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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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昉身邊有兩個跟班, 十四歲的曹祿是個公公, 負責貼身伺候周元昉的飲食起居,十六歲的趙世忠自幼習武功夫了得,乃周元昉的隨行侍衛, 無論周元昉去哪兒, 這兩人都守在左右,也是周元昉最信任的人。
阿徹是新來的, 周元昉存心要捉弄捉弄他, 故意吩咐下去,讓服侍阿徹的丫鬟端冷水給他洗臉。
九月初的北地,晨風冷颼颼, 周元昉早就用熱水洗漱了。
結果周元昉用早飯時,小太監來傳話, 稱阿徹平平靜靜地接受了, 問都沒問丫鬟。
周元昉想看阿徹生氣,阿徹毫無反應,周元昉就越發要激他。
過了會兒, 阿徹來上房等他一起去讀書的清風堂, 周元昉半句話都沒與他說。進了清風堂,周元昉先走到他的座位上,然後拍拍左邊的空位, 一臉嚴肅地對阿徹道:“你坐我身邊。”
阿徹恭敬道:“謝世子賜坐。”
說完, 阿徹將他的讀書器具放到桌麵上, 撩起衣袍後擺, 麵朝前方屈膝。
周元昉迅速又悄悄地拖走了阿徹的椅子。
阿徹並不知情,但就在身體坐空差點跌下去的瞬間,阿徹雙腿猛地用力,紮了一個結實的馬步,然後再從容不迫地站直。他看向右側,對上周元昉意外驚訝的眼神,阿徹並不生氣,退後兩步,他單膝朝周元昉跪了下去,正色道:“請問世子,是不是我做了什麽錯事,所以世子要用這種方式責罰於我?”
他這一跪,煞有介事的,周元昉突然有些無措。
周元昉不是很高興身邊多個人,但他知道,阿徹是蕭統領的義子,是父王為他挑選的伴讀,論身份地位,阿徹比曹祿、趙世忠都高,不是那種他可以隨隨便便責罰的下人。母親都說了,如果他犯錯,阿徹可以直言提醒勸阻,哪怕不合禮數,事後也不必承受責罰。
他隻想逗一逗阿徹,沒把阿徹當卑微的下人看待,也不想要阿徹動輒就下跪。
教書的王先生就在講席前坐著,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周元昉沉默了片刻,冷聲道:“你沒做錯,我隻想試試你的腿上功夫,起來吧。”
阿徹接受了這個解釋,站直身體。
兩個孩子並肩坐到了第一排。
王先生開始授課,那日他已經檢查過,阿徹比世子啟蒙晚,雖然落後一些,但阿徹聰慧,這種程度的都能跟上。
經過此事,周元昉也算清楚了阿徹的脾氣,刻板守禮,既有本事不出醜,又不會憤怒想告狀,就像父王、母親身邊的老太監老嬤嬤一樣無趣,因此,周元昉幹脆不再出手,迅速接受了父王安排的新伴讀。
王先生將這件事告知了遼王,順便拍了個小馬屁,稱遼王慧眼識珠,由小見大,阿徹絕非庸才。
遼王很滿意,見到蕭震,隨口誇了句。
蕭震記在心裏,傍晚回府,蘇錦再找他打聽,他可算有話說了。
阿滿就坐在幹爹懷裏,聽得很認真,就是聽不懂,聰明地望著娘親,小丫頭會看臉色了!
蘇錦在琢磨兒子的舉動,思索片刻,懂了。兒子確實聰明啊,周元昉那樣陰晴不定的小霸王,與他對著幹,周元昉隻會更變本加厲地欺負人,一昧的忍氣吞聲,又會被周元昉以及他身邊伺候的人瞧不起,兒子故意把一樁玩鬧弄得那麽正式,像大人一樣處理,周元昉但凡懂點事,都不會再搞小孩子的頑劣把戲。
戲文上說了,這叫以禮退兵。
蘇錦驕傲地笑了,鳳眼望向門外,仿佛能看到王府裏的兒子一樣。
蕭震看得發呆,忽然覺得小婦人此時的笑容,與遼王提及阿徹下跪時的笑有些神似,都,睿智地像個世外高人。睿智的遼王更英武,睿智的蘇錦……整個人好像都在發光發亮,已經不是單單一個“美”字足以形容。
蕭震讀書不多,他無法描繪蘇錦此刻的神態,他隻知道,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娘,哥哥得賞錢了嗎?”阿滿瞅了娘親半天,覺得娘親的笑與娘親數錢時的笑很像,然後剛剛幹爹說王爺誇哥哥了,那天娘親則說哥哥幹得好,就會拿賞錢,小丫頭就這麽把兩件事聯係到了一塊兒。
蘇錦愣了愣才理解女兒的意思,頓時笑了起來,鳳眼彎彎。
這個笑,就是蕭震熟悉的了,每次阿滿耍寶,她都這樣笑,溫柔又嬌美。
但蕭震沒有多看,在蘇錦察覺前就垂下了眼簾。
兒子安好,蘇錦放心了,一放心,就又有閑情與蕭震親近。
“大人先哄阿滿,我去廚房看看,肘子快燉好了。”蘇錦笑著離座道。
蕭震頷首。
蘇錦在廚房待了片刻,然後與廚房的丫鬟們一起將蕭震的晚飯端了過來,她親自端那道紅燒肘子,白瓷盤裏墊著嫩綠的白菜葉,大肘子擺在菜葉上,又大又紅,油光鋥亮的,男人們最愛吃!
阿滿也愛吃,對著肘子吸口水。
“阿滿陪幹爹吃,娘去後院了。”看看劉嬸端上來的兩個碗,蘇錦輕聲道。
蕭震早出晚歸,為了讓孩子們與他親近,也為了蕭震可以多點時間稀罕孩子們,蘇錦一直都是讓阿徹兄妹陪蕭震用晚飯,她自己在後院用。
蕭震掃眼麵前的大肘子,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她下廚操勞,他卻不好留她。
阿滿習慣跟幹爹、哥哥一起吃晚飯了,今天少了哥哥,阿滿想也不想地就叫娘親:“娘也吃!”
如果蘇錦對蕭震無意,她絕不會留下,但……
她似乎有些心動,又為難地看看劉嬸,然後微微低頭,極力掩飾落寞般地道:“不了,娘自己吃就行。”
那明明想與親人同桌而食又礙於禮數寧可忍受孤獨也要強迫自己離開的神情,別說蕭震不忍,劉嬸看了都難受。劉嬸一直都很憐惜年紀輕輕喪夫的蘇錦,傍晚蘇錦又在廚房忙活半天,隻為了親自做幾道菜感激大人幫她打聽阿徹的情況,這麽一桌好菜都是蘇錦做的,自己吃不著算啥事?
“都是一家人,太太就在這邊吃吧,人多吃著才香呢,大人你說是不是?”劉嬸笑吟吟問蕭震。
就算蕭震沒有動心,他也沒傻到在這種情況下否認。
“弟妹做菜辛苦,今晚就一起吃吧。”蕭震做主道,讓劉嬸再去備副碗筷。
劉嬸笑著去了,蘇錦不好意思地看眼蕭震,小聲道:“那我就陪大人吃一回。”
嬌滴滴的聲音,尤其是“陪大人”三個字,說得蕭震骨頭發麻,他假裝沒聽見,低頭摸阿滿腦頂的衝天揪。
阿滿眼裏隻有肘子,沒聽幹爹、娘親在聊什麽。
碗筷上齊,下人們都退去了院子裏。
蘇錦一改之前的拘謹,拿起筷子,熟練地撥開肘子,夾了一塊兒大肉遞到蕭震碗裏:“我記得大人愛吃這個,你多吃點,明天當差才有力氣。”
蕭震受寵若驚,看著碗裏的肘子肉,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蘇錦若無其事地,繼續給女兒夾了一小塊兒,叮囑道:“慢點嚼,嚼爛了再咽。”
阿滿乖乖地點頭,小嘴兒一動一動的。
蘇錦看看女兒再看看斜對麵的大男人,心滿意足地開吃了,吃了幾口,蘇錦開始跟蕭震聊家常:“大人還記得彰城李大人的侄女吧?你不知道,那天王妃請我過去賞菊花,我嚇了一跳,還以為王妃也要托我給你保媒呢。”
蕭震險些嗆酒,緩了緩,對著菜碟道:“王妃要打理整個王府內宅,豈有那份閑暇,弟妹多慮了。”
蘇錦笑道:“話雖如此,可咱們在親事上栽過跟頭,我也是害怕了。”
蕭震馬上自責:“怪我連累弟妹了。”
蘇錦沒吭聲。
蕭震忍不住抬起眼簾。
蘇錦這才嗔了他一眼,美眸瞪著他道:“動不動就責怪自己,大人是不是沒把我當家裏人?”
一個貌美的女人,瞪眼睛也是美的,而摻雜了情意的瞪,那不叫瞪,叫打情罵俏,其威力足以讓柳下惠心旌搖曳,對同樣有情的男人而言,其威力便如陳年的好酒,從骨髓到皮.肉都醉死其中,難以自.拔。
蕭震心咚咚地跳,剛飲過酒的喉嚨,過了火似的叫囂,偏偏視線回避地極快,唯恐叫她看穿。
他不接話,蘇錦繼續說自己的,好奇問道:“不過我也想知道,大人這把年紀,為何遲遲沒有娶妻?你可別拿建功立業那套敷衍我,常言道先成家再立業,有了家人,大人在外打拚也更有勁兒,不然你功成名就家財萬貫,身邊沒個一起慶祝的,多寂寞。”
蕭震目光微動。
為何遲遲不娶?
二十歲以前,他跟著鏢局師父習武,鏢局都是男人,他又常年在外走鏢,實在沒有娶妻的心思,姑母幫他介紹,蕭震能躲的躲,躲不了的去看看,回頭找個借口便拒絕了。二十歲後,他入伍從軍,各地奔波,這幾年才在遼東定了下來。
確實可以娶房媳婦了,偏偏,看上了不該看上的。
“弟妹吃飯罷,我不想提這個。”蕭震肅容道。
蘇錦知道他傻,但蕭震冷著臉,是不是真的生氣,她沒底。
“好好好,是我僭越了,大人別惱。”蘇錦怯怯地賠禮道,眼睛探究地瞧著他。
蕭震本想解釋一下,一抬頭對上她波光瀲灩的鳳眼,便說不出口了,莫名煩躁,他端碗喝酒。
蘇錦難以置信,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捉弄兒子不成反討沒趣的世子周元昉,麵對兒子,周元昉應該就是她現在的感覺吧?
“娘,吃肉。”大人們聊得歡,阿滿終於嚼完嘴裏的肉了,伸著脖子,盯著盤子繼續要。
蘇錦隻好先伺候女兒,瞥見蕭震碗裏的早沒了,蘇錦咬咬唇,壯膽又給蕭震夾了一大塊兒。
反正已經吃過一塊兒,蕭震沒再扭捏,該吃就吃。
蘇錦鬆了口氣,肯吃她的肉,說明蕭震的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她不再提那岔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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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在王府好好的,蘇錦抓緊時間,繡了一隻玉色的香囊。
這晚蕭震回來,蘇錦牽著阿滿來見他,初八就是阿滿生辰了,蘇錦問蕭震想怎麽過。
蕭震問幹女兒:“阿滿想去哪玩嗎?”
阿滿搖頭,認真道:“我想要哥哥。”她好幾天沒看到哥哥了。
蕭震摸摸女娃腦頂,對蘇錦道:“明日我去跟王爺說,看看那晚能不能讓阿徹回府。”
蘇錦憂慮道:“會不會惹王爺不悅?”
蕭震道:“隻是一晚,不礙事。”
蘇錦瞅瞅想念哥哥的女兒,沒再反對。
阿滿是個坐不住的,在堂屋待一會兒,又跑出去了。
蕭震要跟著,蘇錦緊隨其後,在蕭震即將跨出堂屋前,蘇錦看著他偉岸的背影,低聲道:“大人,這個給你。”
蕭震疑惑地轉身。
蘇錦生得嬌小,完全被他的身影籠罩,做什麽也不怕被外麵的下人瞧見,遂大大方方地抬起手,露出手心的香囊。玉色的綢緞香囊,上麵繡著寶瓶、仙鶴、如意圖案,寓意平安如意。低垂著眼,蘇錦低低地解釋道:“上次去廣恩寺,我一共求了四道平安符,回來繡了四個香囊,我們娘仨的都戴上了,這是大人的。”
蕭震看著那隻她親手繡的香囊,心頭似有一股暖流流過。
單單香囊,他不該收,她應該也不會送,她主要送的,是裏麵的平安符罷?
就在此刻,蘇錦仰頭,望著他因為毫無防備躲閃不及的黑眸道:“我這一生怕是都要倚仗大人了,我想大人將來每一次出征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別叫我,別叫我們娘仨空等。”
中間停頓的時候,蘇錦輕輕咬了下唇,視線也羞澀般移開了,嬌美的臉頰浮上動人的緋.紅。
蕭震愣在當場。
蘇錦再度抬眼,見他傻傻的,蘇錦突然很不自在,她這輩子第一次主動向男人獻殷勤,這家夥該不會想拒絕吧?
“大人不想要?”蘇錦蹙眉,幽怨地問。
蕭震最怕她幽怨,下意識地就將香囊攥到了手心,拿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沒碰到她。
蘇錦笑了,還想羞一下,蕭震徑自轉身,隻留下微不可聞的四個字:“多謝弟妹。”
蘇錦立即笑不出來了,惱火地瞪著他背影。
弟妹弟妹,誰是他弟妹?馮實活著時也沒管他叫過哥,偏他自來熟喊得親!
是夜,蘇錦、阿滿都睡著了,前院上房,蕭震合衣躺在床上,就著一盞昏黃油燈,呆呆地轉動手裏的香囊。精致的小香囊,隻占了他手心那塊兒地方,上麵的針線,都是她一針一針親自縫上去的。
蕭震閉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象她做繡活兒的模樣,瑧首低垂,一縷發絲落在腮邊,嬌美柔媚。
全身熱乎乎的,卻與情.欲無關。
他將香囊放到鼻端,有淡淡的香氣,夜晚寂靜,心情複雜的男人,卻克製到連聞都不敢多聞,迅速將香囊塞到枕頭下,留著第二天晨起,再貼身珍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