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兩心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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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夜晚的城市。
天冷得很, 馬路上行人匆匆,誰都沒有注意到附近的海麵, 有一個人從海中破水而出,即便注意到了,也隻是一道黑影在被霓虹燈照得妖豔的夜空閃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餘瀟淩空而立,腳下是微微閃光的海麵,他麵前,是一座高樓林立、燈光璀璨的城市。
他盯著那些閃著五顏六色的光的高聳的石樓, 路上很多鐵盒來來去去, 行人充斥了路的兩側,衣著和三界任何地方的人都不相同。
這是師兄的夢?
餘瀟端詳著那些陌生怪異的玩意,他放出神識, 在城市裏飛快地掃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元魂。
他足下在海麵一點,躍上路燈的頂端,再一點,衣袍獵獵作響,朝城市的某處地方飛去。
方淮今天的一天都糟透了。
他早晨是從海邊醒來的, 宿醉,頭痛, 渾身酸痛, 而且還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鬼知道他忘了什麽, 他隻記得昨天他和小白和平分手了,和平是對小白而言的,她簡單地收拾一下行李就走了,然後方淮就過了很不和平的一天,酗酒,他可能還跟人打架了,然後又夢遊似的到了海邊……
他今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前台小妹看到他就像看見鬼一樣,他到洗手間去整理了儀容,看了看鏡子裏的男人,的確很像鬼。
這是座很忙碌的城市,非常忙碌,每個人的時間都很寶貴,所以你昨天晚上再痛不欲生,今天早上起來,還是要精準、快速、完滿地做好每一件事。
晚上在公司加班,方淮咳嗽起來,肯定是昨天吹了一夜海風搞出來的,來重新遞報告的屬下表示了一下關心,方淮拜托他去給自己買了點感冒藥。
到了晚上十點,方淮終於放過了他手下那群和他一樣慘兮兮的下屬:“年末事忙,這些天還要拜托大家辛苦一下。”大家也都累了,有的人有氣無力地答了聲“好”,有些人木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
方淮讓他們散了,自己走到停車場,打開自己的車門,坐上駕駛座。
車內的後視鏡上懸掛著兩個陶瓷小人,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方淮費了好一會兒勁才把他們拆下來,扔進副駕駛前麵的雜物槽裏。
他開車往家裏去,特地選了條平常不走的偏僻的路。
車裏太安靜了,但他更不想放音樂,因為曲目都是他和小白都喜歡的。
方淮盯著前方,時不時咳嗽兩聲,他很想保持大腦空白,但沒辦法,腦子裏都是他和小白過去的一些點點滴滴,看來這輛車也得換了。
他正這麽想著,忽然感覺到車前麵有個人影閃過,他心裏一驚,立刻踩刹車,但為時已晚,車子已經撞上去了,並且發出巨響、震動。
方淮坐在駕駛座上,手握著方向盤,瞪著前方空無一人的路麵,兩秒鍾之後,他迅速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走到車前。
他以為他會看到很恐怖的景象,但路麵上空蕩蕩的,安安靜靜的,沒有血肉模糊、□□或者人事不省的人躺在他的車前麵。
但是他的車,保險杠整個碎了,車牌也彎曲凹進車身裏,這說明方才的確有人跟他的車來了次親密接觸。
方淮跪下來,扳著車身看車底。
看過車底仍然毫無所獲,方淮手足無措、滿心忐忑地轉過身,就被站在他麵前的人嚇得退後一步,差點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車前蓋上。
兩人對視了幾秒,方淮盯著那青年,從他冷峻的臉到他高大的身材,青年穿著一件黑袍,有好幾處地方破了。
“你……是你撞了我的車?”方淮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秀逗了。從來隻有車撞人,沒有人撞車的!除非是碰瓷。
但方才那麽大的動靜,誰會拿命去碰瓷啊!
方淮正要解釋他說錯了,給對方道歉,卻見青年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車,對他說:“對不起。”
“……”
冷風吹過,方淮打了個激靈,確認眼前這青年是個大活人了,上前摸摸他的手臂,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青年抓過他的手,這大冷天的,青年身上就那一層薄薄的黑袍,可是手心居然是暖的,“這鐵盒是你心愛之物?”
“……啊?”方淮一時接不上他的話,茫然道,“這車……二十萬不到,也不算很貴。”
青年眨眨眼道:“二十萬什麽?”
方淮對上他一雙深得發亮的眼,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思路,決定不跟嚐試跟這人交流了,又把青年上下打量,確認除了衣服破了,沒有任何傷口。
這也太詭異了,方才那一下震動他都覺得能把人撞飛出去了,可怎麽……沒有外傷,會不會有內傷?
他一想有這個可能,於是拉著人的手臂道:“撞了你真的是非常抱歉,你覺得哪裏疼嗎?哪裏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青年看了看,從善如流地坐進去了。
方淮自己回了駕駛座,在導航上找附近最近的醫院。
青年坐在副駕駛,他身材委實高大,坐在狹窄的車內有些縮手縮腳,見方淮手指在一奇異的光幕上滑動,便探過頭來。
方淮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莫名能看出一絲好奇來,像個小孩子似的,嘴裏卻道:“你還是坐好吧,萬一是……”萬一是腦震蕩什麽的……他想了想,又覺得青年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實在不像。
他正心裏一團亂麻般,加上方才離開車受了驚又吹了風,又用力咳嗽了幾聲,臉便被人搬過去了,青年寬大溫熱的手掌在他臉上摩挲著,盯著他道:“你受風寒了,師兄。”
“感冒而已,我們還是先看你的……”方淮這才反應過來,“師兄,什麽師兄?”
青年和他對視,方淮心想:這人難道有精神方麵的疾病?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麽突然衝出來了,可是撞那麽大一下卻毫發無傷又是怎麽回事?
青年撒手道:“沒什麽。”
方淮把心裏雜亂無章的思緒壓下去,踩油門,打方向盤,這次他萬分小心了,慶幸的是一路到醫院,再也沒有人半路衝出來。
掛了急診,進了診室,方淮對醫生道:“醫生請你看一下,他剛才被車撞了,您能檢查下他身上有受什麽傷嗎?”
醫生從鏡片下麵掃了他們兩眼,道:“你們誰被車撞了?”
方淮把青年拉過來道:“他。”
醫生給青年檢查了一番,對方淮道:“他被自行車撞了?”
“不,不是自行車……”方淮道,“是別克。”
醫生道:“你們這是跑來玩我的?”他捏起青年身上黑袍破開的一塊,“被別克撞了全身上下連點皮都沒破?就破幾塊布?”
方淮試圖辯解道:“是真的……”
醫生看了他兩人片刻。
“我看你們倆是在做夢。”醫生坐下,敷衍地揮揮手道,“快走快走。”
醫院停車場,方淮和那青年重新坐回車裏。方淮扭頭看青年。青年偏蜜色的皮膚在昏暗的車內燈下泛著光澤,眉骨下一道陰影,更襯得眼睛越發深邃。單調寬鬆的黑袍也掩不住他強健的體魄,仿佛仙俠電影從天而降的天神。要不是舉動異常,說話沒頭沒尾,真以為是哪個劇組的明星跑出來了。
真像是做夢。方淮歎了口氣,發動車子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青年道:“我沒有家。”
“沒有家?”方淮頓了一頓,大晚上的在那種偏僻的馬路上閑逛,難道是精神失常跑出來,迷路了?
“你……叫什麽。”
“餘瀟。”青年抓過他的手,在他手掌上劃筆畫。
他劃完,方淮收攏了手掌:“餘瀟……你要不先到我家去吧。”
一直到車開到自己家樓下,方淮都覺得自己的決定很荒謬。
但他可能自己的精神就不大正常,他剛分手,他車上的副駕駛座以後都是空的了,房子也都是空的了。現在有人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可能是哪個醫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人,也有可能是電鋸殺人狂什麽的,但他想都沒想,就把人帶到了自己家裏。
方淮把外套掛在衣架上,他這房子是一廳兩室,有一間客房,可以給這突如其來的客人住一晚上。
方淮匆匆來到主臥室的衣櫃找被褥,好不容易找到了,卻眼睛一瞥,看到了床頭櫃上的小絨盒子。
他把被褥暫時放在床上,走過去拿起那個絨盒,打開,兩枚戒指在昏暗的房間裏閃著晶亮的光。
他看了片刻,將盒子關上,扔回了床頭櫃上,抱著被褥走出主臥室。
黑袍青年……該叫他餘瀟了,正端坐在沙發上,似乎在觀察整間客廳,他那副樣子讓方淮想起以前小白養過的一隻黑貓,剛抱到家裏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尾巴梢搭在前爪上,端坐在沙發上,注視著四周。
方淮道:“你睡我這裏的客房吧。”向餘瀟示意。
餘瀟站起來,方淮把他領進臥室,給他倒來水道:“今天很晚了,你就先這麽睡著吧。”
青年看著他,點了點頭。
方淮帶上青年房間門的時候,仍然覺得這一切有點玄幻。
他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想到那個電鋸殺人狂的可能,於是“哢噠”一聲,把門上鎖了。
雖然心頭一片混亂,但他也的確是累了,匆匆把衣服換了,就往床上一倒。
明天可以晚一點到公司。這是他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
他不知道他睡著後不久,他床邊的空中就出現一絲絲黑霧,這些黑霧很快凝成一個人影。
餘瀟俯下身,伸手撫摸方淮入睡的臉。
他坐在床邊,注視著男子俊秀雅致的麵龐,轉過頭,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小絨盒上。
他把那盒子拿過來,打開,精心切割的鑽石展露在他的視野裏。
餘瀟從未見過這種石頭,況且此物一絲靈氣也無,但看方淮的模樣,似乎對其很是珍視。
他將盒子關上,扔到一邊。重新注視著方淮。他本來是打算一見到師兄,就立即勸說他跟自己走,但這個想法在他見到方淮之後產生了改變。
這座城市,這個世界,是師兄的世界。他一路所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事,是師兄見過的物事。三界不可能有這種地方。
他不禁開始猜測,也許師兄和他一樣,曾經重生過?而他的上一世,就處在這樣一個世界中?
這個猜測在他心內越來越篤定,他不動聲色地跟在方淮身邊觀察著一切。
方淮睡得有些不安穩,餘瀟俯身在他微微皺起的眉眼上一吻。
他想要知道得更多,方淮曾經見過的,他也想要經曆一遍。
方淮一覺睡醒,在床上坐起身來。天光已經大亮了。
把一天的行程在心裏過了一遍,他下床,換過衣服,握上臥室的門把手時,發現是鎖上的。
他立刻想到了昨晚從公司回家發生的車禍,穿著詭異、行為詭異、說話莫名其妙、被車撞了卻毫發無損的青年。
當然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讓那人住進了自己家裏,方淮屏息,拉開了臥室的門。
客廳一如往常,沒什麽改變,方淮吸了口氣,走過客廳,去了另一件臥室。沒人。
陽台、餐廳、廚房、衛生間,都找過了,都沒人。
方淮喊了一聲:“餘瀟?”
他走回那間臥室,床上的被褥還在,還保持著昨晚他離開時的樣子。
方淮慢慢走到衛生間,對上鏡子裏的自己,露出有點恍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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