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字數:9887   加入書籤

A+A-


    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例不足50%的讀者48小時可看, 麽麽  因天氣比前些日子清冷幾分,段明漪不像上回隻穿短袖旗袍, 裏頭穿著蜜色喬其紗西式襯衫,外頭還套了件米灰色洋款風衣。

    襯衫領口係有同色大蝴蝶結, 款式極為別致,底下那條窄裙, 式樣更是聞所未聞, 料子是薄呢, 顏色是濃釅的酒紅,因裙擺做得窄小,步態顯得極婀娜, 緩緩走來時, 頗有一步一景之感。

    紅豆目光在段明漪身上打了個轉,最後定在對方飽滿的胸脯前, 略一停留, 下意識便坐直身體,順帶將胸挺了一挺。

    與此同時,不忘在腦中品度一番大衣的尺寸,依舊維持原有的判斷:衣裳也不是段明漪的。

    這時不知誰帶頭歡迎道:“段先生好。”

    段明漪一雙妙目徐徐掠過教室中每一個角落,莞爾道:“暑期時我有幸接了聖約翰的聘書, 本學期執教樂理課, 今日既是第一堂課, 在正式開講前, 我先向同學們自我介紹,我姓段,夫姓賀,讀大學時,我學的並非音樂專業,而是英國文學……”

    她似乎早前有些授課經驗,簡單開場白後,便正式切入講題,接下來一堂課,語速不疾不徐,深懂要言不煩之道。

    賀竹筠一俟下課,便去講台找嫂子說話。

    大家都知她們是姑嫂關係,見兩人如此親厚,倒也不以為奇。

    顧筠趕著上下一堂課,起身整理了課本,見紅豆仍端坐不動,奇道:“都下課了還坐著做甚麽?”

    紅豆手指不耐地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扶住額頭暗瞥講台上那兩人。

    左等右等,那兩人偏就不走,大衣是賀雲欽給她的,誰知出自賀家何人之手,萬一叫段明漪認出來,繼而生出什麽誤會就不妙了,於是仍端坐不動,口裏對顧筠道:“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

    “早上吃得太膩了,坐坐就好。你先走吧,我稍後就來,對了,記得選靠後頭的座位。”

    幸而顧筠走了之後沒多久,段明漪和賀竹筠也結伴走了,紅豆這才抱緊大衣,去另一課室上課。

    ***

    上完最後一堂課,紅豆想起早上母親的囑咐,便推了腳踏車出來,到學校門口樹蔭下等哥哥。

    來來往往經過不少同學,見紅豆後座上夾了件衣裳,少不得問幾句,紅豆被問得煩了,正琢磨要不要到僻靜點的地方去等哥哥,就聽不遠處有人喊:“紅豆。”

    她迎著那人走過去:“哥。”

    哥哥的襯衣袖子擼得高高的,額上有細汗,想是一上午跑了不少地方。

    見了她後座的衣裳,照例來一句:“怎麽還帶了件衣裳?哎,這大衣不是你那位顧同學的嗎?”

    紅豆支吾道:“唔,一會要還人。”

    虞崇毅一則心粗,二則滿腦子都是案子,並未往下追問,隻道:“哥哥帶你去吃飯,你下午有課嗎?”

    “沒課,表姐有下落了嗎?”

    “稍後跟你細說,對了,賀先生一會同我們一道吃飯。”

    紅豆一訝,這人還真就對這案子上起了心。

    兄妹倆出了校門一瞧,果然停一洋車,賀竹筠和段明漪姑嫂二人在車前說話,賀雲欽則立在車後,似是為了避嫌,他嘴裏含著煙,眼睛卻看著另一邊。

    賀竹筠瞧見紅豆,立時露出甜靜笑容:“虞學姐。”

    紅豆腳步稍緩,她們姑嫂不是上午隻有那一堂課麽,怎麽延宕到這時候才走。

    她嗬嗬笑道:“段先生,賀學妹,這是要回家?”借著身形遮掩,把腳踏車交給哥哥,自己則將那大衣從後座取出,另一隻胳膊夾住那大衣,免得叫對方一眼瞧見。

    “本要回家,誰知在學校門口碰到二哥,就多說了幾句話。”賀竹筠走近道。

    段明漪卻在原地打量紅豆,很快便認出了她:“這不是上回拿桂花糖給四妹吃的虞同學麽。”

    紅豆暗噫了聲,這人記性倒好。

    賀雲欽聽到這聲音,轉臉看過來,見紅豆跟虞崇毅並肩走著,胳肢窩底下夾著件東西,定睛一看,未能認出是何物,低頭掐熄了煙,對賀竹筠道:“你跟大嫂回家,二哥還有事。”

    賀竹筠納悶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在等人嗎,那人來了麽。”

    段明漪聽了這話,微訝地看向紅豆,目光滴溜溜在她兄妹身上一轉,略一思索,便挽了賀竹筠的胳膊,微笑道:“想是那人已來了,你的身體經不起餓,先回家吃飯吧,你二哥這麽大個人,左右丟不了。”

    賀竹筠怎麽也想不到二哥等的人便是虞氏兄妹,疑惑地在門口人群中又搜索了好一會,這才遲遲收回目光,跟段明漪上了車。

    車夫發動汽車,賀竹筠隔著車窗道:“二哥,別忘了先前咱們說好的,下午務必回趟家,我們還要商量母親過生日的事呢。”

    賀雲欽笑了笑道:“忘不了。”

    賀竹筠這才衝紅豆擺了擺手道:“虞學姐,明天見。”

    等車走遠了,賀雲欽看向虞崇毅和紅豆:“虞先生,同福巷離此不遠,既接了令妹,不如順道送她回家?”

    比起昨晚,他的態度又有微妙不同,大有將她支開的意思。

    紅豆暗猜他這是見哥哥比她憨直,所以時刻想找機會將她撇到一邊,便暗瞪他一眼,對哥哥道:“哥,早上你不是說要帶我吃飯嗎,邊上有一家寧波館子,菜做得不錯,我們就去那吃吧。”

    虞崇毅會意,忙對賀雲欽道:“我妹妹心係玉淇的事,要是不讓她知道案情的進展,怕是連飯也吃不香,不如就按照我妹妹的提議,去她說的那館子將就一口?”

    賀雲欽隻當沒看出兄妹二人的眼色,無所謂道:“那就走吧。”

    三人到館子隨便點了幾個菜,虞崇毅對賀雲欽道:“上午我核實過了,除了火車站那爿成衣店,玉淇那日從茶話會出來後去的那家首飾店,原也是袁家的產業,隻不過袁箬笠去年離婚之際,將那首飾店劃給了他前頭的太太。據店員說,玉淇在那家店給舅媽訂了一串項鏈,那日之所以去那,就是到店裏取貨,當時玉淇還跟店員說了幾句話,出來之後便失蹤了。”

    賀雲欽嗯了一聲:“所以首飾店門口才是潘玉淇失蹤的確切地點,上午我去那附近轉了轉,熱鬧得很,除了十來家商鋪,尚有一家百貨公司,問了鄰近幾家店的店員,都說上禮拜六未聽到異常。”

    虞崇毅愕然道:“賀先生,你調查過首飾店了?”

    賀雲欽端起茶壺給自己倒茶:“時間不多,所知線索又太少,要想盡快找到潘玉淇,隻能先順著禮拜六那日她的行車路線排除一遭。”

    紅豆順理成章便接過話頭:“所以賀先生調查了一上午,一定還有其他發現咯?”

    賀雲欽漫應道:“那是當然,我還知道王美萍不隻被人撕票,死狀還離奇得很,像是涉及到一些古老的儀式,屍首被人做過手腳。”

    原以為紅豆定會被嚇得打退堂鼓,誰知她臉色不過變了一變,立刻皺眉追問道:“這是何故,綁她的人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謀害她,她是三月前死的,還是三月後死的?”

    賀雲欽見她非但不怵,還一開口便問到了關鍵,靜靜望她一會,身子往後一靠:“虞小姐,若是知道了答案,案子不就破了麽。”

    紅豆見他分明有意敷衍,略帶諷意道:“我還以為以賀先生之能,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呢,原來也有能力不及之時。”

    虞崇毅見二人一見麵就吵嘴,這才坐下幾分鍾,又鬧得劍拔弩張,怕彼此麵上不好看,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妹妹的衣服。

    紅豆隻當不覺,心裏深覺賀雲欽可惡,她還沒將他一腳踢開,他倒已經想著要將她踢開了。

    隔著飯桌,賀雲欽望著紅豆,紅豆也望著他,片刻後,賀雲欽放下茶杯,主動打破僵局道:“虞小姐,上回在王彼得處多有冒犯,我還未正式道歉,不如今日這頓我來做東,全當向虞小姐賠禮了。”

    紅豆仰臉而笑:“難得賀先生這麽爽快,怎忍拂賀先生的美意。”忙喚了夥計點菜。

    一邊點,一邊暗想,早知道賀雲欽今天肯請客,剛才就該提議去“小有天”,那地方的飯菜貴得離譜,一頓下來抵尋常人家一月的夥食,這人這麽壞,狠敲他一筆竹杠才好呢。

    虞崇毅心裏疑惑,嘴上卻客氣道:“賀先生,舍妹脾氣嬌縱了些,不過她一向分得清輕重的,想來她剛才也是擔心她玉淇表姐,言語間才多有冒犯,賀先生別見怪。”

    賀雲欽隻笑笑不說話,儼然一副寬厚姿態,任由紅豆獅子大開口點菜,過了會,拿了根筷子蘸了水,在桌麵上畫道:“虞先生,你當警察三年,以往辦案時,可曾見過這種古怪的凶器?”

    紅豆翻菜單的動作一頓,暗暗瞟向賀雲欽畫的那圖案。

    虞崇毅搖頭道:“不曾,凶手似乎也不在乎我們研究這些木釘,不然按照常理,凶手通常會事先拔出凶器,怎會大剌剌地留下線索。”

    “所以它必定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賀雲欽道,“下午我會去一趟王彼得處,他那裏資料極富,我到他那裏找一找,也許會有收獲。”

    紅豆想了想,轉身看向哥哥道:“我們學校有個研究民間神秘事件的團契,會長是政治係的秦學鍇,團契成立了好些年了,他手頭上應該也有不少資料,一會我就回學校去找他,要是查到了什麽,哥哥,我去哪找你?”

    三人一邊吃飯一邊擬定了下午的行程。

    吃過飯後,虞崇毅惦記著回警察局,一出來便囑咐紅豆道:“哥哥先走了,你自己回聖約翰,過後哥哥去學校接你。”

    紅豆抱著那大衣應道:“我知道了。”

    等哥哥上了電車,她扭頭見賀雲欽仍在原地,想是在等車,便走過去,將大衣往他懷裏一塞:“喏,還給賀先生。”

    說罷,也懶得看賀雲欽是什麽表情,傲然走到腳踏車前,騎了車走了。

    ***

    賀雲欽剛回公館,便有下人迎出來:“二少爺回來了,太太剛剛還在念叨您,眼下已歇下了,少奶奶和四小姐在廳裏說話呢。”

    賀雲欽隨手將手裏的大衣遞給那下人,本想讓送到大姐房中,想了想,這衣裳既紅豆穿過了,大姐未必肯再穿,便改口道:“送到我房裏吧。”

    那下人應了。

    賀雲欽看了看腕表,母親剛歇下,至少還需半個小時才起來,大嫂和四妹在廳裏,一時不便進去,索性點了根煙,立於台階上,仰頭看頭頂的天色,一低頭,忽然瞥見停在樹下的那輛半舊自行車。

    他盯著那自行車看了一會,下了台階,蹲下身去,看那後座上的鐵絲,越看越覺得鐵絲礙眼,回頭一望 ,見管事在剪門前灌木,便道:“李伯,有扳手麽。”

    李伯忙到工具箱裏翻了一翻,找出扳手送來。

    賀雲欽接過扳手,將後座上的鐵絲擰了,又仔細檢察一番,確定再無旁的鐵絲,這才打算起身。

    這時賀竹筠聽了下人的話出來尋他:“二哥,你回來了也不進屋,我還等著你幫我挑禮物呢。”

    左右一顧,見賀雲欽蹲在腳踏車前,訝笑道:“二哥,你這是在修車麽?”

    賀雲欽起了身,摸了摸下巴,自己也有些疑惑,未及深想,將扳手遞給李伯,對賀竹筠道:“走吧,看看你都備了什麽禮物。”

    就在這時候,忽有人昂聲笑道:“對不住,對不住,竟錯過了這麽熱鬧的茶話會。”

    紅豆聞聲望去,見是位生得頗富態的中年人,身上穿著簇新西裝,眉宇間透著一團和氣,料是新亞茶室經理之類的人物。

    這人之前未在廳內,突然現身,多半是有人看陸敬恒鬧得不像話,特去將他找來。

    那人衝賀雲欽一笑,語氣熟絡:“宗麟,你難得在我這講一回課,照理我該在此恭聽,可惜適逢月底,我忙著跟幾位管事清點庫房,連坐下喝口茶的工夫都沒有,隻能俟下次機會了。看樣子你正講到精彩處,怎麽突然中斷了?我們新亞茶室最照顧賓客的情緒,來來來,你自管講你的課,莫要為旁事所擾。”

    說著,歉意地拱了拱手,快步走到陸敬恒旁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陸敬恒這才借坡下驢,慢慢將腿放下。

    起了身,又看紅豆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雙手插在褲兜裏,跟那人走了。

    顧筠拉拉紅豆的衣襟說:“我曾聽我父親報社的同僚說過,南寶洋行跟賀家有點生意往來,雖說現下勢頭好,但因是新近暴發的,處處受製於賀家,別看剛才陸敬恒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清楚,他是根本惹不起賀雲欽的。”

    紅豆滿臉不以為然。

    她雖不認識陸敬恒,但也知道南寶是滬上數一數二的洋行,不然舅舅的薪俸不會那麽優渥。然而從陸敬恒那橫行無忌的姿態來看,若單隻是顧慮到兩家的利益,並不足以讓此人對賀雲欽這般忌憚,可見兩人之間還有過其他過節。

    茶話會結束得晚,出來時已是暮靄四合,為著安全考慮,紅豆同顧筠她們結伴一道回家。

    秦學鍇惟恐陸敬恒再來糾纏紅豆,自告奮勇便加入她們的隊伍。

    一行人出了茶室,秦學鍇想起王彼得,回身問紅豆:“紅豆,你真會去找那個王探長嗎?”

    當著同學們的麵,紅豆並不想提及哥哥正查陳白蝶的案子,隻無所謂地說:“為什麽不?他那裏有那麽多奇聞,光是聽他講故事也會很有趣的。”

    顧筠道:“可惜王探長隻同意你一個人去他的偵探所,不然我們跟著一起去聽聽也好,噫,來的路上我還看到有賣烘山芋的,這會怎麽不見了——”

    這時後頭駛來一輛洋車,駛到他們身邊的時候,那洋車緩緩停了下來,有人搖下車窗:“虞學姐。”

    紅豆偏頭一看,是賀竹筠,旁邊坐著賀雲欽。

    賀竹筠將手扶在窗沿:“虞學姐,你家住哪,剛才那位陸先生那麽無聊,我們送你一程好不好。”

    “不用了。”紅豆笑道,睨賀雲欽一眼,他也正看著她,“我家很快就到了,而且我還有這麽多同學同行,實在不必這麽麻煩。”

    賀竹筠四周看了看,確是如此,紅豆身邊少說也有十來個同學,便點點頭笑道:“那好吧,各位學姐路上注意安全,禮拜一再見。”

    ***

    紅豆目送秦學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魆魆的巷弄中,轉身上了台階,剛推開大門,就聽見樓道裏蹬蹬蹬的聲音,像是有人急匆匆從樓上下來。

    她側耳分辨了一會,抬手拈亮門廊裏的燈,喊道:“哥?”

    那人應道:“紅豆。”果然是虞崇毅。

    “你怎麽才回來?天都黑了。”

    “我跟同學參加茶話會去了。”往裏走了幾步,抬眼見哥哥臉上有些異色,訝然道,“怎麽了?”

    自從上了大學,她常跟同學出去采風,若是看電影晚了,日暮方歸的時候也是有的,有時候哥哥回來得早,就會到外頭馬路上一邊漫步一邊等她,見她貪玩,偶爾也會責備幾句,然而語氣近乎隨意,從未有過這種鄭重其事的時候。

    虞崇毅像要確認她的安全似的,仔細打量她一番,這才拉著她往裏走:“以後晚上不要出門,學校裏的課上完了就回家。”

    這話無端透著幾分詭異,紅豆心突突直跳:“哥,出什麽事了嗎?”

    虞崇毅悶聲不響上了一段台階,忽道:“那個王美萍找到了。”

    王美萍?那個三月前來滬投奔舅舅的紹興姑娘?記得前幾天問哥哥時,哥哥還說沒這姑娘的消息,怎麽一轉眼的工夫就找到了。

    哥哥臉色極差,儼然受了驚嚇的模樣,她心裏忽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覺,遲疑著問道:“在哪裏找到的?她……還活著嗎?”

    虞崇毅搖搖頭。

    紅豆一震:“死了?”

    死了,身上還被了釘了好些尺來長的木釘,當差這麽些年,從未見過這麽怪異的死法。

    妹妹還在追問:“被人謀害?自尋短見?”

    虞崇毅斷然截住她的話鋒:“總之最近街上不太平,沒事不要出去瞎走,尤其是晚上。”

    一抬眼已到了家門口,兩人不得不打住話頭。

    屋子裏飄著黃魚蟮麵的濃香,周嫂在廚房裏忙前忙後,母親端坐在沙發裏織著絨衣,臉色平靜如常。

    兄妹倆一進來,母親就放下毛衣,張羅著開飯:“你這孩子就是貪玩,非要玩到天黑才回來,餓了吧,你哥哥也還沒吃飯。”

    哥哥絕口不提剛才的事,紅豆不得不將書包擱到一邊,若無其事挨著母親坐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