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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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路人的普通微博, 因為一張圖片引來了很多人。圖上幾十號穿著道袍的道士, 半包圍著一個老僧人, 這畫麵, 乍一看還真有些讓人吃驚。
“6666這是幹嘛呢,和尚:你們要對老衲做什麽……”
“笑死, 火拚個鬼啦,一堆道士包圍一個和尚。”
“慘不忍睹!博主千萬別走, 直播!”
“這畫麵太美我都不忍心看了。”
“求和尚的心理陰影麵積……”
“道長手下留情啊!”
……
在現場人不知道的情況下, 微博上熱鬧得很,那張圖後來也一直被不明真相的網友拿來惡搞, 配上各種文字。
同樣不明真相的路人圍觀之下, 和尚道士們倒是和諧得很。
謝靈涯說:“沒事兒,您拿好。走吧。”
道士們準備上大巴車了,他們那大巴車前頭車窗內夾著一個牌子,標著司機名字和杻陽問道團。
老和尚一看杻陽二字,一拍腦門,想起來了, 叫住謝靈涯:“你是不是姓謝?”
謝靈涯回頭, “是啊,我認識您嗎?”
老和尚仰臉一笑, 爽朗地道:“有緣,有緣, 竟遇到你了。”
謝靈涯:“?”
他一頭霧水, 道觀他還有幾分熟悉, 寺廟他就真的進都沒進過幾次,更別提認識和尚了。這張臉,更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其他道士們本來都要上車去等了,聽了不禁麵露異樣,喂有緣是什麽意思啊,誰和你有緣了,這位是我們道門的人!
老和尚又笑看了施長懸一眼,說道:“山水供蓮花,你我三人有前緣啊!”
他一說“山水供蓮花”五個字,他人還不明所以,謝靈涯和施長懸卻是一下恍悟過來。去年,施長懸為唐啟唐總的度假區內將建的佛寺設了風水局,以山水生氣為托,供養上方別稱蓮宗的淨土宗佛寺。
那時唐啟便說,佛寺修好後會有從外地延請的高僧坐鎮,現在看來,難道就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和尚?
“您是唐總請的禪門法師?”
老和尚頷首,“正是,我知道佛寺的設計後,就記住你們二位了。”
老和尚自我介紹,法號蓮談,在淨土宗祖庭東林寺出家——當然,等唐啟那邊建設好後,他就會過去了。
他認出謝靈涯來,也是因為加了唐啟的微信,而唐啟轉發過謝靈涯他們被發到網上的照片。
聽了名字後,謝靈涯和施長懸又對視一眼,巧了,老和尚法號裏也有一蓮字,那這個局和他本人也對上了啊。
雖說釋宗弟子不能從事風水卜算,講究佛寺在處,即是有靈,但是在華夏衍生這麽多年,又怎麽可能完全擺脫本土影響。老和尚為什麽記住他們,還不是覺得那風水局設得有意思。
“那確實有前緣,沒想到在這裏能遇上,您來這裏參加活動嗎?”謝靈涯客氣地問了一句。
“辦事來的。”蓮談說得很簡略,並沒有要說清具體事宜的意思,但是這也沒什麽,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
靠著這一點緣分,聊了幾句,蓮談再次謝過謝靈涯給他送回手機,這才道別。
——看到和尚道士們友好地揮手道別,圍觀的路人們竟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不吵架也不打架啊?
謝靈涯上了大巴車後,還有人問了兩句他們怎麽認識的。
謝靈涯說罷,坐在後麵的張道霆趴在座位椅背說:“還以為和尚要拉你入夥呢,突然一句有緣,嚇死我了。”
“哈哈哈,怎麽可能啊,我都開道觀了。”謝靈涯覺得他們太搞笑了。
“釋道兩家,千百年來本就有互相學習的地方,也有棄釋入道或者棄道入釋者。”施長懸不覺驚訝,淡淡道,“金丹派南宗五祖之一的白玉蟾真人,即因為融會佛理,曾被釋宗邀請入教,隻不過他拒絕了。”
——看,別說你隻是開了個道觀,你就算做了道士,人家也是有可能來拉你的。
白玉蟾的名字謝靈涯聽過,金丹派指的不是靈霄派、薩祖派這樣的具體流派,而是以道士主修的科目分類,比如施長懸他們以符籙齋醮為主,是符籙派,金丹派指的就是以煉丹為主。
白玉蟾是宋朝道士,很有名,隻是謝靈涯不知道他的詳細事跡罷了,沒想到這位牛到佛教都想挖角了。
“還有這種操作啊,不過也不用擔心,我對佛法還沒什麽興趣。”謝靈涯想著道,“現在這個年頭,又學佛又學道的應該很少了吧。”
……
與蓮談偶遇一事並未被謝靈涯放在心上,他倆微信都沒加一個,上了車後就奔當地宮觀玉皇宮去了。
玉皇宮顧名思義,供的主神是玉皇大帝,這裏也屬於當地的風景名勝,一般人上山要買票。問道團一行基本上都不用買票,有道士證就行,像謝靈涯這樣的才需要買票。
這兒也有纜車,不過那是供遊人乘坐,他們來問道,自然步行上山。
到了玉皇宮,此地的住持出來迎接,招待大家喝茶。
——叫住持不是叫錯,本身方丈和住持兩個詞都是出自道家,屬於道教宮觀最高教職稱謂。一般全真派叫方丈,正一派叫住持,當然叫觀主,甚至喊主任(通常都有個宮觀管理委員會)也是沒錯的。
玉皇宮的住持叫方虛山,中年模樣,和問道團的領隊周道長,也是太和觀的管委會委員之一寒暄了幾句,一一介紹問道團的人員。
介紹到謝靈涯的時候,周道長打趣道:“這個是我們的祭酒道士。”
方虛山立刻領悟過來,“是小謝嗎?”
謝靈涯一汗,沒想到他在外頭還真有點名了,“是我是我。”
道士分很多種,有出家的,也就是在道觀內常住,也有在家的,便如施長懸這樣的火居道士,而祭酒道士大家不太熟悉,是稱呼那種熟悉道教經典也了解齋醮科儀,但是不願意傳度的道教徒——和居士是有區別的。
“你們抱陽觀的公眾號,我有關注啊,而且每期推送都有看。”方虛山對謝靈涯還挺熱情的,“裏麵的內容非常好,我還推介給了信眾,我說這個非常有助於大家學習經典。”
謝靈涯也連忙謙虛了幾句,說這是抱陽觀曆代先輩的成果,他們一直都願意分享給同道。
“如果你們早來幾天,就剛好碰到我們的旅遊文化周,有很多活動。”方虛山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每年我們都會在政府、企業支持下舉辦好幾次這樣的大型活動,吸引數以萬計的遊客前來參觀。”
謝靈涯一聽,這正是他感興趣的啊,立刻振奮了起來,專心聽方虛山說。
“小謝,你有沒有興趣到我們道觀來實習?我聽說你在管理方麵,還是比較有資質的。”方虛山忽然轉頭問謝靈涯。
“……”來了來了,又來了,謝靈涯蔫蔫道,“我還是比較想留在抱陽觀。”
什麽管理方麵的資質,是道術方麵的資質吧,隻是說得比較含蓄一點罷了。
“哎,過來交流一下也可以嘛。”方虛山毫不猶豫地道。
謝靈涯花費了不少口舌,糊弄過去,好在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
說罷,方虛山又帶大家參觀了一下觀內,走到一處殿院時,裏頭正在辦法事。謝靈涯一看,還有一架攝像機在現場。
方虛山又介紹道:“這是我們和某直播平台的合作項目,為信眾直播法事過程,最高有數萬人在線觀看。”對業內人士,他說的又比對外人要多,稍稍透露了一下合同收入與直播收入。
謝靈涯總覺得方虛山一邊說還老一邊打量自己,大概在想這個對他有沒有吸引力吧。
謝靈涯隻覺得羨慕而已,而且他想的是,玉皇宮人氣真不錯啊,網絡直播還有幾萬人觀看,什麽時候抱陽觀能達到這個程度呢?
“我帶各位去那頭的擴建地去看看。”方虛山領著大家往外走,玉皇宮也擴建,規模卻比抱陽觀大多了。
方虛山表現得對謝靈涯這麽好,有人覺得理所當然,也有人會不滿,比如參與接待的一個姓劉的道士,是方虛山的師弟。
走著走著,他就對謝靈涯說:“謝總,抱陽觀每月給常住道士開多少工資。”
謝靈涯的功底是沒得說,雖然沒比過,但是知道人家能把都功印拿回來,就心裏有數了,要找不痛快當然不會傻到從這方麵下手。
起初謝靈涯還沒反應過來,說道:“現在單錢是每位道長一月兩千。”
這相比最早給張道霆開的單錢,已經漲了,還不算提成。
劉道士一笑,“我們這裏是六千。”
玉皇宮是大宮觀,城市也大一些,水準自然不同。
他又問道:“平時一次齋醮,怎麽收費?”
“參與法會一百塊吧,法事另算……”謝靈涯回答著,也覺得有點微妙了。
剛才方虛山也在提錢的方麵,但那一是介紹觀內情況,二是想給謝靈涯賣安利,不至於讓人反感。而這位的語氣,就讓人不太舒服了,仿佛在嘲弄抱陽觀一般。
幾十個道士前前後後地走著,他們倆聲音又不大,旁人看到還以為正經討論些什麽。
謝靈涯都不太愛搭理了,一腳跨進山門殿,劉道士還在叨叨:“那平時供奉困難嗎?貴觀占地麵積是?”
謝靈涯不樂意回答,他平時愛提錢那是身負重責,你一個出家人老提錢有意思麽,你是來修道的還是來賺錢的?
不過,這樣的道士現在好像為數不少。
劉道士:“……貴觀的主神像是多高的?泥塑還是銅鑄?”
他話音剛落,一個重物砸了下來,就落在劉道士腳前,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而過!
謝靈涯看了一眼地下差點憋不住笑意,半轉過去身體低著腦袋免得被看見。
道士們全都被吸引了,“哎這是怎麽了?”
“有沒有受傷?”
“神像該修補了,賺那麽多別舍不得花錢,我們那兒是金的。”謝靈涯抬頭緩緩說道,言罷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
劉道士震驚地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鼻子,低頭一看,腳前一個碩大的中指正朝上,對著他的臉。
這是一個豎著中指、泥塑彩繪的手,而在道家,哪個神仙是中指豎起來的呢?
他們剛剛才邁入山門殿,廟之有靈官,猶製府之有中軍,自古靈官鎮山門,這隻手正是山門殿內王靈官像上掉下來的!
其他道士都折返過來,看了看神像,都覺得寓意不大好,方虛山趕緊用黃布把手給抱起來,然後讓人去聯係工匠。嘴裏嘟囔著工廠怎麽搞的,豆腐渣啊,還能斷了。
“師弟,你沒事吧?”方虛山看劉道士還傻傻愣愣的樣子,問了一句。
劉道士則去看謝靈涯,謝靈涯剛剛上完香,此時也有其他道士因為剛才那一幕去上香,唯獨他站在一旁,一臉似笑非笑。
劉道士心中一寒,哪裏敢說剛才的真實情況。他走到山門殿提起了抱陽觀的主神,現在一想,抱陽觀的主神不就是王靈官麽……
就算是巧合也夠嚇人,何況劉道士就是個道教徒。
一時間,劉道士慫了,都沒敢再和謝靈涯搭話。
……
“剛才那是怎麽了,謝老師,你沒傷到吧?”張道霆和施長懸剛才都被其他道士拉著說話去了,張道霆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啊,就是……”謝靈涯看了一眼靈官像,“哎,你祖師爺還是你祖師爺。”
祖師爺這個脾氣是真的暴,難怪原名叫“王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張道霆半懂不懂地點頭,“那我也去給祖師爺上個香吧。”
當晚也是在玉皇宮過夜,這裏有專門招待居士、遊客的房間,不過都是一個房間睡好些人。
“咱倆睡一塊啊,你上麵還是下麵?”晚上進了房間,謝靈涯習慣性地拉著施長懸問。
施長懸:“……”
謝靈涯:“?”
施長懸:“……上鋪。”
這床都是上下鋪。
“你太好了。”謝靈涯還道謝,可不麽,上鋪上下床多不方便,施長懸主動承擔過去了。
其他床位多是年紀輕的讓著年紀大的,主動睡上鋪。
施長懸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埋頭爬到上鋪去了。
……
第二日,杻陽問道團要和玉皇宮的道士們正式論道了,謝靈涯為了逃避安利,蹲在門口用手機編微信推送。
正在此即,有個小道士慌慌張張朝這邊跑來,絆在階梯上,摔了個鼻血長流。
謝靈涯一個箭步過去,扶著小道士便念止血咒,“清血莫出,濁血莫揚!”
他現在念止血咒,已經不需要患者再吐口水了,念完鼻血就不流了。
這時裏麵的道士們剛好說完,往外走出來,看到謝靈涯扶著小道士,小道士滿臉鼻血。
方虛山:“小遊啊,謝師兄再好看你也不能流鼻血啊。”
小道士:“……”
謝靈涯:“……”
施長懸:“…………”
小道士急得跳腳,“主任,別開玩笑啦!我剛剛接到電話,是警局打來的,叫我們協助調查。”
方虛山一臉莫名其妙,“叫我們協助調查什麽?”
方虛山告了聲罪,和小道士一起走了,消失了大概二十分鍾才回來,臉色有點不太好看,帶了些悲痛,說道:“我們道觀一位虔誠信眾,被發現離奇死在家中。”
不止是虔誠信眾,而且是捐了挺多錢的虔誠信眾,但是離奇暴斃。他去世前兩天還上山來燒過香,所以警方調查時也聯係到了道觀。
“哎,何居士是位虔誠善信啊,怎麽會發生這種事。”一個玉皇宮的道士說道。
方虛山當時沒說什麽,後來道士們都散開了,他才拉住謝靈涯和施長懸,沉著臉道:“小謝,小施,你們給我參詳一下。我打電話打聽過詳細一些的情況了,懷疑何居士可能是被人咒死的。
“何居士的屍體被發現時,手上還捏著□□經,那是我放在殿內供奉過的,可以辟邪驅鬼,給他時特意告訴過了,遇到什麽邪門事就拿出來。
“何居士平時身體也很好,連警方都不太相信是急病猝死。”
“那確實聽著不大對,還有什麽跡象嗎?”謝靈涯問道。
但是方虛山也沒去現場,隻是打聽來了些許細節,三人討論了一下,隻覺得有這種可能性,無法肯定。
“我肯定要去給何居士超度,你們可以和我一起走一道嗎?”方虛山知道,且不提謝靈涯,施長懸出身道門世家,業界裏,這方麵是很有名聲的。他在這方麵,可能還不如施長懸。
何居士平時對玉皇宮幫助良多,所以方虛山毫不猶豫地邀請了施長懸二人一道去看看。
二人自然沒有拒絕,“這個當然可以。”
方虛山幫忙和領隊說了一聲,就帶著謝、施二人下山了,一路奔市裏去。何居士妻子俱全,方虛山給他家打了電話,到了何家,自然有人來開門,是何居士的兒子。
小何先生神色疲倦,看了看謝靈涯和施長懸,隻以為是方虛山手底下的。
一進屋子,隻見客廳內除了何居士的妻子之外,還有個白胡子老和尚。
“蓮談師父?”謝靈涯驚訝地道。
蓮談抬頭一看,“小謝?”
“你們認識嗎?”小何先生迷茫地道,不知道一和尚一道士怎麽關係還不錯的樣子。
“認識。”謝靈涯下意識回答,“怎麽您也在這裏?”
何家不是篤信道教麽,和尚上門是什麽情況?這一點,方虛山都不大明白。
何居士的太太則麵色有些古怪地道:“方住持來了,這位蓮談大師剛剛不請自來,但他說了和你一樣的話,我家老何是死於那方麵的。”
方虛山和她聯係過了,也說得很清楚,自己不止是為了超度來了,而且懷疑害人者用的手段不一般。
“阿彌陀佛。”蓮談站了起來,對屋內眾人道,“一個月前,我們寺中一位信眾的女兒,也是一模一樣死法,且招不到陰魂。我追查線索到了此地,但在查清楚之前,發現這裏也出了人命。”
他從自己的袋子裏拿出一本冊子,遞給眾人看,“這就是線索,在上一位受害者家裏出現的。”
謝靈涯一看,上頭寫著《混元紅陽飄高臨凡經》,看著像是什麽教派的典籍,他眉頭一皺,“這什麽?”
“好像有點眼熟?”方虛山也迷糊了。
施長懸不愧是學宗教學的,一上眼就看出來了,不等蓮談科普,說道:“是紅陽道的書?”
“這哪一派,我怎麽沒聽過。”謝靈涯更加迷茫了。
施長懸:“這一教派發展也有數百年,雖然名為道,其實是假托道門身份的民間邪門歪道。”
畢竟在華夏,道佛兩家的影響力最大,官方也承認,大家對和尚道士還是比較有信任感的。
像這種假托釋教或者道教身份的歪門邪道多得是,而且他們也確實會用到一些道術,因為有的就是真道士或佛教徒發展過來的。
其實民間教派很多,像閭山法、梅山道,人家還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紅陽道卻依然被鄙視,當然是有原因的。
施長懸拿過那一本經書,翻開後續道,“修煉此道的,供奉佛菩薩,也供奉道家天神,主張釋道儒俗皆需讀他的經才能飛升。發展到近代,聽說連上帝也沒逃過……”
眾人:“…………”
謝靈涯:“……不是,進天堂也得讀這經啊,他們給翻譯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