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裴昭的背上，溫暖手裏捏著那仍有餘溫的佛珠，翹而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兒，剛剛偏了下頭，想要說些什麽，便聽見——

    “阿暖，阿暖，我現在說話你還聽得到嗎？阿暖！”

    正背著她跌跌撞撞地小跑在崎嶇山道上的裴昭忽然就這麽大喊了聲，瞬間就驚起了一旁的樹枝上，不知名的鳥兒撲棱棱地飛起了一大片。

    而溫暖一聽出了他話裏的驚慌之意，馬上就弱弱地回了聲，“嗯，聽到……”

    “你別睡，你別睡過去啊，我很快的，很快就能帶你去山下了，你一定會沒事的，肯定會沒事的，不要睡覺知不知道，想要睡了你就跟我說一聲……”

    裴昭的聲音裏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恐慌來，可以說，他自從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到現在，背上的這個小丫頭算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了。他簡直不敢想象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他會怎麽辦？

    她會像小時候他養的那隻紅眼睛的兔子那樣，永永遠遠地都不會再動了嗎？一睡了過去，便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嗎？

    裴昭的的眼眶一下就紅了起來。

    所以不要睡，不要睡覺好不好？不要睡……

    求求你……

    裴昭的腿邁得更快了，就連衣裳都被小路兩旁的枝丫給劃破了，手臂上也劃了好幾道口子都沒有任何的反應，反倒跑得越發的快了。

    一聽到裴昭的聲音裏都帶了些哭腔了，溫暖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下意識就愣了楞。

    旋即便突然感覺到自己屁股上猛地被人擰了下，下手之重，使得她毫無征兆地就這麽叫了一聲，然後就聽到背著她的少年這才舒了口氣，“還好，還好，你沒睡著，不要睡覺，睡過去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跟我說說話，不然我跟你說說話，好不好？我跟你說，其實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實際上我根本就是跟家裏人走丟了，我……我家裏可有錢了，比你家有錢多了，你以後嫁給我了，肯定會享福的！你信我！我給你買小丫頭天天伺候你，雞蛋我們吃一個扔一個，你想穿什麽漂亮衣服就穿什麽漂亮衣服……”

    裴昭一下子就這麽喋喋不休了起來。

    然後可能是沒得到溫暖的回應，他竟然又伸手在她的屁股下用力掐了下，差點掐得溫暖沒給他當場哭出來。

    “我沒睡，我聽著呢，你要給我買小丫頭，你要給我買漂亮衣裳，不過雞蛋我們不要吃一個扔一個好不好？其實村子裏還有好多好多人都吃不起雞蛋呢，扔掉的那個我們給別人吃好不好？”

    溫暖糯糯地這麽建議道。

    一聽溫暖這麽說，裴昭也跟著愣了下。

    以前他在皇宮的時候，不管是自己吃飯也好，還是跟母後吃飯也好，基本上都是一大桌子菜，就他跟母後兩個人吃，母後胃口小，一般都隻是吃幾口就再也不吃了。他人小，也吃不了多少，剩餘的都會叫宮人們撤下去，他們會吃一些，但大多數都是倒了的，皇宮裏那麽多皇子皇女，嬪妃們都是這麽過來的，這麽一想，他們到底浪費了多少東西啊，那些東西足夠很多很多跟他差不多的小乞丐能每餐吃饅頭吃到飽吃上好幾年了。

    想到這裏，裴昭沉默了下，連心裏頭的驚慌都消了不少，他看著麵前的小路，許久，才認真地說道，“阿暖，你真好！等我父親母親見到你後，肯定會很喜歡你的！”

    “真的嗎？”溫暖的聲音裏也帶了些興奮。

    “當然了，我從來都沒見過你這麽好的女孩子了，他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我……我……我也是喜歡你的！”說著這樣的話，裴昭的臉便紅了紅。

    不過少年的喜歡應該更偏向於朦朦朧朧的好感，基本上跟愛情是沒多大關係的，但還是叫此時的裴昭覺得無比的羞澀。

    “我也喜歡阿昭哥哥！”溫暖也一樣開心地說道，“那，以後我就嫁給阿昭哥哥好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我爹曾經跟我說過，像鎮上的那些有錢老爺啊，娶了娘子之後，一般都會再娶好幾個娘子的，不像我爹就我娘一個，阿昭哥哥，你家這麽有錢，以後……”

    “不會的！”裴昭想都沒想地就否決了，“我才不會呢！我娘就是因為我爹娶了好多小妾才總是不開心，我以後才不會讓阿暖不開心呢，我娶了你，就是想看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比現在還開心！如果你以後嫁給我了，就不開心了，那我為什麽要娶你呢？”

    裴昭格外認真地說道。

    聽得溫暖捏著那顆佛珠捏得更緊了，然後突如其來的，就偏頭在裴昭汗蹭蹭的小臉上親了下，“阿昭哥哥，你真好！我……我都不想死了……”

    得到了小姑娘軟綿綿的一吻的裴昭，怔楞之下，差點沒帶著背上的人一起從山路上滾下去，好不容易穩住了腳，聽到了溫暖後麵的話，頓時跑得更快了。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背上背著的可是自己的小媳婦了，他不能讓她出事，要是出事了，自己可就沒有媳婦了！

    然後就這麽一口氣憋著，裴昭竟然悶著頭，背著小丫頭從那彎彎繞繞的羊腸小道上走了出來，一抬頭看見山下不遠處的那些房子，他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連忙顛著溫暖就跑了過去，邊跑邊扯著嗓子大聲地喊道，“救人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救命啊！”

    也因為他喊得太過淒厲了，很快就引來了一幫人。

    圍過來了才知道這麽大喊著的人竟然是那個一直在村子附近徘徊的小乞丐，他們剛想開口斥責，裴昭便將溫暖可憐兮兮，都哭花了的小臉露了出來，“她被蛇咬了，我求求你們趕緊幫忙叫個大夫過來好嗎？求求你們了！”

    他們一看到這小要飯的後頭背著的人，當下一幫人便低呼了起來。

    “喲，這不是宋秀才家的二閨女，怎麽了這是？被蛇咬了？什麽樣的蛇？這可不得了，張老四你趕緊去李大夫家把他帶過來看看啊，王阿財，你快去宋家，把宋家人都叫過來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來，娃兒，把宋秀才的二閨女先交給我吧，你看你這小臉跑的，都白了，你趕緊歇口氣去的！”

    說著，那人就要伸手將溫暖接過來。

    而一看這人伸出手來，裴昭的心裏瞬間就升起一抹排斥來，但想著人家是大人，自己隻是個小孩子，再加上這村子裏的人對他趕緊一直不太好，便隻好一臉舍不得地將溫暖交了出去。

    “阿昭哥哥……”

    溫暖下意識就軟軟地喊了一聲。

    一聽小丫頭喊他了，裴昭也顧不得其他了，趕緊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你別怕，我就跟在你後頭呢，別怕，肯定不會出事的，一會大夫就來了，不怕……”

    眼看著那村人已經抱著溫暖開始往宋家走了，他卻還一直跟在後頭不住地安慰著。

    倒使得抱著溫暖的村人倒覺得好像是那拆散鴛鴦的惡人似的。

    他壓下了自己心頭這個古怪的念頭，緊接著便看到前方宋家人的哭聲就傳了過來，而他們的後頭還跟著那一個被拉扯著不住往前的老大夫。

    一看到那些人，他便什麽念頭都沒了，連忙上前就跑到了那些人的麵前。

    “阿暖，娘的阿暖啊！李大夫，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趕緊給她看看，求求你……”

    溫暖看著自家娘親哭得滿臉是淚，毫無形狀，竟也跟著一同哭了起來，一雙軟乎乎的小手便朝自家娘親伸了過去。

    “娘，娘……”

    “阿暖！”

    婦人伸手就將自己的小女兒給接了過來，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就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徒留一雙小腿在外頭。

    老大夫也是這個時候才喘勻了氣，便忙蹲下身拉開她的褲腿，看了看傷口，這才又伸出三指搭在了溫暖的手腕上，閉著眼就開始凝思了起來。

    然後一夥人就這麽屏著呼吸看著他，就連被擠到了人群之外的裴昭也不例外，隻感覺自己整個小心髒都隨著這老大夫的一吸一呼而一上一下的。

    許久，眾人才看見了老大夫輕輕吐出了口濁氣，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來，“沒多大問題，想來那蛇也是沒毒的，我給小丫頭開兩劑藥，喝下去看看，再多注意注意，應該就沒多大的問題了……”

    一聽老大夫這麽說，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時鬆了口氣。

    可站在人群外頭的裴昭剛將胸口憋著的這口氣呼了出去，便立馬感覺自己的雙腿就開始打起擺子起來了，才打了一下，整個人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喲，這孩子，李大夫，李大夫，您再來看看，這孩子小臉白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蛇給咬了！”

    聞言，人群中心的老大夫連忙趕了過去，溫暖也抬起小臉看向自家娘親，拉了拉她的衣袖，“娘，娘你快帶我去看看阿昭哥哥好不好？娘，剛剛我在山裏被蛇咬了，多虧有阿昭哥哥在，然後背著我下來了，不然我現在說不定都看不到你了……”

    一聽自家女兒開始瞎說的婦人，當即作勢就要抬手打她嘴巴，但腳下卻絲毫沒有停頓地就往裴昭那裏趕了去。

    才剛過去，便聽到老大夫撚著胡子說道，“不過就是脫力了，沒什麽大礙，但從脈象上看，最近怕是沒饔飧不濟，導致脾胃不健，我也不要開什麽藥了，沒事吃飽點就行了……”

    一聽他這麽說話，溫暖便立馬又拉了拉自家娘親的手臂，“娘，娘，阿昭哥哥救了我，你把他帶回家，請他吃點好的好不好？”

    聽到自家女兒的話，婦人低頭便朝下方那張過分秀氣的小臉看了過去，然後——

    “這個好吃，阿昭哥哥，我娘的這個菜做得可好吃了……”

    “你慢點吃，哈哈，你臉上都是，我給你擦擦……”

    “還要添飯嗎？我來，我給你添！”

    於是，等宋家父子接到消息，一路上一口氣都沒歇，提心吊膽地回到家，看見的就是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臭小子正在“心安理得”地接受著自家那個聽說被蛇咬了的，漂亮可愛懂事……（以下省略一萬字誇獎）的妹妹/女兒的伺候。

    所以，這小兔崽子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活膩歪了嗎？

    嗯？

    正吃飯吃得噴香的裴昭，突然就感覺自己的後背升起了一抹涼意，然後就看見麵前的小丫頭興高采烈從長凳上跳了下來。

    “哥哥，爹爹！”

    他則捧著飯碗緩緩轉過頭去，然後就咽了口口水。

    他……他……他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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