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一百零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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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臨江侯府傳過來的消息時, 紀婉青正撩開衣襟,喂著安哥兒。

    對於哺喂母乳這事兒,皇太子殿下一旦接受了,態度也挺自然的, 他還協助了一番,弄得沒經曆過這陣仗的紀婉青十分羞赧。

    頂著他灼灼目光,好不容易喂飽了兒子,她趕緊將繈褓遞過去, 嗔了他一眼, 快手快腳掩上衣襟。

    “安哥兒洗三高興不高興?”紀婉青整理妥當,便伸手逗弄著夫君懷裏的兒子。

    安哥兒吃飽喝足, 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邊吐奶泡泡玩耍, 一邊盯著父親。

    高煦有子萬事足,高興地說:“青兒,我們安兒正看著孤。”

    其實,剛出生三天的小嬰兒,看不清東西,眼裏也隻有黑白兩色。不過,紀婉青還是笑吟吟地說:“安兒許久不見爹爹, 惦記得緊呢。”

    今天是兒子洗三, 不過高煦依舊上朝, 洗三禮安排在下朝後。畢竟, 男人們雖不能進後殿觀禮, 但卻可以在前殿參加洗三宴,怎麽也得選個朝臣能到場的吉時。

    他趁著回屋更衣的空隙,趕緊過來看看妻兒,聞言又高興又愧疚,親了親兒子的腦門,道:“爹爹也惦記安兒,爹爹今晚早些回屋。”

    “咿呀。”

    安哥兒居然剛好叫喚了一聲,像是回應父親,高煦聞聲萬分欣喜,摟著兒子笑意不斷。

    他忙裏抽閑,實在不能留太久,抱了片刻兒子,隻得交回妻子懷裏,準備離開。

    就在這當口,何嬤嬤卻匆匆進門,“稟殿下、娘娘,臨江侯府那邊有消息來了。”

    實際上,紀婉青臨近產期前,高煦吩咐過,這段時間再有消息過來,直接給他,以免驚攪妻子。

    何嬤嬤得了主子允許,一直照辦,也就是今日來的消息敏感,她才直接遞到紀婉青麵前。

    高煦抬手接過,垂目一看,隻見窄小的紙條上寫了,昨夜坤寧宮有口信傳下來,接著今兒一早,侯府就遞了物事進宮。

    胡嬤嬤得了皇後囑咐,很謹慎,掩人耳目事事親力親為,崔六娘等人無法獲悉消息。

    至於臨江侯府,雖比坤寧宮稍鬆些許,但事關口信內容,以及所傳遞物事為何,皆屬於不可宣之於口的秘密,暗探不是經手人,亦無法知悉。

    “殿下,你說究竟會是何物?”

    紀婉青就著夫君的手看了,秀眉緊蹙,在這個關鍵時刻,這般急匆匆的動作,十有八.九是針對洗三禮的。

    偏偏這洗三禮很重要,還不能取消。

    高煦握住妻子的手,緊了緊,安撫道:“青兒莫要擔憂,我們已安排妥當,即便皇後有些小手段,也絲毫不懼。”

    有昌平帝賜下禦醫在前,坤寧宮這般急匆匆動作,明顯是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臨時想出來的法子。

    這些法子,高煦是不懼的。

    “孤已命林陽貼身伺候安兒,一旦到了無法兩全之時,寧可撕破臉,也得以安兒周全為先。”

    既然有禦醫在,那麽藥物之流可以排除,至於剩餘的招數,林陽完全可以輕鬆應付。

    已方做好了萬全準備,任憑對方如何算計,都是無法得手的。

    高煦輕拍了拍妻子的手,“青兒,你且安心。”

    林陽的本事,紀婉青確實毫不懷疑,她定了定神,應道:“好。”

    就算準備得再周全,作為一個母親,說不惦記肯定是假的。但再囉嗦下去,也毫無益處,夫君時間緊,不能一直耗在這裏安慰她。

    紀婉青的心思,高煦了然,因為他亦同樣牽掛。

    妻子的懂事明理,讓他心尖泛軟。他展臂,將妻兒都抱在懷裏,各親了一記,這才依依不舍離開。

    紀婉青目送夫君出門後,抱著兒子哄了沒多久,便有宮人來稟,說賓客已到齊,皇後也駕臨,吉時快要到了。

    紀婉青將繈褓交給何嬤嬤,鄭重道:“嬤嬤,安兒就交給你了。”

    何嬤嬤很嚴肅,“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辱命。”她即便拚上一條老命,也得讓小主子毫無差池。

    隨後,一行人小心翼翼護著繈褓,出了耳室。

    大紅回廊的另一邊,已經用圍屏盡數圍住,並掛上厚厚的錦緞簾子,將風雪全部擋在外頭。廊道中每隔一段距離,便放了一個大熏籠,炭火挑得旺旺的,暖意盎然。

    林陽與手下幾個好手,早早換了一身小太監服飾,候在門外等著。一見何嬤嬤抱著繈褓出門,立即給小主子見了一個禮。

    何嬤嬤站定,抱著小主子受了禮,接著代替小主子將人叫起。

    一行人安排好站位,浩浩蕩蕩往後殿行去。

    她們卡的時間剛剛好,進了後殿正堂,吉時已屆,安樂大長公主立即道:“吉時到了,趕緊讓收生嬤嬤洗三罷。”

    何嬤嬤從善如流,立即將繈褓交給恭敬候在一邊的收生嬤嬤,隨後,才向殿中諸位主子見了禮。

    收生嬤嬤當然是東宮的人,隨即,何嬤嬤林陽等,便侍立在她身畔。

    皇後眸光微微一閃,不過也沒說話,隻緩緩把玩著手上的香木手串,安靜看著。

    在場的貴婦們,不是後宮高等級妃嬪,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又或者是勳貴宗室之家的女眷。大家都是人精子,東宮坤寧宮勢成水火,眼前雖隻短短一瞬,但該明白的,沒人不懂。

    大夥兒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觀禮,暗流洶湧一概隻當不懂。

    天氣冷,雖屋裏暖烘烘,但收生嬤嬤不敢大意。快手快腳解了繈褓,她就著放了金銀錁子、秤砣薑片大蔥等物的新銅盆,隻撩了一點水請拍拍安哥兒,便唱道:“先洗頭,伶俐聰敏;後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

    安哥兒被折騰,他不樂意了,努了努小嘴兒,“哇”一聲啼哭開來。

    “響盆了!響盆了!”收生嬤嬤大聲道:“是個健壯的小殿下。”

    屋中諸女眷齊齊慶賀。

    快手快腳洗罷,收生嬤嬤重新把繈褓捆好,又執起一根大蔥在安哥兒腦門上輕拍了拍,“一打聰明,二打伶俐。”

    挨打的安哥兒委屈壞了,剛收住的眼淚又來了,“哇哇”大哭,看得何嬤嬤等人心疼不已。

    好在,接下來也不用再打他,他嚎幾聲便止住了,隻憋著一泡眼淚要掉不掉的。

    好不容易,收生嬤嬤完成一係列儀式。她狀似不經意與何嬤嬤交換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微微俯身,準備要接過繈褓。

    誰料這時,皇後卻突然開口,“好一個俊俏的小子,快抱過來我看看。”

    她是國.母,還是皇長孫名義上的祖母,要抱孩子,誰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不給。

    全場雅雀無聲,安樂大長公主蹙起眉心,道:“孩子還小,快些抱回去罷,皇後想抱,等改日天氣暖和也不遲。”

    “公主殿下莫要擔憂,這屋裏如今就暖和得很啊。”

    說話的,正是魏王妃的繼母,現任的英國公夫人。現在英國公已公然倒向坤寧宮,這種時候,正是底下黨羽說話的時候。

    英國公夫人出身差了點,麵對皇後底氣本不足,自然賣力討好,一逮到機會,她便搶先說話。

    不過,她說的確實是實情,剛才皇長孫連繈褓都解了,這殿內溫度是完全沒問題的。

    秦采藍聽了繼母之言,厭惡蹙了蹙眉,隨後她瞥一眼皇後的指甲套,到底站起來,輕聲道:“秋月,扶我去趟更衣室。”

    她不想待,不過孕婦如廁稍稍頻密,也是常理,大家見魏王妃離席,也不怎麽在意。

    大家關注的焦點,是殿中漸趨緊繃的氣氛。

    還是那句老話,皇後與東宮的不和諧,是不能搬到台麵上說的。她是皇後至尊兼祖母,要抱抱孩子,除了皇帝,沒人能不允許。

    皇後臉色已嚴肅起來,仿佛剛才不過隨意一說,但現在事情發展涉及她顏麵,她必須堅持到底。

    大殿雅雀無聲,死寂一瞬間後,林陽眸光閃了閃,走上前接過繈褓,往皇後方向行去。

    皇後沒有出幺蛾子前,誰也不能拒絕她,但她一旦有異動,卻能及時製止,以及將繈褓奪回來。

    兩名禦醫就候在殿門,所有人進門都要經過他們,皇後也不例外。她作為重點關注對象,禦醫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望聞等手段早已到位,並沒表示不妥。

    這種情況下,皇後大幺蛾子弄不出,至於其餘零碎動作,林陽眼睛毒功夫高,有信心確保無礙。

    林陽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相較於許馳外形高大俊朗,他偽裝性要強上太多,驟眼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青年太監。

    這也是他負責進駐皇宮,貼身輔助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畢竟,要毫無破綻偽裝成一個宦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陽的動作,很有些突兀,因為一般繈褓中小主子,都是嬤嬤抱的,很少由太監插手。

    皇後略帶詫異,抬眸掃了這個太監一眼,見對方看著不過尋常,方移開視線,將注意力放在小繈褓上。

    她打量林陽,其實林陽也在打量她。

    他一步步緩緩行過去,餘光卻一寸寸刮過皇後,從頭到身,再到腳,甚至連旁邊勢力的宮人嬤嬤,已一並收在眼底。

    能當在高手如雲的東宮暗衛中,占據統領一職多年,並且讓手下人心服口服,林陽本身的能耐,絕不容小覷。他大局眼光不缺,執行力強悍,觀察力敏銳,武功高深且第六感超強。

    他快速掃視了皇後一遍,最後,視線在她那泛著冷光,尾部十分尖銳的指甲套上頓了一瞬。

    皇後那指甲套,其實就抹了普通的芍藥花香粉,除了知悉過敏內情者,旁人根本不覺得有異。

    林陽也不例外,他隻是通過觀察皇後的微表情,判斷出對方有些緊張。

    須臾,視線落在她的手上。皇後握了一串兒香木手串,狀似正在把玩,但那套著指甲套的手指,卻不經意輕輕彈動了一下。

    異常之處,肯定落在這指甲套上,但林陽判斷,這玩意雖尖銳,但肯定沒毒。

    這就行了,以他的能耐,在皇後有動作之前,他絕對能製止對方,並劈手把繈褓奪回來。

    屆時逮住對方的小動作,他們師出有名,就不再處於被動位置。

    皇後抬手,從林陽手裏接過小繈褓,她蹙了蹙眉,這個太監看著並無尋常,但卻偏偏很給人一種異樣感。

    不過,她繈褓到手,也無心再關注一個奴才。

    “好一個機靈的小子,這模樣兒,酷似他父親呢。”一樣招人厭惡!

    皇後垂首笑吟吟說了一句,一旁以英國公夫人為首的幾個貴婦忙湊趣。話罷,她抬起手,狀似要撫摸安哥兒的小臉蛋,力道輕柔,但指甲套卻閃爍著冷光。

    林陽眸光冷冷,就到這裏吧。即便皇後這動作無害,他奪回繈褓之時,也能給對方擺一個姿勢出來。

    他垂落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正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繈褓,不料在這當口,卻另有一道隱帶慍怒的女聲驟起。

    “好了!”

    安樂大長公主“騰”一聲站起,她坐在另一邊首位,距離皇後十分近,說話時已兩步走上前,劈手從對方懷裏搶過繈褓。

    她不好說不給皇後抱孩子,但見對方抬手已忍無可忍,不等皇後的手落下,便立即發難。

    “皇後要抱就抱,這指甲套怎能往孩子臉上伸?”

    安樂大長公主不是傻子,於宮廷長大的她,雖身份超然,沒經曆過後宮一係列肮髒手段,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懂。

    她既然答應了太子,早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給皇後抱不行,但她打算,對方一接過孩子,自己就找借口把繈褓搶回來。

    隻是大長公主沒想到,皇後剛接過安哥兒,就這般迫不及待,把爪子往他小臉上伸。

    安樂大長公主輩分高,又很得皇帝敬重,絲毫不畏懼中宮。兼她因身體原因,與駙馬並沒有兒女,她也不怕百年後孩子被人磨搓,因此說話動作全無忌憚。

    她當即站起兩步衝過去,把孩子奪回來。大紅繈褓從頭到尾,大約隻在皇後懷裏待了兩秒。

    “皇長孫還小,這指甲套尖利得很,皇後怎能不取下就往他臉上戳?”

    一句話,把實情抖落個徹底,即便是坐得遠沒看清的,現在也聽得明明白白了。

    “皇後也是當母親的人,諸般忌諱難道真不懂?”

    她本是和善之人,但偏偏這種性子生起氣來,愈發不容小覷,說話句句戳在皇後軟肋上,幾乎是直指著對方鼻頭,指責其心懷叵測,不仁不慈。

    其實,安樂大長公主從前都會選擇迂回行事的,因為太子是她侄孫,魏王陳王也是,哪怕她更偏頗東宮。隻可惜,皇後今日的舉動,犯了她的逆鱗了。

    公主膝下沒有孩子,但不代表不期待,此事被她引為終身大憾,見皇後欲折騰個小嬰兒,她當即勃然大怒。

    大殿一片死寂,僅餘安樂大長公主餘音未散,眾人麵麵相覷,縮縮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這些女人間的陰暗手段,曆來看破不說破,即便有人想化解,也得顧及臉麵。也就是大長公主全無掣肘,硬是扯破了這層遮羞布。

    皇後氣得眼前發黑,她固然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且也不是頭一次行陰私手段,但數十年來,還真沒被人這般打臉過。

    偏偏,她還不能將對方怎麽樣,對方有理有據,還得皇帝敬重。

    “大長公主誤會了,本宮全無此意。”

    皇後牽起唇角,硬扯了一個僵硬的笑意,“也是本宮魯莽了,多年不曾抱過小孩兒,竟忘了把指甲套褪下。”

    事到如今,故意不故意已經不重要,皇後這行為已經坐實了刻意。

    羊肉還沒吃上,還惹了一身膻。偏大長公主仔細看過安哥兒無恙後,聞言還抬頭輕哼一聲。

    這態度表明,她不信。

    皇後心裏恨得要死,火燒火燎地難受,偏她不能發怒,隻能硬忍著。

    她雙手攢拳,收了放放了收,攢得手裏那串香木珠子“咯咯”作響。

    香木手串遭遇重壓,皇後的手收放之間,嵌了紅寶指甲套尾部狠狠刮了手串一下。然而,那指甲套尾部確實十分尖銳,竟一下子刮斷手串的絲繩。

    頃刻間,顆顆滾圓,足有成年男子拇指大香木珠子,立即“劈裏啪啦”撒了一地,並滴溜溜地滾到到處都是。

    這聲音,並不能緩解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分毫。皇後忍了又忍,正要再次開口時,不想後房門方向,卻突兀響起一女聲尖叫。

    “啊啊啊!”

    發出尖叫聲的,正是魏王妃秦采藍,緊接著響起的,還有“砰”一聲肉體著地的悶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