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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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阮念初的心都懸在嗓子眼兒。她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神奇的是,這一覺她躺在厲騰懷裏,睡得很沉。
醒來外頭的天都已經亮了。
她睜開眼轉了轉眼珠,轉頭就見厲騰坐在她旁邊,神色冷峻,右肩傷口周圍的血已經幹透,成了深褐色的痂。他整個人看著還好,和平日區別不大,隻是眼裏的血絲重了些。
阮念初皺起眉,“你前天晚上就沒睡,昨晚又熬一宿,休息會兒吧?”
厲騰沒什麽語氣地拒絕了:“先出去再說。”現在情況不明,他神經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想睡也睡不著。
阮念初默,不再多勸。
兩人離開了山洞。
清晨時分,又是雨後,放晴了,山野間彌漫著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阮念初邊走邊左右環顧。邊城周邊的這些大山,都還沒有經過開發,山體山貌依舊是原生態的樣子,綠樹青山,滿目青翠。
但景色秀麗是一回事,路難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座山和那些景區沒法比,索道石梯統統沒有,就是清一色的泥巴路,雜草橫生,荊棘滿道。阮念初從小生長在大城市,走這種不算路的路,是頭回,不得不格外小心。
她心裏發虛,走得自然就慢,一分鍾隻能走十米。
厲騰見狀,掰斷一截枯枝遞給她,作支撐用,順便拿來拂開荊棘;又怕她踩滑摔跤,牽著她的手,讓她每一步都踩自己留下的腳印。
這樣一來稍微好了些,她的步速從一分鍾十米,增加到了二十米。
幾分鍾後,厲騰背對著她半蹲下來。
阮念初困惑:“你做什麽?”
他說:“上來,我背你。”
“不用。”她搖頭,衝他擺手,“山路本來就不好走,你沒休息,肩上又有傷,再背著我不是更累麽?”
厲騰擰了下眉,不耐,雙臂往後圈她大腿,一使勁,直接就把她背了起來。阮念初低呼出聲,下意識去抱他的脖子,緊緊地。
他從她手裏拿過枯樹枝,邊背著她走,邊淡聲說,“這算什麽。我最長記錄,是連續一個禮拜沒合過眼。”
她很吃驚,“一個禮拜不睡覺?為什麽?”
厲騰說:“搜救傷員。”
“救災?”
“嗯。”
山林間很安靜,隻偶爾會傳出幾聲鳥鳴。阮念初看著厲騰冷峻的側臉,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你為什麽會當一個軍人?”
厲騰冷淡:“空工大畢業,不當軍人當什麽。”
呃。阮念初硬生生一卡,“我的意思,就是問你為什麽會去考空工大。”
“我媽讓我考的。”
“”真是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厲騰頓了下,沒什麽語氣道:“我十幾歲那會兒太混,抽煙喝酒,打架堵人,什麽壞事都幹,唯一就一個成績還看得過去。我媽怕我長大了危害社會,就讓我必須去考軍校。”
“原來你以前是不良少年啊,看不出來,還以為你是好學生乖學霸。”阮念初嘖嘖感歎,“不過也真巧,我的大學也是我媽讓我考的。當時,她也是聽人家說大怎麽怎麽好,就讓我去考,可是我成績又差,我爸媽沒辦法,就讓我去學了藝體。”
厲騰聞言,微挑眉,“大?”
“是啊。”她衝他抬了抬下巴,一臉得意洋洋,“沒想到吧?我是大畢業的,一流院校,也不算配不上你。”
厲騰說:“差一點兒,我就是你們學校的國防生。”
“什麽意思?”
“大是我第二誌願。如果空工大那兒落榜,我就會去大。”
阮念初嘴角往下垮,遺憾,“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們就是校友,說不定認識得更早。”
厲騰往後瞥她一眼,“你這妞怎麽這麽二。我高考那年十六歲,我十六歲的時候你多大,自個兒算算。”
“三十三減二十六等於七”阮念初果然就掰著指頭算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十六減七唔,那時候我九歲。”
他淡嗤:“屁孩兒。”
阮念初眯眼,拳頭舉在他跟前,晃了晃,“你說誰是小屁孩兒?”
“你。”
“”
厲騰繼續:“以前是,現在也是。”
阮念初嗬了兩聲,牙癢癢:“我都沒嫌棄你老,你反過來嫌棄我小?哪有你這樣的人?”說著自顧自嘀咕,“而且我都二十六歲了,哪兒小。”
厲騰眼裏含了絲淺笑,勾嘴角,語氣漫不經心,“嗯,身材倒是不錯。不小。”
“”她聽出他弦外之音,紅了臉,氣得掐他胳膊:“放我下來,趕緊的,我不要偷看別人洗澡的流氓背。”
他皺眉:“給我老實待著。信不信流氓把你往山底下丟?”
阮念初哼了聲,“不信。你舍得麽?”
厲騰一笑,“舍不得。”
聞言,阮念初鬱悶多時的心情驟然便轉晴。她彎了彎唇,雙手重新抱住厲騰脖子,忽的,臉色微變:“對了,陳國誌昨天和我們一起跑出來的,他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去找他?”
厲騰沒什麽語氣地說:“那人比猴還精,隻有他陰人的份兒,別人陰不了他。”
“那我們現在先去哪裏?”
“回昨晚那兒看看。”
“嗯。”
山不高,下來隻用了一個小時不到。
厲騰憑記憶帶著阮念初往回走。
當兩人回到那處農宅時,昨晚的熱心婆婆正坐在院子裏縫衣裳,幾隻雞咯咯叫著,在她旁邊啄蟲吃。厲騰和阮念初觀察片刻,確定屋裏和附近沒有其他人後,才現身。
婆婆問了他們昨晚的去向,厲騰碎成破布的衣服,和他肩上受的傷。
他一本正經地胡謅。
婆婆被唬得一愣一愣,竟真的信了,沒再多問便把烤幹的衣物拿給他們,並且拿出了家裏治療外傷用的藥酒和紗布。
阮念初幫厲騰上了藥,換好衣物。
婆婆在旁邊瞧著,麵色擔憂,又道:“你們年輕人,出門在外要多小心,弄得一身傷多不好。走,我帶你們到鄉鎮上趕車。”
厲騰衝她笑了下,“不用了。路怎麽走您大致說一下,我們自個兒去就行。”
婆婆拗不過,隻好給他們講了個路線。
他們向婆婆再三道謝,並叮囑婆婆,“如果有人問你我們的去向,你就說,我們昨晚離開之後就沒回來過。你也不知道。”
婆婆點頭應下。
隨後厲騰便和阮念初一道離開。
很幸運的是,剛走上主道,就有一輛小貨車開了過來。開車師傅很熱心,邀請他們搭車,還給厲騰散了一根煙。
小貨車顛簸在山間馬路上。
一路都是田園風光,小土路,油菜田,玉米地,還有頭頂飄過的炊煙。阮念初坐在貨車尾部的土貨旁邊,片刻,忍不住扯扯厲騰的袖子,小聲說:“欸,我又看見了。”
他抽著煙,瞧著周邊的山色風光,沒搭話。
阮念初繼續:“我看見,你在那個婆婆屋裏留了錢。”
話音落地,厲騰靜了數秒,才淡道:“昨晚那頓飯,有雞有肉,我們不稀奇,對她來說可能就是過年的排場。咱不能占人便宜。”
“”她嘴角微勾,拽他袖子的五指往下滑,牽住那隻寬大的手掌,掐掐,捏著玩,“我發現你總是這樣。”
厲騰反手握緊她,側目,“哪樣?”
“外冷內熱啊。”她眨眨眼,“七年前我就看出來了。”
他淡笑一聲,“是麽。”
她也笑,“七年前,我們分開那天,你讓托裏一直守著我,是因為你知道你們的人不會傷害我,他跟我一起,也會很安全。你雖然什麽都沒有說過,但你是在保護他。”
話音落地,厲騰直勾勾瞧著她,“你好像挺了解我?”
阮念初若有所思,回答:“以前不了解,現在吧,有點了解了。以後應該會更了解。”
厲騰:“你想了解我,就得跟我多交流。”
她讚同地點頭,誠心發問:“那你覺得,我們還應該怎麽交流?”
他手指若有似無勾她掌心,說了四個字:“深入交流。”
“”阮念初默。就知道他永遠正經不到三分鍾。
這時,貨車師傅扭過頭,樂嗬嗬地用方言問:“聽你媳婦口音不像咱這兒的?”
厲騰伸手摸阮念初的頭,用方言回:“嗯。我從雲城拐來的。”
貨車師傅笑起來:“能拐到這麽漂亮的媳婦,也是本事。”
厲騰一勾唇,沒有說話。
阮念初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茫然。禁不住問厲騰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厲騰說:“老鄉說我有本事。”
“為什麽?”
“因為你漂亮。”
這兩句話有前後聯係嗎?阮念初認真想了想,覺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她沒想明白,隻好彎唇,衝他擠出個有點尷尬的笑容。
陽光下,背後是青山和一望無垠的藍天,姑娘皮膚白得像西藏的雪,笑靨如花。
厲騰看著她,忽問:“阮念初,你想聽曲兒麽?”
阮念初驚訝萬分:“你居然會唱歌?不是吧。”
厲騰沒說話,垂眸一看,一麻袋蘿卜旁邊正好落了片樹葉,他撿起來,隨便撲了下灰便單手拿著,放進雙唇之間。不多時,竟真吹了首調子出來。
阮念初還沒來得及驚歎他這口吹葉子的絕技,便已聽出他吹的曲目,“是那首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閻維文唱的?”
厲騰枕著左臂半躺在一袋土豆上,臉色平靜,吹著葉子,氣息控製樹葉的振頻。
阮念初托腮看著他,不由自主地跟著輕唱:“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路上跑過幾個趕牛的小孩子,嬉笑打鬧,老水牛慢悠悠跟在後頭。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隻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歌聲,葉曲聲,散落在鄉間的稻風中。
“別說我不懂情,隻重陽剛,這世界雖有戰火也有花香”
漸行漸遠。
瓦莎和段昆的搜尋自然是無果而終。從山上下來,他們甚至又返回之前的農宅找了一遍,仍舊不見厲阮二人蹤影。
出來後,瓦莎怒極,嘴裏拿高棉語罵罵咧咧,就沒有停過。
段昆聽得掏耳朵,無奈道:“你生氣也沒用啊,還不如繼續找機會,爭取下次成功。”
瓦莎咬牙:“這次鬧了個人仰馬翻,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下次?當然更不容易得手。”
段昆聞言眼睛亮了亮,拍手歡呼:“哇,瓦莎你中文又進步了耶!連用一個成語一個歇後語,還都用對了!”
“”瓦莎一巴掌打他臉上,狠聲道:“傻子就是傻子。你知不知道,這件事辦砸了,達恩會不高興,他會怪我們。”
段昆捂著臉可憐巴巴,嘀咕,“你就知道達恩達恩。”
瓦莎瞪他一眼。
段昆被她瞪得發虛,卻還是硬著頭皮續道:“你瞪我還是要說。你喜歡達恩,這是大家夥都知道的事,但是達恩對你沒意思,也是大家夥都知道的事。這麽多年了,你為他做那麽多事,他在乎過你麽?哪次不是讓你頂鍋,讓你去死?”
瓦莎眸色驟冷,沉聲道:“但是我沒死。”
段昆哼了聲:“我看快了。趁還有命在,早點兒醒醒。”
片刻,瓦莎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道:“我願意為達恩做什麽,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隻是個傻子,你懂什麽?”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段昆癟嘴,孤零零地站在路邊,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去追,“瓦莎!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