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字數:8766 加入書籤
顧雲容不知自己是否因著曆經前世之死後,心中存了陰霾, 她適才瞧見那兩道利刃, 竟驟然想起自己前世所見最後一幕。
寒光閃過, 劇痛襲來的驚懼,對於死亡的驚懼。
她垂危之際都在想些什麽呢,她如今也不能全然憶起,但那種絕望感是始終明晰的。
桓澈見她目光中的驚疑之色逐漸沉澱為驚懼,手心也發涼,顧不得許多,近前柔聲安撫慰藉, 又瞥了門口堵的一眾人等,欲伸手為她拍撫。
光影流轉, 前世今生情景交纏, 顧雲容竟漸覺惶遽平定,慢慢攥住他雪白狐裘一緣。
桓澈能明顯瞧出她麵上神色漸由緊繃轉為放鬆, 衣緣處傳來的拉扯感仿佛也隱隱透出她對他的依賴。
他心裏忽然一股熱流淌過。這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 無比美好。
就在他預備更進一步時,忽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住。
他一回頭,就對上了謝景寒氣森森的目光。
顧雲容也回過神來,轉去窗口探看狀況。
謝景一介書生,但此刻卻是氣力陡增,揪住桓澈不肯鬆手, 直罵他是寡廉鮮恥的登徒子, 定要教訓他一番。
但桓澈功底深厚, 即便謝景身邊小廝也上來幫忙,也奈何不得他。
顧雲容見樓下官兵已逐漸控住了局勢,太子狀況不明,金輅已返宮,微微攢眉。
不知是否她錯覺,她總覺適才那刺殺的凶器,有些眼熟。
仿佛跟殺她的凶器肖似。
她也覺得自己這個感覺不靠譜,因為一閃所見,實則根本無法看清,可她就是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顧嘉彥上前暫且勸開謝景,桓澈上來問她適才到底瞧見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嚇得,”顧雲容偏頭,在他那撮小胡子上扯了一把,“歪了。”
“你的好表哥幹的好事,”桓澈索性將粘上的胡子摘掉,“你方才可是看到行刺之人了?”
顧雲容搖頭:“未曾。不過,我隱約瞧見那凶器似極是特殊,你可能弄來一查?”
“不成問題。”
桓澈飛快握了她一雙微涼的小手:“今日怕是遊玩不了了,宮中想來已是一團亂。我先送你回去。”
顧嘉彥使出吃奶的力氣,又搬出表兄的關係苦口婆心勸了半日,才堪堪攔住幾要找桓澈拚命的謝景。
待顧雲容與桓澈離開,他才舒口氣,語重心長道:“你也非顢頇之人,難道瞧不出那人身份貴重?”
謝景道:“自是瞧得出。隻越是如此,我越是擔憂表妹被他誆騙。他這種貴胄公子,最是喜好調風戲月,見表妹容貌絕俗,便使盡招數籠絡。表妹不過一不諳世事的姑娘家,易惑於皮囊,哪裏分得好賴。他縱娶了表妹,又能真心相待幾日?怕是紅顏未老恩先斷。”
顧嘉彥原是來勸他的,然則聽了這番話,心裏忽然沉重起來。
他而今確已對桓澈改觀,但謝景所言在理,桓澈身份擺著,焉能獨獨守著他小妹一人?姬妾相爭恐是免不了的,他小妹他最是了解,讓她跟一幫小妾鬥,她還不定幹出什麽事出來。
何況,衡王若在傾軋紛爭中勝出,那便是九五之尊,身邊的女人且是少不了。若他失敗,那他小妹豈非更是淒慘。
隻這一瞬,顧嘉彥腦中便轉過無數念頭。
可他小妹已無退路了,衡王至今都不肯娶妻,想來便是因了一直盯著他小妹這頭。
根本無法逃脫。
謝景仿似看出了顧嘉彥的心思,將一幹閑雜人等遣退,低聲道:“他既遲遲未提做親之事,想來被甚事絆住了,不如在他出手之前,將表妹嫁了。他縱要搶奪,也要顧忌著自家身份。”
顧嘉彥連連擺手:“不妥,他不會甘休的。”
“那又如何,”謝景語氣更重一分,“屆時自可斡旋。總比明知並非良配,還要眼看著表妹嫁去強上一些。”
顧嘉彥忽覺頭疼不已,撐額道:“且讓我回去與父親計議一番。”
出了這等事,顧嘉彥也沒了說文論道之心,先行離開。
謝景回頭掃視了桓澈訂的這處雅間。
羅緞妝花,珍木精刻,寶瓶映奇花,錦屏襯珠簾。置身其間,隻覺花氣襲人,暖香氤氳。
瀛洲閬苑一般的去處。
他此前曾零星來過漱玉館幾回,但多是他人相邀。漱玉館裏最便宜的雅間也要十兩銀子打底,桓澈訂的這間是最好的上賓房,今日又是太子大婚,觀禮者眾多,怕是沒有五十兩銀子訂不下來。
他有時也會想,為何自己沒有生在詩禮簪纓之家。他從前不覺,入了官場才深刻體會到,身肩強大家族作為奧援,是多麽重要。
但他也並未因此怨天尤人,他堅信己身之能,他可以慢慢往上爬。
真正給他觸動的,是顧雲容身邊莫名出現的那個少年。
這個貴介少年信手拈出的資財珍玩,都是他暫且拿不出的。
他知道顧雲容並非勢利之人,但姑娘家哪個不愛華服美飾。
他開始心中不平。
不過,他注定不能給顧雲容的,他卻可以給。
謝景從雅間裏出來,正碰上徘徊不去的顧妍玉。
顧妍玉也是謝景的表妹,但謝景卻極少理會她。謝景連中小三元之後,也是最先跑去告訴顧雲容,連謝高夫婦都被略了過去。
顧妍玉攔住謝景,大略將她先前跟方氏合計好的話與他說了。
謝景端量她片刻,道:“表妹不光長了年歲,連心與臉也一並長了。”
言罷,掣身而去。
顧妍玉思量片刻,才發現他是說她心大了臉也大了,一口氣堵在胸口。
須臾,她複咬牙:“等著,我還有招!”
顧雲容那日回去之後,便染了風寒,接連在家中躺了幾天。
關於那行刺兵刃之事,桓澈也查出了些許眉目。
“這是倭國間者慣用的一種暗器,”因不便將實物帶來,桓澈給顧雲容畫了個草圖,“此謂‘手裏劍’,我觀與飛鏢頗為肖似。手裏劍尖端多淬毒,親迎那日用以謀刺的手裏劍比尋常飛鏢更長更銳,柄上還刻了一行細密小字,但非漢字亦非倭語。”
“父皇令四夷館的人逐一看了,無人認得那是何處文字,更不知其意。”
“不過,”桓澈話鋒一轉,“我總覺我在哪裏見過這種文字,隻是一時想不起。待我回去查一查。”
顧雲容點頭。
她不認為桓澈是在托大。桓澈自小博覽群書,又兼記憶超絕,年紀輕輕已宛若立地書櫥,天文地理無不通曉,皇帝興許也因此也更偏疼他一分。
不過她越看他畫的草圖,越覺像前世曾深刺她胸膛的那枚暗器。
而且,刺殺她那枚暗器也是淬了毒的。
顧雲容問桓澈宮中那枚手裏劍上是怎樣的毒,桓澈道:“那是一種致死毒物,中毒後四肢發冷,驚厥之後,逐漸呼吸困難,最終一命歸西。”
顧雲容暗歎,這症狀跟她當初不相符,那便不是一種毒。
桓澈看她麵色不佳,將自己的貂皮大氅給她披上,問她可按時服藥,又問她可曾出去亂跑,暖閣裏的地火龍可是從早到晚燒著。
事無巨細,麵麵俱到。
自打顧雲容病了,他每晚都換著花樣給她捎帶各種藥材吃食,又再三存候,顧雲容以前從未發現他還能一口氣說那麽多話。
他原讓她停幾日,等她病養好了再行施治,但她堅持照常,橫豎她也不必費多大力氣。
今晚施治結束,顧雲容再三看了看他的眉毛,提出為他修修眉。
他直是搖頭:“修甚眉,多女氣。”
顧雲容臉一沉:“修不修?”
桓澈坐下:“你長得好看,你說什麽都對。”
顧雲容滿意拍拍他,從妝奩裏翻出自己素日修眉用的小刀片,拈著走到他跟前。
上下左右看看,她讓他闔眼,一手扶他眉尾,一手持刀,細細刮起。
她極少為別人修眉,眼下難免手生,修刮得很慢。
他的五官生得精致,就連眉形也十分漂亮,顧雲容雖然看他不順眼,但不得不承認他即便是皺眉,也皺得格外好看。
也因著他本身的眉形就完美,顧雲容不太敢嚐試給他換個眉形,便隻是修剪掉些許雜毛。
桓澈這是頭一回被人修眉,原本確實心有抗拒,但逐漸的,他渾身都鬆泛下來,極是配合。
顧雲容柔嫩綿軟的指腹在他額上眉間遊移點觸,酥酥麻麻的。
她手上的小刀片在他眉上反複劃過,發出輕微的刮蹭聲,這種感覺於他而言也甚是新奇。
她略微俯身立在他麵前,咫尺之距,幽淡體香逸散鼻端。
暖閣溫暖,她身上衣衫單薄。他一睜眼,正能望見她覆在凝脂玉肌下的精致鎖骨與胸前的險峰溝壑……
他記得前兩年仿似還沒有這樣飽滿的弧度,如今這高聳的程度著實驚人,由他處觀,那渾圓兩峰間的深壑隨了她的舉動在衣襟之間若隱若現,勾得他心裏貓抓一樣,直欲將她衣襟扯下看個仔細。
他清晰感受到自己體內血脈沸燃起來,熱流不受抑製地直往下腹湧。
顧雲容未曾察覺自己衣襟鬆散開了些許,見他總睜著眼,嗔責他幾句,又看修得差不多了,正預備欣賞下自己的大作,忽覺腰間一緊。
他把她抱到他腿上,箍住她腰肢的瞬間,又覺她纖腰柔軟而不盈一握。莫名的,他想起那些紛亂綺靡的夢,鬼使神差伸手去撓她後頸。
顧雲容正自掙紮,忽被搔癢,止不住地笑:“我那裏有癢癢肉,別碰別碰……”
她左閃右躲卻總避不開他的手,又兼一笑便沒了氣力,被他撓了一回,笑得雙眸染淚,渾身嬌軟無力。
他趁勢將她摟到床上,壓她在下,一雙火熱大手牢牢製住她,喘息壓抑:“你就是來勾引我的,我從前竟不知我的欲念能遽起遽燃,今日若非你風寒未好利索,我真想……”
顧雲容推他不動,氣呼呼道:“什麽?你莫非敢……”
他一把攥住她柔若無骨的纖手,一路往下引,至某處方停。顧雲容指尖仿佛被火燎一下,急抽手,爭奈力氣不逮。
她隻覺手腕那一圈被他抓住的皮膚灼燙不已,火苗蔓竄,渾身都起了一層薄汗。
他伏在她耳畔,嗓音幾乎低啞不成調:“你說什麽,當然是借你的小手一用。你那日看著旁人成婚,等回頭我這邊事了,很快便是我們成婚。等我們成婚時……”
顧雲容滿麵漲紅,但還是問出了心中困惑:“你怎知我脖子那裏怕癢?”
“我們以前做夫妻時無意間發現的。”
顧雲容一僵,旋觀他神色,覺他不過信口胡說。
他感受到胸口壓迫著的兩團飽滿軟肉,垂眸一看,對著噴薄欲出的兩捧怒聳道:“我給你壓變形了。不過我覺著隻要是你的,什麽形狀都好看。”
顧雲容踢騰幾回,沒能掙開他,閉目轉臉。
自從那回重遇之後,他說葷話就越發順口了。她後來知道是淮王教了他些東西,以為是淮王把他教壞了,但如今忽然覺得,淮王興許隻是發掘出了他的潛質而已。
那日的行刺,兩枚手裏劍中有一枚刺中了太子。回宮之後,眾太醫手忙腳亂。因著無人醫過此毒,法子使盡,也隻是暫且控製住毒素的蔓延。
後來貞元帝聽聞那暗器可能為倭國間者所持有,便想到了久居倭國的宗承。
宗承入宮來看了後,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貞元帝不肯信他,嚴令他一定想法子籌措解藥。
落後貞元帝與宗承單獨少頃,宗承傳來了為自己辦事的隨行間者,調製了一副草藥並一瓶藥酒,給太子灌了下去,這才將太子從鬼門關拽了回來。
三日後,太子終於行動自如。他穿戴齊整,跑去乾清宮拊膺跪哭,直言有人要戕害於他,求父皇為他做主,徹查此事。
貞元帝隨即命廠衛聯手清查。轉年正旦後,廠衛那頭終於查出了些端倪。
不知是否因正逢年節,貞元帝並未對外透露結果。
上元這日,貞元帝在宮中辦了賽詩會,猶在假中的文武群臣應召入宮。
桓澈坐在觥籌交錯的席間,心不在焉。
他欲趁今晚求婚於顧雲容,原都籌劃好了,誰想到他父皇竟是心血來潮,突然辦起什麽詩會,還不許他提前離席。
往年明明都隻是賞燈看戲而已,驢年馬月都不辦一場詩會。
他正神思不屬,桓朗倏地扯他一把:“走心點,仔細父皇點你作詩。”
桓朗話音方落,貞元帝的聲音便飄了過來:“七哥兒,你來以湯圓為題,做一首七言律詩。”
桓朗瞟見弟弟犀利的眼風,往一旁側了側身。
不過湊巧而已,真不是他說什麽來什麽。
桓澈站起,見對麵的太子也盯著他,倒是眉目無波,隨他看,他新修的眉,且是好看。
隻他隨即暗掃一圈,想起一事,眉尖微蹙。
這席上似乎少了個人。
顧雲容今晚早早與顧家眾人一道用了元宵後,便與徐氏等人出了門。
兩輩子算起來,這是她在京師過的頭一個上元節,倒有些興奮。
七夕是女兒節,若論古時情人節,上元才更恰當。
街市上燈海如晝,喧嚷如潮。玩燈男女,滿目皆是。
她正立在一排燈架前,對著一道燈謎冥思,忽覺身畔多了個人。
一轉頭,便對上一張凶獰的鍾馗麵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