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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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錦轉到蕭震身後。

    男人寬闊堅.硬如石的背上, 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從後頸一直延伸到脊背中央, 上窄下寬, 猙獰可怖。這是最嚇人的一道大疤,蕭震的整個後背還分布著無數小疤, 渾似一張被人胡亂劃刻的樹皮。

    蘇錦不受控製地酸了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麽多的傷,馮實也上過戰場, 但馮實的傷比蕭震少多了, 輕多了。

    “什麽時候傷的?”蘇錦情不自禁上前,手指顫抖著觸碰那道最猙獰的疤痕。

    就像一隻纖細的蝴蝶, 輕輕地落在了千年老石上。

    蕭震身體陡僵, 他害怕她的接近,又貪婪她小心翼翼下的溫柔。

    閉上眼睛,蕭震回憶道:“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戰場。”

    參軍前,蕭震抱著滿腔衛國的豪情,且他自信武藝非凡, 定能活命回來。可是上了戰場, 蕭震才發現殺人並沒有想象裏的簡單,即便那些都是匈奴敵人, 可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中了刀會發出絕望的慘叫, 倒下去的時候, 他們雙目圓睜, 死不瞑目。

    周圍全是人,然而每個人都像森林中的野獸,隻管往前衝,隻管殺掉對麵的異族。

    那樣的場景,逼瘋了第一次上戰場的蕭震,他殺紅了眼睛,忘了章法忘了槍招,完全是在憑借一股蠻力繼續往前衝,完全是憑借著本能在廝殺與防守。混亂之中,蕭震殺死了一個匈奴大漢,與此同時,匈奴兵也從背後揮刀而下。

    匈奴人的彎刀鋒利極了,蕭震雖然敏捷地往前逃,卻還是被匈奴彎刀砍中。

    直到今日,蕭震也忘不了當時撕心裂肺的疼。

    他大吼一聲,一個回頭槍.刺穿了對方心口。

    沒有時間包紮,蕭震與無數的大周將士繼續奮戰了半日,那場戰爭才終於結束。

    蕭震失血過多昏迷了,昏迷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夕陽斜照,屍橫遍野。

    蕭震當時覺得,他肯定要死了,與那些人一起跨上奈何橋,但他命大,昏睡三日後,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隻說了一句話,沒有向身後的小婦人詳述當時的危險,但蘇錦想象地出來,她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都疼得叫娘,蕭震被人砍了這麽重的一刀……

    蘇錦心疼,後怕,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將軍。

    她曾經為蕭震的魁梧英勇心生愛慕,她曾經為蕭震的封侯拜將驕傲知足,此時此刻,蘇錦心裏隻有後怕與慶幸,慶幸蕭震活了下來,慶幸老天爺將這個男人留給了她。

    趴在他肩,無視他濕漉漉的頭發,蘇錦別過蕭震冷峻的臉,想要親他。

    蕭震下意識地躲避。

    蘇錦扣住他下巴,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回避的眼睛:“你已經三十了,一輩子能有多長?再來一次這樣的傷,你敢保證一定能回來?”

    蕭震閉上眼睛,雙拳攥得哢哢作響。

    蘇錦緩緩地親他隱忍的臉,一手摸著他的刀疤:“要了我吧,多給我留些念想,在你能陪我的時候,讓我多做幾次你的女人。”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嘩啦啦的朦朧了所有理智,蕭震呼吸急促,似一頭即將掙脫牢籠的猛獸。

    可就在蘇錦的手已經碰到他腰帶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如意的聲音:“侯爺,安平侯來了。”

    就像一聲佛號,蕭震的理智突然回籠。

    他迅疾地扣住蘇錦手腕,艱難地道:“錦娘。”

    短短兩個字,卻攜帶者一個鐵血將軍無法言說的哀求。

    蘇錦狠狠地咬在他後頸,鬆開後,蘇錦轉過去,背對他道:“你走吧,隻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

    蕭震半晌沒動。

    水珠順著發絲滾落,水越涼,理智就越清晰。

    “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有來生,我為你做牛做馬。”穿好衣服,蕭震沉聲道。

    回應他的,是蘇錦的狠狠一推,以及憋不住的哽咽。

    蕭震雙腿如同灌了鉛,每走遠一步,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跨出堂屋,窗外雨簾如注。

    蕭震深吸一口氣,去了前院。

    下雨天枯悶無趣,霍維章拎了兩壇好酒來,見蕭震遲遲才來,頭發還沒幹,臉色比死了爹娘還臭,霍維章立即想到了那上頭,一把竄了起來,一邊抱酒壇子一邊連聲朝蕭震道歉:“怪我來的不是時候,蕭兄快去陪弟妹,我這就走。”

    霍維章確實如他所說,眼睛毒的很,蕭震有沒有與蘇錦同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蕭震終於開竅了,準備在這小雨蒙蒙的下午與蘇錦圓房,霍維章當然要識趣。

    “坐吧。”蕭震搶走一個酒壇,悶悶地落座。

    霍維章聽他語氣不對,不由坐到蕭震對麵,盯著蕭震打量片刻,霍維章忽然歎氣,一邊倒酒一邊道:“你這是何苦,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明明兩情相悅,卻要因為一個死人而不能結合。

    蕭震什麽都沒說,隻是悶悶地喝酒。

    兩人一直喝到了天黑。

    霍維章走了,如意神色複雜地來傳話:“侯爺,夫人說她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侯爺,在她康複之前,還請侯爺在前院就寢。”

    蕭震僵硬道:“知道了。”

    如意低頭退了出去。

    蕭震呆呆地看著門前的雨,耳邊是她絕情的威脅。

    隻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

    心裏苦,嘴裏也苦,苦著苦著,蕭震自嘲地笑了,這不是他想要的嗎,為何還會難受?

    難受的比挨了一刀還疼。

    .

    接下來幾天,蘇錦都沒再見蕭震,隨便阿滿去前院找爹爹玩,隻要蕭震在,蘇錦就不離開後院。丫鬟們都看出來兩人在鬧別扭了,可是看出來又如何,蘇錦不在乎,她就差脫了衣裳去求蕭震要她了,蕭震還是不肯踏出那一步,既然他如此清高,那就讓他守著對馮實的兄弟情義過一輩子吧!

    蘇錦恨恨地想。

    距離返程還有五天,綿綿的春雨終於停了,陽光明媚,春光燦爛。

    蕭震去伴駕了,蘇錦牽著女兒去隔壁找華氏作伴。

    華氏提議去外麵逛逛。

    行宮頗大,有內外兩座花園,裏麵的供後妃遊玩,外麵的臣婦可隨興逛逛。

    蘇錦與華氏並肩走,霍溫清牽著阿滿小手走在前麵,少年郎霍雲騰陪著兩個小姑娘。

    阿滿一會兒叫溫清姐姐,一會兒叫雲騰哥哥,小嘴兒可甜了。

    蘇錦看著霍雲騰芝蘭玉樹的身影,心中忽的一動。

    來行宮之前,蘇錦壓根沒想過女兒的婚事,畢竟才六歲,可經過三皇子的事後,蘇錦那方麵就開竅了,現在有個樣貌家世性情都好的少年郎在眼前,蘇錦越想越覺得霍雲騰不錯。

    她笑著問華氏:“一眨眼雲騰都十三了,姐姐是不是該考慮雲騰的婚事了?”

    華氏瞅瞅兒子,柔聲道:“不急,二十歲再考慮也不遲。”

    華氏自己的婚姻算不得美滿,輪到一雙子女,華氏希望盡量隨子女的意,她幫著把關便可。

    蘇錦飛快地算了算,霍雲騰二十歲,女兒正好十三,如果兩個孩子彼此有情,那還真可能成。

    反正還有七年,到時候再看吧。

    逛了會兒花園,蘇錦與華氏在一處涼亭落座,孩子們在外麵賞花撲蝶。

    華氏無意看向西側,然後朝蘇錦揚了揚下巴,低聲道:“壽寧長公主來了。”

    蘇錦扭頭,果然看見了壽寧長公主母女,她不禁奇怪,放著裏麵的大花園不逛,壽寧長公主來外麵做什麽?

    眼看壽寧長公主朝這邊走來了,二女連忙起身,準備行禮。

    “臣婦拜見長公主。”

    壽寧長公主掃眼華氏,目光很快落到了蘇錦身上。

    出門遊玩,蘇錦簡單地打扮了番,頭戴金簪,身穿紅衣,年輕靚麗如十七八的新婦,明豔逼人。

    壽寧長公主對蕭震有意,如今見到蕭震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免不了要暗暗與蘇錦比較下,這一比較,發現蘇錦不但長得美,人看起來也比她年輕十來歲似的,壽寧長公主的嫉妒之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身邊有這麽一個狐媚寡婦,怪不得蕭震不肯正眼看她。

    越嫉妒,壽寧長公主就越想教訓教訓蘇錦。

    她皮笑肉不笑地坐在了主位,再讓蘇錦、華氏落座。

    蘇錦與華氏都不想與她待著,但長公主露出要與她們聊聊的意思,她們便不好主動請辭。

    遠處霍家兄妹帶著阿滿來行禮。

    阿滿目不轉睛地看著郭琳腳邊的獅子狗,娘親上次說幫她買,剛定下一隻,隻是狗狗太小了,還得在大狗身邊再養養,然後還要教狗狗規矩。

    壽寧長公主見了,笑著對女兒郭琳道:“你們小姑娘去玩吧,不許吵架。”

    說完這句,壽寧長公主悄悄給女兒身邊的丫鬟遞了個眼色。

    小姑娘們有說有笑地走了,壽寧長公主主動與蘇錦、華氏說話。

    聊著聊著,花叢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驚叫,三女同時抬頭,就見郭琳倒在地上,前麵站著呆愣的阿滿。

    蘇錦大驚,飛快趕了過去。

    郭琳委屈地坐在地上哭,她的丫鬟指著阿滿怒斥道:“竟敢推到郡主,還不快跪下!”

    壽寧長公主為正德帝順利登基立了大功,正德帝特賜外甥女郭琳為郡主。

    小孩子玩鬧,阿滿剛剛確實撞了郭琳一下,但隻是輕輕的一碰,沒想到郭琳就摔倒了。

    被丫鬟怒斥,阿滿害怕地跑到娘親身邊。

    蘇錦抱住女兒,剛要關心郭琳的情況,身後忽然傳來壽寧長公主不悅的質問:“怎麽回事?”

    郭琳的丫鬟再次告狀。

    壽寧長公主看向蘇錦。

    皇家威嚴在那兒,蘇錦不得不拉著女兒一起跪下,替女兒求情:“阿滿無意衝撞了郡主,求長公主寬恕。”

    壽寧長公主彎腰,心疼地問自家女兒:“摔哪了,疼不疼?”

    郭琳指著腳踝,痛苦地喊疼,眼裏卻沒有淚水。

    蘇錦不好開口,華氏恭敬地替她與阿滿求情。

    壽寧長公主哼了哼,不滿地瞪著蘇錦道:“看在安平侯夫人的麵上,我不重罰你,在這兒跪一個時辰,跪完再回去,好好教教你女兒規矩。這是皇家行宮,不是市井街上,堂堂侯府家的小姐,一點規矩都不懂。”

    蘇錦無話可說,隻能認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