連的幾根神經和血管,血淋淋地被從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從桑若的胸腔中捧了出來。

    然後是肝。

    肺。

    脾。

    腎。

    ……

    幾乎所有能用的。

    桑若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變成空殼,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一幕了,不過應該會是最後一次。

    塞尼爾在旁偷偷看著桑若的臉,輕咳兩聲,發現自己終於吸引到桑若的注意,立刻‘很博學’地評價道:“內髒是你的,總會回來的。我的內髒也經常走丟,對於這個我很有經驗。”

    桑若第一次聽塞尼爾說這個,內心略有觸動,問:“你也曾遭受過這樣的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