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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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念完後,方寒霄把紙放回了桌上,他獨自站在窗邊,周身繚繞著淡淡的寂寥之意,大紅喜服愈是襯出他受屈之深,但他為了祖父病體還是堅持要吞下奇恥大辱,此刻就是再苛刻的人來,也無法對他講出重話。

    方伯爺就隻能深深吸了口氣:“——不用擔心老太爺那裏,我早已命人將靜德院看守好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絕不會傳到老太爺耳朵裏。”

    方寒霄搖頭又寫:隻怕萬一。

    洪夫人勉強撐出一點菲薄笑容:“那也沒法將錯就錯啊,這麽個大活人,瞞得過誰的眼目去?誰不知道是個假的,到時候老太爺知道了,更該生氣了。”

    她說著,控製不住地看向瑩月,要不是確定方寒霄這幾年不在京裏,她都要以為這個侄兒是不是和未婚妻的庶妹發展出什麽私情了,不然實在難以解釋他現在的作為,除非——他是知道了什麽。

    洪夫人想到此處,心內不由一顫,旋即安慰自己:不可能,他回來還不足一個月,況且一直守在靜德院裏,連門檻都沒邁出去過,能知道個什麽?

    她走神的這片刻功夫,方寒霄已經亮出新回應:依徐家言便是。

    他大約是習慣了以筆代口,一筆字如行雲流水,迅疾流暢,並不比常人說話慢上多少。

    亮完後,他把紙蓋回桌麵,走到門邊,把呆呆坐著的瑩月拉了起來。

    瑩月是懵的,被他拉起來後,才回過神來,忙向他搖頭:“嗚嗚回家。”

    她不要將錯就錯,她要回家。

    雖然徐家有可怕的徐大太太在等著她,但畢竟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怎麽也比平江伯府令她有安全感。她站在這裏,隻感覺自己是個走錯門的小偷,哪哪都不自在。

    但說不了話確實有許多不便,方寒霄不知是真沒聽懂她說什麽,還是怎麽樣,直接拉著她就往外走——準確點說是半扶半拎,瑩月一方麵不願意,另一方麵她沒體力自己走,除了失血之外,她之前的兩三日都被徐大太太關著,吃睡都不好,才導致她咬舌之後一下虛弱成這樣。

    “切哪?”

    瑩月掙紮不了,慌慌地問,問完之後想起來方寒霄不能回答她,忙把掌心攤給他,想他寫一下。

    方寒霄沒寫,倒是不知從哪變出她那蓋袱來,手一抬,把她罩住了。

    外麵已經全是暮色了,腦袋再被一遮,瑩月什麽也看不見,下意識伸手要扯,但方寒霄扶著她的動作加了一點力道,她手臂就抬不動了——這和她先前被壓著大妝時的感覺還不一樣,那時她還能掙一下,現在男人的控製如鐵澆銅鑄,沒覺著他怎樣費力,她已經連一絲都動彈不得。

    “嗚放——”

    “霄哥兒,你做什麽去?!”

    是洪夫人從後追上來,瑩月這時候挺感謝她,問出了她想問的話。

    方寒霄回過頭去,沉默片刻——當然他隻能沉默,離了紙筆,他無法表述出自己的意思,同樣別人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所以,他似乎歉意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就轉頭繼續走了。

    方伯爺也追了出來,一邊猶豫著要不要讓人上前攔阻,一邊跟在後麵追了一截,然後他漸漸發現方寒霄的行進方向了——他是要去正堂!

    平江伯府一些較為近支的親眷已經在正堂裏麵了,除此外,更重要的還有從祠堂裏請出來的已故長房夫婦的靈位,都是洪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應是為了新人拜堂成禮的布置。

    這個啞巴侄兒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他是真的要把徐家給他的這個假新娘子認了!

    方伯爺這就不能再觀望了,忙快走幾步,領著人攔上去道:“霄哥兒,婚姻大事,你萬不可賭氣衝動,雖則大哥不在了,還有二叔替你做主——”

    “姑爺,吉時到了,再耽擱就不吉利了。”這一句是蔡嬤嬤在旁敲的邊鼓。

    方伯爺被打斷了話,惱怒地瞪她一眼,蔡嬤嬤心裏著急,巴不得立刻按著方寒霄和瑩月把堂拜了,但不敢正麵衝撞方伯爺,被一瞪,忙又把頭縮了回去。

    卻還是沒躲過去,洪夫人正被意外鬧得心浮氣躁,見這老婆子還敢跳出來礙事,終於忍耐不住,甩手就是一個耳光出去:“不知羞恥的老東西,你還有臉開口!”

    瑩月站在方寒霄旁邊,嚇得一顫,她當然不是心疼蔡嬤嬤,隻是自小的成長環境使然,她膽小,怕聽見這些動靜,總疑心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她了。

    這時候方寒霄對她的禁錮反而有一點保護的意味了,起碼他看上去不是個會動手打她的人,瑩月禁不住往他那邊挨了一點,也不敢試圖要掙開了。

    方寒霄沒什麽特別反應,不能說話省了他許多功夫,他挾起配合的瑩月來,長腿一邁三兩步繞過眾人,走得還更快起來。

    下人們遲疑地都去看方伯爺,畢竟是府中的大少爺,沒主子下令,他們也不敢硬攔。

    蔡嬤嬤不管,捂著臉忙追上去。方伯爺和洪夫人有意見又怎樣,姑爺願意就行,隔了房的叔嬸再有能耐,還管得著侄兒擇婦不成。

    這個道理方伯爺和洪夫人也是明白的,方寒霄不在乎,忍得下這口氣,他們還真沒有辦法越俎代庖,不是他的親爹娘,就強行要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讓外人看一陣熱鬧就完了,掀不起大的水花來。

    洪夫人事前把什麽都算盡了,網也張好了,擎等著徐大太太投進來,徐大太太沒辜負她的期望,真敢抬了假貨送了來,可沒想到,到頭來紕漏會出在她自己府裏!

    這個大侄兒,難道當年傷的不隻是嗓子,把男人的那塊地方也傷了?不然他怎麽肯慫成這樣——

    洪夫人滿心不順地惡意猜測著,一邊去看方伯爺的臉色,指望他拿個主意出來。

    方伯爺還沒說話,便在這時,等候在外麵的一個伯府管事見到主子們終於露了麵,忙跑上前攔住道:“伯爺,客人們到了大半了,許多想跟您說話,又問大爺忽然抱著新娘子跑了是為什麽,二爺和大總管都在花廳裏照應著,有的客人還好說,有的就追問鬧騰得厲害,比如同大爺玩得好的那位薛大爺,還有隆昌侯府的岑世子,這位爺從前同我們大爺話都沒說過幾句,不知也夾在裏麵湊什麽熱鬧,還鬧著要跟薛大爺一起來找大爺,二爺被他們纏著,急得都冒了汗——”

    他說的二爺是薛伯爺的長子方寒誠,薛伯爺臨時走開,留了他在外麵招呼客人。

    薛伯爺對兒子的窘境沒什麽反應,倒是一聽見岑世子三個字,眼底冒出抑不住的火星來——是的,徐家從來不是他的劍指所向,隆昌侯府才是。

    如果侄兒順著他的謀算走,從徐家而至岑世子,從岑世子而至隆昌侯,一整條線牽連下去,隆昌侯當年從他手裏搶走的差事,怎麽搶走的,他就能讓它怎麽易主回來。

    但現在想這些都是白想了,方寒霄不配合,作為最關鍵的人物,他在最關鍵的問題上扼住了方伯爺的喉嚨。

    方寒霄是長房僅剩的男丁,他願意順著徐大太太說望月有恙而換了瑩月來,那就代表整個長房認了這件事。

    方伯爺當然可以仍舊把徐家騙婚的真相揭出來,徐家多少還會丟人,可然後呢?徐家滿門羞死,對他沒有一點幫助。

    洪夫人不耐煩地向管事斥了一句:“站一邊去!”

    然後向方伯爺低聲道:“伯爺,要麽,把風透到老太爺那裏去,霄哥兒是老太爺的命根子,他受了這個委屈,老太爺一定不會白白放過,由老太爺出麵,向徐家要交待就名正言順了——”

    方寒霄也不是就沒人管得住了,他上麵,還壓著一個老祖父。

    方伯爺沉吟片刻,咬牙搖頭:“不行,正為老太爺疼他,聽了一定大怒,若是氣得歸了天,那時就能把隆昌侯拉下馬又如何?我不過為別人作了嫁衣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洪夫人焦躁地扯緊了帕子,說話也不顧忌了起來:“真是個禍害!人不在時能壞事——當年岑家把總兵官的差事從我們家搶走,就是靠著往皇上麵前進讒言,說伯爺得位不正,有謀害侄兒的嫌疑才挑動得皇上動了疑心,如今回來了,我們也沒拿他怎麽樣,且是幫著他,要把他這門綠頭巾親事退了,他邪了心,還是要跟我們對著來!”

    方伯爺聽著她的埋怨,緊繃著臉,目光晦暗。

    洪夫人尤有不甘:“伯爺,這次機會好生難得,徐望月跟岑永春一拍即合,隆昌侯不在京裏,岑夫人不足為懼,我們老太爺重病——方方麵麵竟是有如天意,隻要能把岑永春勾引霄哥兒妻子、為成奸乃至慫恿徐家以庶女騙婚,氣得老太爺病情加重之事上達天聽,隆昌侯的差事一定保不住——”

    “別說了。”方伯爺嗓音暗啞地打斷了她。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個道理他不懂嗎?

    可,人算不如天算哪。

    **

    方伯爺夫婦為管事所阻、停下商量的這會功夫,方寒霄已經目的明確地拉著瑩月走進了正堂院落。

    周圍一下子人聲鼎沸起來,許多人迎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方寒霄。

    外麵的賓客包括親眷們隻知道新郎官忽然抱著新娘子跑了,不知到底為什麽,現在見人來了,自然都蜂擁上來問。

    瑩月感覺到扶著她的一隻手撤開,然後不知方寒霄做了什麽動作,一個大嗓門的中年女眷的聲音就笑起來:“原來是撞了頭,我說呢!還是大爺心疼新娘子,抱起來就跑了,我們在裏麵聽見了,都嚇得不知怎麽回事,外麵那起人,說什麽的都有——對了,新娘子沒事吧?”

    停頓了片刻:“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可見是好事多磨了。來,都讓讓,新人要拜堂了,有話待會再說,可別誤了吉時!”

    她聽上去很熱心,也能攬事,把圍上來的其他人都疏散了,瑩月感覺方寒霄拉著她繼續走起來——她不想走,她遲鈍地終於知道方寒霄帶她來做什麽了,這個堂一拜下去,她跟他完了禮,就真的要做夫妻了。

    這怎麽可以呢!

    她慌著又掙紮起來,但跟之前一樣,她根本掙不動,方寒霄察覺到她不想走,手掌下滑,攬著她腰,幾乎直接把她提起來,帶著繼續走。

    周圍的人看在眼裏,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在他們看來,新娘子才在轎子裏撞了頭,身子肯定是虛弱的,新郎親近點扶一把並沒什麽,而且連瑩月先前吐在喜裳前襟上已經變暗的血漬都有解釋了——嘖嘖,撞得真不輕,都流血了,所以新郎官更該幫忙扶一把了。

    “嗚不——”

    她在蓋袱下努力出聲,方寒霄垂下眼簾,朝她的頭頂看了一眼。

    這個小東西不想嫁給他。

    他此前從未真正留心過她的意誌,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明確感受到了。

    不過,那又怎樣呢。

    通讚就位,抓住吉時的尾巴喊出禮詞:“一拜天地——”

    瑩月惶急裏生出氣來——她不願意的,他這時候還壓著她,他肯定知道!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攢了把勁,想大聲喊出來:“窩——咳咳!”

    她太用力了,舌頭上本來幾乎幾乎快止住血、隻還在滲著一點點血絲的傷口重新崩開,單單如此還好,方寒霄扶在她側腰的手正巧於此時不知有意無意地一按,她瞬間一陣劇烈酸軟,非但話說不下去,鮮血混著口水,還一下嗆到她嗓子眼裏,嗆得她咳嗽不止。

    觀禮的親眷們大為驚訝同情:這新娘子真的傷得很重啊!平白地都能咳得要斷了氣,怪不得先前新郎官不顧禮儀直接把她抱進去呢。

    接下來,就完全不由瑩月做主了,眾人都知道她情形不好,沒人敢鬧她,隻怕她在喜堂裏就倒下,配合著很快讓他們把三拜完成了。

    知曉大勢已去、但還是趕了來的方伯爺麵無表情地站在側邊——他盡管是如今平江伯府的主人,這個場合也隻能算做觀禮的人,紅燭耀耀下,他略一錯眼,就看到上首主位上兄長黑沉沉的靈牌,他皺了皺眉,把目光移開,放回方寒霄身上。

    他眼底是濃重的審視狐疑之色,方寒霄似乎沒有察覺,這屋裏到處都是紅的,他一身也是紅的,無處不在的紅映在他的眼裏,似喜色,又似血色。

    在通讚“送入洞房”的清亮喊聲中,他扶著瑩月往後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爬起來看見路人甲姑娘猜中了,哈哈哈~

    我盡力往明白裏寫了,如果小天使們對目前為止的劇情還有什麽看不懂的,評論裏告訴我哈——方大那一麵涉及劇透,後麵再慢慢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