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一百零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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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鬆堡之役, 城門一共被破過兩次, 第一次,就是楚立嵩抵達之前。

    那時候的鬆堡守軍已是強弩之末, 城破後, 統帥紀宗慶為回援城內,勉強分兵。

    雖城裏城外萬眾一心,但無奈敵眾我寡,又被分割開來, 守軍死傷大半, 眼看難以支應了, 就在這時候,楚立嵩援軍終於趕到。

    雖援軍人數本來不算太多, 又被伏擊後折損不少,但好歹是一股不弱力量, 暫時解了眼前鬆堡覆滅之急。

    統帥紀宗慶浴血奮戰數個晝夜, 身上傷痕累累,還有一處傷及要害,他能繼續支撐, 全靠硬提起的一口氣。

    如今見了援軍,心弦一鬆, 那口氣便散了, 人也支撐不下去。

    紀宗慶其實是認識楚立嵩的, 兩人誌趣相投, 私交甚篤, 在對方倒向東宮之前,交往還是很頻密的。

    楚立嵩稍稍殺退敵軍大將,回頭一看,見老友身軀晃了晃,眼看就要從馬上墮下。

    他大驚,趕緊打馬回頭奔幾步,將人攙扶住。

    耶拉離得雖不遠,但也不近,他看到楚立嵩與紀侯爺似乎說了兩句話,隨即,紀侯爺便昏迷過去了。

    楚立嵩用身軀支撐住老友,趕緊安排人手,將對方抬回城中救治。

    後麵,紀宗慶被抬了回去,他的傷很重,一直到城外援軍盡滅,城中守軍也差不多全亡了,他才醒過來。

    那時候,第二批援軍已經到了,先前韃靼收到哨馬消息,匆匆帶著搜尋到的戰利品,已經離開。

    “我想,若楚將軍會交托信箋,必然會選擇紀侯爺。”提起往事,耶拉的聲音很沙啞,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將猜測說清楚。

    原因無他,每個參戰的大小軍隊,都會設立軍醫營。這地兒負責救治傷員,為大軍提供最後一道保障後盾,曆來是戰時防守最重的地方之一。

    鬆堡情況危急,諸如文牘室之類的地方早放了一把火,把重要卷宗盡數焚毀,並撤走防守人員,全部參與大戰了。

    隻除了一個地方,防守依舊在的,且繼續正常運轉的,那就是軍醫營。這地兒若也被破,那恐怕守軍援軍都被敵人全殲了,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事實證明,由於軍醫營的選址,重兵防守等原因,它確實堅持到最後一刻了。即使城破了,這小塊地方也沒有失守,等來了第二批援軍。

    也是因此,紀宗慶睜眼後,還能強忍傷痛,撐著一口氣回京城。

    楚立嵩從戎數十載,戰時防守慣例最清楚不過。當時紀宗慶要抬回軍醫營,他又那麽湊巧與對方有接觸,那麽,他會不會以通敵信箋相托呢?

    “非常有可能!”許馳一拍高幾,眸中異彩連連。

    他們之前沒有往這邊想,是因為不清楚戰場情況,根本無法分析。如今有了耶拉的存在,千頭萬緒整理開來,這條線索便相當明顯。

    “耶拉兄弟,我立即傳信回京城,若猜測成真,想必此事不日會有大進展。”

    許馳興奮之下,忽略了若紀宗慶得了信箋,為何沒有揭露此事呢?畢竟,他回京城三天後才咽的氣。

    耶拉卻沒忘,他本不願靖北侯沾上一縷疑竇,但幾番猶豫之後,他還是選擇和盤托出。

    他堅信紀侯爺忠君愛國,鐵骨錚錚,若是信箋真在他手裏卻沒交出,那必定另有隱情。

    “許兄弟,紀侯爺忠勇,此事若是真,必有隱情。”雖皇太子英明,但耶拉還是忍不住強調了一遍。

    “這是自然。”

    身為東宮暗探頭領,許馳知悉很多隱秘不說,甚至連皇太子對朝臣的觀感,也能了解一二。

    高煦在紀婉青嫁入東宮之前,就對紀宗慶十分讚賞,對方父子同時殉國,他扼腕痛心。

    更甭提,娶妻之後。

    許馳雖不知主子感情狀況,以及夫妻相處情形,但從高煦偶然間的態度,還是能窺探一二的。

    窺一斑而見全豹,因此現在他笑了笑,對耶拉說:“耶拉兄弟放心,我家太子妃娘娘,正是紀侯爺親女,殿下對侯爺為人早了解頗深。”

    此話有兩個重點,然而許馳卻先將太子妃放在前頭了,這裏頭固然有他對女主子的尊敬在,但不經意間,卻隱透高煦夫妻間感情甚篤。

    畢竟,太子妃雖是太子妃,但東宮這些暗衛,卻與後殿搭不上線的。身份上的特殊性,讓他們無需俱怕前者。

    由主見仆,反過來亦然。

    耶拉立即意識到這一點,喜意在眸底一閃而過,須臾斂下,他抱拳鄭重道:“接下來,就有勞許兄弟了。”

    許馳應了一聲,並說:“待有了進展,我會將消息傳回王都,耶拉兄弟屆時到此處便可獲悉。”他返回京城的計劃,並不會更改。

    這個消息不可謂不大,二人沒再廢話,耶拉告辭,而許馳立即寫了密信。

    次日離開王都之前,他先一步使用飛鴿傳書之法,把密信傳回去。

    不論怎麽一個武功蓋世,人肯定沒有鴿子飛得快的,許馳還在半途,密信便抵達高煦手裏。

    “若是紀侯爺得了信箋,為何他去世前,沒有揭露此事呢?”說話的人,正是剛呈上密信的林陽。

    他身處皇宮,常年輔助在主子身邊,比之許馳,他要更清晰高煦是何等看重妻兒的。因此,林陽沒有稱紀宗慶為前靖北侯,而是紀侯爺。

    不過,他這個問題,除了已去世的紀宗慶,恐怕沒人能回答了。

    “若真如此,裏麵大約另有隱情。”

    高煦食指敲了敲桌案,他完全沒對紀宗慶生疑,耶拉倒白擔憂了。

    他此刻思索的卻是另一樁事,要往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少不得查探紀宗慶身前接觸過的人事,還有遺產,以便尋找信箋痕跡。

    紀宗慶的私產,都給了兩個女兒當陪嫁,想要查探也方便,不過卻絕對越不過紀婉青的。

    妻子月子還沒坐滿,高煦不願驚動她,但這事兒越快越好,要是耽擱了時日,難保皇後那邊不會摸過來。

    畢竟,當年鬆堡幸存者,未必就隻有一個耶拉。

    輕敵從不是一件好事。

    高煦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婉言相告,他將密信收入袖中,往後殿行去。

    *

    後殿。

    紀婉青自誕下安哥兒之後,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再有幾天時間,她就要出月子。

    由於懷孕時期調理得當,坐月子也萬分注意,她養得極好,臉頰豐潤,紅粉飛揚,精神頭極好。

    她早幾日開始,就不再樂意窩在床榻上了,雖不出門,但在屋裏走動還是有的。

    高煦特地詢問過劉太醫,對方說適當活動一下也無妨,他也就隨她去了。

    紀婉青身材比從前豐腴,但遠遠夠不上胖,胸臀豐潤,腹部早平坦了不少。她站在黃銅大鏡跟前,端詳幾眼,見裏頭佳人姿色妍麗,更添風韻,滿意地點點頭。

    轉身回到悠車旁,把剛睡醒的安哥兒抱起,她在軟塌上落座,含笑與兒子說話。

    快足月的安哥兒,早褪去出生時的紅彤彤,變成一個白嫩小寶寶。他眼縫兒早不腫了,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看著十分機靈。

    他也養得極好,本身又能吃能喝能睡,身形一轉眼就由小胖變成中胖,腮幫子鼓了起來,映襯得下巴小巧玲瓏。

    “啊,咿呀!”

    母親跟他說話,他不時回應幾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說什麽?娘沒聽懂呢。”紀婉青點了點兒子小鼻頭,含笑問道。

    這回安哥兒沒出聲,吐了一個奶泡泡,癟了癟嘴。

    誰知奶泡“砰”一聲碎了,他嚇了一跳,猛瞪大了眼睛。

    “娘的安兒不怕。”

    紀婉青接過熱帕子給兒子抹了小嘴兒,正摟著他溫聲輕哄,一抬頭,卻見何嬤嬤轉過屏風進屋來了。

    “嬤嬤,怎麽了?”

    方才她睡得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喚了何嬤嬤出去,不知是何事。

    “都是些不相幹的小事。”

    何嬤嬤換了外衣才進門,如今又仔細擦了手,接過安哥兒,“娘娘還沒出月子,不能抱小主子太久,不然日後容易手酸。”

    絮叨幾句,她才說起方才的事,“三姑娘要定親了,帖子送了過來。”

    何嬤嬤話裏的三姑娘,正是紀婉青的堂妹,那個昔日欲霸占她閨閣朝霞院的紀婉姝,現任靖北侯的嫡長女。

    “哦?”

    紀婉青挑了挑眉,“是哪戶人家?”

    她這堂妹,本人不省心,父母同樣愛出幺蛾子,當初鬧出爭奪紀宗慶私產事後,便宜沒沾上,反而惹得一身膻。

    反正在京城上層圈子中,二房的名聲是臭了。這也直接導致,皇後打消了讓兒子納紀婉姝為側妃的念頭。

    這般一來,紀婉姝是很難尋個好婆家了。

    差的,二嬸曹氏看不上;好一點的,人家看不上她女兒。現在紀宗賢也不為官,隻掛著爵位,也給親事帶來極大掣肘。

    千挑萬選近一年,不得已,曹氏隻能接受現實,放棄上層勳貴子弟,往下麵扒拉。

    這般又扒拉了幾個月,終於從矮個子裏選了個高個兒出來了。

    “男家姓齊,在京城隻能算中等人家,不過,卻與安樂大長公主府有淵源。”

    何嬤嬤話罷,紀婉青心念微轉,“難道,是駙馬家的子侄?”

    安樂大長公主的駙馬,正好姓齊。

    大長公主自幼體弱,後來漸漸養好了些,卻還是有些欠缺,禦醫早已直言,公主體質不適宜孕子,也極難懷上。

    安樂大長公主本尊貴,又是先帝最看重的嫡妹,即便不能孕子,願意“犧牲”子弟尚主的勳貴人家依舊不少。畢竟,本朝駙馬身份,並不影響為官。

    隻不過,公主卻不願意選這些人家,她幹脆就讓先帝選個寒門子弟,也懶得看勳貴們的阿諛嘴臉。

    先帝仔細扒拉幾遍,選出了幾個出身寒門的青年官員,有文有武,雖家世不顯,但為人能幹,樣貌也不錯。

    安樂大長公主選了其中一個,這人名齊耀林,祖籍陝北,父親是走鏢的,自小學了一武藝,後投於軍中,一步一步升上來,時任京營其中一個衛的副統領。

    寒門子弟而言,他是其中佼佼者,父母都沒了,下麵僅一個弟弟,家裏人口也簡單。

    齊耀林尚了主,與公主感情甚篤。他本身甚有能耐,又得了上麵關照,二十餘年過後,已是官至京衛副指揮使,拱衛整個京城。

    他的弟弟則比較平庸,不過在哥嫂的關照下,也起來了,齊家現在京城也算中等人家。

    “姑祖母怎麽會願意,讓駙馬侄兒娶紀婉姝。”

    紀婉青皺了皺眉,不是她貶低這位堂妹,而是對方真扶不起來,迎進家門,大約將家無寧日了。

    何嬤嬤一邊哄著小主子,一邊抽空回道:“這駙馬清明,兄弟未必如此,況且那邊再折騰,也折騰不到大長公主頭上。”

    那倒也是,哥哥明白,弟弟糊塗也不足為奇,就好像紀宗慶兄弟一般。

    畢竟,紀婉姝好歹是侯門貴女,名頭很能唬人。

    紀婉青也就好奇一問,隨後便丟開了手,“嬤嬤,你按規矩撿了賀禮,命人送過去便罷。”

    雙方早就撕破臉,二叔二嬸帖子不得不送,她隨意賜下賀禮麵子情。反正太子妃出宮不易,她也正好坐著月子,連上門也不必了。

    何嬤嬤應了,將哄睡的安哥兒放回主子身邊,便下去張羅了。

    她前腳剛出門,後腳高煦就回來了。

    紀婉青剛在軟塌躺下,側身微笑看著兒子小臉,便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她詫異抬頭,“殿下,今兒怎麽這般早?”

    高煦應了一聲,抬手揮退屋中所有宮人嬤嬤,挨著妻子坐下,並熟練把兒子抱在懷中。

    “青兒,孤有話與你說。”

    他神色雖溫和,但眸中隱帶鄭重之色,顯然說的是正事,紀婉青立即坐起,正色問:“何事?”

    “事兒不大,隻是通敵信箋一事有了新進展。”

    高煦騰出一手攙扶她,並溫聲安撫幾句,見妻子精神極好,才簡單說了實情。

    “耶拉原來是鬆堡之役的幸存將士,他獲悉英國公之事後,便說,當年楚立嵩也有可能將信箋交給了同袍。”

    “他提出的一位將軍,正是你的父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