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公主與她的小竹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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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婉青低頭, 專注聽著珺姐兒說話, 小姑娘聲音很歡快, 顯然交了九年來第一個朋友,讓她十分歡欣。

    小女兒的喜悅,母親十分願意分享。

    “張家家風極佳, 不錯。”

    聽罷以後,紀婉青點了點頭,表示了肯定。

    她女兒今年九歲了,如果是尋常人家, 男女七歲不同席,恐怕她即使不會深究此事,也是要好防禦措施, 並並告誡女兒多注意一些的。

    畢竟人言可畏, 這世道對女兒家頗為苛刻。

    可是沒有如果,珺姐兒是公主, 她父親是一個極強勢的帝皇,她是唯一的掌珠,千嬌萬寵。

    兩個皇子都是她的同母胞兄, 一個是皇太子, 一個是親王, 疼她入骨。

    這個超然的身份, 注定世間很多所謂規矩, 根本無法約束珺姐兒。

    她完全無需忌諱。

    所以, 高煦夫妻對這方麵的知識, 隻是對女兒普及過,讓她知道有這麽回事即可,從來沒有深入教育。

    “母後,我能跟張家哥哥去郊外踏青嗎?”經過友好交流,新的小夥伴,已成功晉身為張家哥哥了。

    珺姐兒有些苦惱,她知道父兄疼愛自己,密密護著,怕是不會允許她自個兒出門踏青。

    紀婉青摩挲著女兒小腦袋,笑道:“母後是同意的,不過,你父皇不知能不能答應。”

    小閨女來之不易,高煦當眼珠子般護著寵著,讓她跟一群小子出門玩耍,答應的可能性不大。

    好吧,是根本微乎其微。

    大周朝的貴女們,十歲左右已經開始相看人家了,等仔細考察個兩三年,定下人選,雙方通過氣有了默契,及笄後就可以走六禮了。

    九歲說小也不算小了,不過珺姐兒是公主,她能將這時間延後兩三年。

    隻不過,一個陌生男孩子,還是很容易觸動父母親的敏感的神經。

    紀婉青倒沒想太多,畢竟自己的女兒隻有九歲,說這些為時過早,也褻瀆的孩子們的友誼。

    不過吧,交一下朋友也是好的,張家家風正,男子都不錯,若是能培養出青梅竹馬的感情,對女兒也是極好的。

    是的,公主是君,駙馬是臣,珺姐兒有父兄在,不怕將來夫君出任何幺蛾子,但若是尊敬能少些,真愛能多些,那就再好不過。

    作為一個母親,紀婉青想得更多,也更寬容。

    隻是換了高煦,恐怕就很困難了,一個父親苦心養了多年的女兒,將來總要被一個臭小子拐走,他總會有一段或長或短的時間,把對方當成階級敵人的。

    雖然,張修遠說這個太遠了,但作為一個皇帝,高煦的足夠敏銳,光是潛意識就夠他拒絕的了。

    “母後,那父皇會答應嗎?”

    好吧,珺姐兒也知道父皇答應可能性不大,她苦惱,她是個孝順的女孩子,若父親不答應,她肯定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的。

    哪怕她很渴望。

    紀婉青捏了捏女兒小臉,笑道:“你現在就去找父皇,將跟母後說的話再說一遍,然後問他,父皇肯定能答應的。”

    不管是有可能發展的青梅竹馬,或者僅僅是交個新朋友,她都很支持,於是不吝給女兒支了個好招。

    現在去正好,珺姐兒身邊有暗衛,想必夫君已經知道這事兒了。

    事實證明,紀婉青真的很了解自家男人。

    珺姐兒歡快給父親重新訴說了一遍,最後仰臉問,她可以和張家哥哥出門踏青嗎?

    哪門子的張家哥哥?

    高煦當然不樂意。

    偏小閨女很乖巧,沒有胡攪蠻纏以達到目的,看著她那張隱含希冀的小臉,他實在無法硬起心腸拒絕,最後隻得點了頭。

    高煦回頭如何與妻子嘀咕這個“張家哥哥”,張為勝又是如何承受皇帝莫名打量,暫且不說,反正,珺姐兒是順利獲得批準,高高興興出門了。

    紀婉青特地吩咐給女兒換了套小男孩服飾,倒不是刻意隱瞞,隻是免了女兒中途被人認出,新朋友沒交上不說,反而不歡而散。

    紀振軒看著興衝衝的“小表弟”,驚掉了下巴不提,反正如約前來的張修遠是蒙在鼓裏的。

    他打量一下珺姐兒,點了點頭,他們基本都是武將出身,出門踏青少不得騎馬,男裝打扮更方便。

    他沒覺得不對,畢竟北地能騎馬的女孩子不少。

    “我們走吧。”與霍欽幾個約在城門見麵。

    珺姐兒很雀躍,忙不迭點了點頭,紀振軒哽了半響,擠出笑臉,對小表妹討好打商量量,“公……”

    小女孩警惕,忙瞪了他一眼,他連忙改口,“珺兒,不如,不如我們不去了吧。”

    他心底哀嚎,小姑奶奶咱們不去行嗎?你就算碰掉一根頭發絲,他也不好交代啊。

    姑母是皇後娘娘,皇宮那邊不追究,關鍵是他爹不能饒了他啊。

    紀振軒正要努力打消小表妹的念頭,隻可惜珺姐兒單純但不蠢,他剛說一句,她就堅決搖頭,並立即結束話題。

    “我不要你帶我。”

    珺姐兒原本想三表哥帶自己的,但現在已打消念頭,她拽著張修遠的手往外走,並仰臉問:“張家哥哥,你能帶我嗎?”

    “好。”

    張修遠瞥了眼一臉苦哈哈的好友,莫名其妙,不過他還是幫忙說了一句,“阿軒,珺兒妹妹爹娘既然答應了,那不就行了嗎?”

    他透過表象看實質,一語正中關鍵,在他看來,這是好友這是嫌棄表妹礙手礙腳了吧。

    “珺兒妹妹我帶吧。”他十分豪爽下了承諾。

    張修遠拉著他的珺兒妹妹出門了,紀振軒嘴巴張了張,欲哭無淚。

    “喂,你們等等我!”

    紀振軒突然想起一事,趕緊衝了出去,可惜已經晚了,珺姐兒不會騎馬,自然被承諾帶她的張修遠托上馬,二人共乘一騎。

    他追出來的時候,張修遠剛好把需要的話囑咐了一遍,見了好友出門,他招呼一聲,“阿軒,趕緊跟上來。”

    話罷,他一夾馬腹,這匹張為勝特地給兒子選的名種半大馬駒,立即撒開四蹄,奔馳而出。

    隻留給紀振軒一個背影以及肥碩的馬屁股。

    珺姐兒驚呼一聲後,隨即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張修遠年紀雖小,但騎馬技術不弱,帶一個小女孩毫不費力。

    他一手持韁,一手護著珺姐兒,女孩身軀軟軟的,與習武男孩感覺完全不同,心無邪念,但這種感覺並不壞。

    無知者無畏啊!紀振軒嚇得一顆心險些蹦了出來,趕緊躍上馬,緊趕慢趕追了上去。

    今日的郊遊踏青很順利,公主並不怎麽在勳貴子弟跟前露麵,就算剛好撞上,也就趕緊低頭見禮,不敢直麵,現在換了男裝,大家更認不出來了。

    鄭家有對差不多年紀的龍鳳胎,男孩身體弱些不適合習武,沒跟他們混一個圈子,大家不熟悉,就順理成章誤會了。

    張修遠信守承諾,全程護著珺姐兒,這對新出爐沒多久的小夥伴,關係愈好,分別前還約定了下次再聚。

    *

    張修遠與珺姐兒這段友誼,並沒有因為張為勝述職完畢,返回邊城兒結束。

    因為張老夫人年紀很大了,之前還病了一場,張為勝皇命在身,不能留在京城,這次特地帶了夫人與兩個兒子回京,就是要代替他在老母親跟前盡孝。

    張家在未封爵前,也是京城世族之一,張老夫人很開明,既然皇帝信任,沒有拘著全部家眷留在京城 ,她也不是刻薄婆母,硬要留著媳婦在跟前。

    兒子跟兒媳在一起,才能有嫡孫啊。

    孫子有了,自然要留在父親身邊的,她一個老婆子教不了孫子本事,拘在京城隻會蹉跎了孩子。

    這般幾十年過去,老夫人年過八旬,多硬朗也是有差別的,病了一場,也鬆口讓兒媳與兩個孫子回來盡孝。

    一個孫子是張修遠,另一個是他的二哥。

    二哥早已成年成家,兒子跟小叔叔差不多大,這次調任京城,既是盡孝,也是張家一個策略,畢竟自家男丁不少,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張修遠有二哥教著管著,張家人也很放心。

    既然融入京城圈子,適當的人際交往總是有的,疏遠的不說,與霍紀幾個好友的聚會遊玩,他總會邀上珺姐兒。

    他跟紀振軒熟稔,跟珺姐兒也是在靖國公府認識的,一事不煩二主,於是就打發人去紀家得了。

    紀振軒苦哈哈,但皇帝姑父皇後姑母沒有反對,他也隻能老實傳話。

    珺姐兒快快樂樂出門玩耍,小表哥小心謹慎,頗有幾分非暴力不合作,一兩次過後,她幹脆跟張修遠混一塊了。

    反正張家哥哥相當護著她。

    兩小無猜嫌,光陰荏苒,本來並無旁般心思的男孩女孩,竟真生出不一樣的情愫來。

    每次相聚,成了張修遠最期盼的事,他不知道怎麽相形容,隻知道每回想起她,甘甜如蜜,不知名的情感滂湃而洶湧。

    他想著,鄭家雖非侯爵,但門戶也不低,正好門當戶對,等再過一兩年,就讓母親去提親。

    張家沒有女兒,張修遠當然不懂世家相看女婿的流程,直到有一回,母親出門赴宴,是娘家一個遠房侄女出門子了,回來與二嫂閑聊,才說侄女十三歲就看好這戶人家了。

    張修遠一怔,忙追問。

    張夫人莫名,不過還是解釋清楚了,女孩子不同男孩,京城這邊,世家貴女基本是十三四歲就看定人家,及笄再過六禮出門的。

    “尋摸兩三年,十三四歲兩家暗暗說定,萬一出了岔子,也能及時再另物色人選,不過男孩倒時不急的,緩兩三年也無妨。”

    小兒子才十五,所以張夫人還不忙,她瞥了對方一眼,奇道:“阿遠你問這個幹什麽?”

    張修遠已大驚失色,珺姐兒剛滿十三,她家裏會給相看人家了嗎?

    這念頭一起,心肝肺就擰巴著疼,他覺得呼吸也不順暢了,“噗通”一聲,跪在母親跟前。

    “阿遠,你這是幹什麽?”張夫人同樣大驚,她小兒子向來省心,這是出啥大事了?

    “母親,我先出去看看。”

    屋裏人不少,張修遠沒吭聲,二嫂倒是看出端倪了,莫不是小叔子有了愛慕姑娘。

    她笑吟吟站起,打發了屋裏侍立的丫鬟婆子,自個兒最後出去,還親自掩了門。

    張夫人也窺出一二了,鬆了口氣把兒子拉起坐在身邊,笑著問道:“阿遠,你可是有了心儀姑娘。”

    小兒子開竅了,母親欣慰,張家重品行輕門第,隻要不是德行有硬傷,她都打算答應。

    張修遠臉皮漲紅,但事情很重要,他還是支支吾吾說清楚了,說想娶鄭家姑娘為妻。

    鄭家家世人品都不錯,張夫人一口答應。

    末了,張修遠不忘催促,說她十三了,暗示母親要抓緊。

    張夫人何曾見過兒子這幅模樣,忍著笑應了。

    這事兒商定,母子各自歡喜,張夫人趕緊修書一封告訴夫君,然後打算明日一早到鄭家登門拜訪。

    孩子們年紀不大,打聽到鄭夫人未有看好人家後,張夫人就打算多登門幾次,迂回一番再提親事了,也免了太過突兀。

    可惜,事情並不順利。

    張夫人才登門一次,次日,張二哥匆匆回家,就一臉凝重進了母親院子。

    “你說什麽,陛下召你入宮,是想讓阿遠尚主?!”

    張夫人大驚失色,連滾燙茶水濺到自己腿上,她也不察覺,張二哥忙上前,用袖子給母親擦拭茶漬。

    他也顧不上詢問母親可有燙傷,趕緊點頭應了,“陛下沒有明說,但意思就是這樣的。”

    珺姐兒與張修遠兩小無猜四年,高煦夫妻清楚得很,要說嶽父護女心態他肯定有,但妻子說得對,女兒長大終歸要嫁人的,她孤身一個他才不會答應。

    紀婉青是慢慢勸說的,水磨工夫下去,高煦也仔細查探過張修遠,這小子確實很不錯的,兩小有感情基礎,日後肯定會比相敬如賓好太多了。

    他捏著鼻子認了,哪怕他認為女兒遠不到出嫁的年紀。

    這場烏龍高煦是清楚的,考慮一番,他還是覺得先給張家打個底子更好,以免出幺蛾子。

    於是,他將張二哥召進宮,暗示了尚主一事。

    皇帝膝下隻有一女,這就是平寧公主,愛若珍寶,且本朝駙馬尚主後,完全不影響仕途。這種情況下,照理說陛下看中張修遠,張家人該欣喜若狂的。

    偏偏問題出現了,張修遠才表示過,自己有了心上人,希望母親做主提親。

    張家很不錯,尚主後的更上一層樓固然讓人欣喜,但兒子心意卻更重要。

    張夫人一聽二兒子肯定,一顆心沉甸甸往下墜,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張二哥也一臉沉重,半響長歎一口氣,這於張家是恩典,若弟弟沒有心上人,就是大好事,隻可惜……

    皇恩浩蕩,但也不容拒絕啊。

    張二哥宦場打滾多年,雖難受,但也迅速做出正確決定。

    “母親,我跟弟弟說。”

    張夫人還是說什麽,隻能默認了。

    *

    “不可能,二哥你騙我!!”

    晴天霹靂,張修遠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他無法接受,抹了一把悄然落下的淚,跨馬衝出家門,張家人追也追不上。

    他漫無目的疾奔許久,最終調轉馬頭,往靖國公府而去。

    他們幾個約了下午見麵,其中包括珺姐兒,現在才響午剛過,但他等不及了。

    他已經想清楚了,當今英明,又與皇後娘娘情深,即便不能理解他,也不會怪罪張家的。

    “珺兒,我求陛下成全此事。”

    張修遠很幸運,珺姐兒提前來了,他一進門就能見到人,他立即拉著她避到一邊說話。

    珺姐兒疑惑,抬手止住三表哥與家人,跟了過去。

    張修遠情緒激烈起伏,已有些語無倫次,“珺兒,陛下寵愛公主,必然不會將她嫁予心有所屬的男子。”

    公主年紀不大,操作時間有,其實他可以用自汙來擺脫困境的,但自幼接受的忠君愛國理念,讓他舍棄了這個法子。

    陛下英明,縱有不悅,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降罪的。

    這事兒完全沒有宣揚,皇家臉麵也不會受損,來得及。

    張修遠已經打算好了,他一個人求見陛下,絕不透露珺姐兒,成了固然好;若不成,陛下不會降罪張家,珺姐兒也能無恙。

    “張哥哥,究竟是什麽事?”

    他的大掌抓得她手生疼,珺姐兒沒有理會,不過並不知道這件事,她聽了什麽公主下降、求見陛下的,完全不明白。

    不過張修遠紅了眼睛,眸泛水光,她看著焦急得很。

    “珺兒,今天二哥被陛下召見,說是……”

    張修遠深呼吸幾下,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後,他低低地道: “我本來求了母親,要到鄭家提親的。”

    他抹了一把眼睛,聲音沙啞卻很堅定,“珺兒,你先回家,我想求見陛下。

    “萬一……”事有不成。

    他囑咐道:“你切記莫要過問。”好在鄭夫人是皇後胞妹,珺兒會無事的,隻是不出頭更保險些。

    “張哥哥!”

    有什麽能比這告白更能震撼人心,珺姐兒兩頰泛粉,眼眸亮晶晶,她羞澀,但更怕張修遠煎熬。

    “你聽我說。”

    “我從來沒說過我姓鄭。”你猜測,我卻不好澄清。

    張修遠錯愕低頭,定定看著。

    他看見他的心上人眼眸晶亮,含嗔帶喜,櫻唇一張一翕,“我姓高。”

    高,是大周國姓。

    而她,是紀振軒表妹。

    張修遠腦子“轟”一聲響,失聲驚呼: “珺兒你……”

    他不笨,相反他很聰敏,蒙蔽他的固有印象被一下子掀翻,一個念頭呼之欲出,他大驚一瞬過後,是狂喜。

    他的心上人微微笑著,仍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各有一個淺淺梨渦,她反握他的手。

    “我正是父皇唯一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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