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原本喝湯的陸然動作登時停了下來，秦玲玲的笑容也僵住了，隻有主座的陸文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果然。

    顧衍之在心裏了然地想，他說這話，就是想試探一下陸文的意思，看他的模樣就知道，陸文對於秦玲玲一直以來的做法，不說知道全部，七七八八，總歸是心裏有數的。

    “小果你別這麽說……嬸嬸確實是打了，說不定那會兒信號不好呢，這，我也是看然然回來累了---”秦玲玲一聽陸果這麽說，瞬間就有點慌了，解釋起來都有些亂七八糟的。

    其實隨著陸果成長，變成一個如今比陸然還要高上幾公分的大男孩，秦玲玲已經越來越能感覺到陸果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了，尤其是今天，秦玲玲總覺得，陸果好像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這種想法就叫走多了夜路就怕鬼敲門，秦玲玲家裏生在城市，從小的家庭環境讓她對農村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最早的時候甚至覺得是自己下嫁了陸文，時時刻刻都有種居高臨下的情緒在。

    但這麽多年來，陸文的實力早就超越了她自己，兩夫妻的心意又不是很通，從她完全理解不了陸文把陸果接過來的用意，甚至不主動去夫妻交流，而是直接給陸果穿小鞋就看得出來，這樣的結果有的是出於長時間的疏於溝通導致下意識地不會去想這條路，當然也有陸文太忙的緣故在裏麵。

    隻是這些方方麵麵，都讓秦玲玲對於這個家庭打從深處存在著種不安全的感覺，她比誰都害怕陸文的怪罪，所以從陸然小的時候，就卵足了勁地教育陸然親近自己，這是秦玲玲少有的，她認為可以讓自己在這個家庭坐穩一點的手段，這也是她會對陸果那麽敵視的原因，她覺得她要讓陸然知道媽媽的重要性，陸文才會處處考慮到他，所以當她看見陸文那麽重視陸果的時候，才會引起他巨大的警惕。

    因為不止一次，陸文跟他說過，陸果的父親當年對他的恩情，甚至模模糊糊的時候透露過以後家產也想交一部分給陸果的想法，就是陸文這樣的念頭，深深刺痛了秦玲玲，造成了她那之後無線地暗中逆反。

    不過好在，顧衍之也沒打算深究，隻是在秦玲玲戒備的目光下，飛速喝完了一碗湯。

    那頭的秦玲玲見陸果喝的飛速，對於自己剛剛那種害怕的情緒又忍不住有幾分不滿，看了看這房子，怪異地想著，不管陸文怎麽想，她都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難不成陸文還會為了區區一個陸果，和他快十八了的兒子的媽媽大吵一架？

    到這裏，秦玲玲忍不住收起了之前自己心裏那見鬼的害怕，腦子裏一閃而過了個念頭，她站起身十分熱情地給顧衍之又乘了一碗湯，“哎呀，這個湯我燉了□□個小時了，絕對對胃，你們這群青春期的就要多喝點，回頭精神滿滿的也好上課……哎對了，小果，你這次一模考的怎麽樣啊？”

    來了。

    顧衍之一副猜中的樣子，秦玲玲把他叫回來，就是為了這種事，顧衍之心裏早就有數了，他抬起頭正想說話的時候，就看見那邊的陸然似乎冷笑了一下，陸文端在主座，還是沒有說話，依舊那副老樣子，而且看上去…似乎還有幾分期待？

    “英語才29分，今天才剛剛被劉老師點名批評過。”陸然見顧衍之不說話，冷哼了一聲，直接把他的分數給曝了出來。

    劉梅和秦玲玲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後者肯定早就得到消息了，看劉梅那態度就知道，兩人指不定還在一塊吐槽過呢，這會兒反倒是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一臉驚訝，“29分？小，小果，高考就剩下這麽幾天的時間了，你怎麽才這個分數？這，這到時候考起來怎麽辦？我們家然然一百四十多，哪怕對你要求不高，然然的一半，你總該有吧，這29……”

    秦玲玲說著，扭過頭去假裝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看向陸文，但實際上，她就是下想看看陸文的反應。

    陸文對他這個侄子雖然說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差，從秦玲玲諷刺顧衍之的時候還要看看陸文的反應就看得出來了，陸文其實還是很在乎陸果的成績的，否則的話，也不會廢那麽大功夫非得把他塞到重點班。

    果不其然，陸文聽到這個成績臉色瞬間就拉了下來，他平時忙於工作，家裏的事情一向很少操心，大多都是秦玲玲告訴他的，他知道陸果的成績差，但也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

    “29分？”陸文明顯是生氣了，他放下手裏的湯勺，“高考才剩多少天，你就考了29分？你卷子做完了嗎？辛辛苦苦讓你去上學，你就考出這麽個分數？”

    陸文說話不像秦玲玲一樣沒有底氣，一直以來是他在養陸果，這麽多年，哪怕是身為父親的角色也不為過。

    顧衍之沒說話，不是因為他在憋什麽大招，是因為麵對陸文的質疑，他自己也覺得陸果這個成績確實是太寒磣了，想來想去，他隻能抬起頭來，衝陸文露出了一個帶著幾分難受的表情。

    陸果七歲就失去了父母，他對叔叔嬸嬸雖然不滿，但這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其實從心裏，陸果是很渴望和他們親近的，他渴望得到叔叔嬸嬸的認同，甚至渴望得到堂弟陸然的認同，隻是他不知道怎麽做，在那種渴望得到卻又害怕張開雙手的道路上徘徊了無數遍。

    陸文本來是想罵陸果的，說實在的，陸果小時候打架的事他一點也不介意，因為幾乎每一次打架，陸文雖然不在場，但事後都會去找老師問清楚前因後果，以陸文的精明程度，憑借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能判斷地出現場，他知道陸果這個孩子至少性情還是好的，男孩子隻見打打架，不破皮流血的，他自己小時候也是家常便飯。

    重要的不是打架，而是出手的原因和出手的時機。

    就好像陸果打的最嚴重的一次，是和市高附近的一堆小混混，為的是護著常年被他們欺負的一個小乞丐，當時打的陸果和那幫混混裏的其中一個雙雙進了醫院，幸好打的時候就在市高旁邊，被老師給攔了下來，不然麵對那麽多人，陸果最後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陸文看上去沒過問，但是卻在後麵結清了陸果的醫藥費，順便暗中把那一堆小混混清理了一遍，還把那個小乞丐送進了市內最好的福利院。

    陸文對陸果的教育有點極端，他知道他不是一個太會講道理的人，如果他是，那麽他的兒子，他的妻子，就不至於這麽不理解他對陸果的一片苦心，最早把陸果接回家的時候，陸文幾天幾夜都沒有回來，秦玲玲那個時候一直以為他是在對她鬧冷戰，但其實不是，陸文是一個人去大哥的墳前哭了足足兩天。

    那些年他每一天都在忙公司，等到停下來想回去看看的時候，家裏和父母都被燒成了一片灰燼。

    人盲目向前的時候，總是會忘記背後支撐著自己的人。

    陸文有錢，他能給陸果所需要的一切，他也希望陸果乖乖的，好好念書，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讓他大哥在天之靈能有所安慰，但陸果卻偏偏喜歡打架，陸文不是不知道陸果這些年的情況，而是他不知道要怎麽和陸果說。

    說輕了沒用，說重了，他怕刺激這個孩子，說多了，又怕那個本來就隨他好感不多的孩子厭惡更加，以後會更難打交道。

    時間長了，陸文隻能咬咬牙，放任陸果去打，拳頭是不長眼的，你的拳頭揮舞在別人臉上的時候，別人也會卵足了勁打你，好幾次陸果都是鼻青臉腫地回家悶一晚上，然後第二天又跑去上學。要說讓陸文欣慰的是，陸果小的時候胡來的次數還比較多，但他明裏暗裏的引導過之後，陸果漸漸地就不那麽隨意地打架了。

    但成績還是個大問題。

    陸文很在乎成績，他自己的家庭環境很窮，他明白一個好的選擇可以給人帶來多少回饋，所以即便是以前不太過問陸果的事情，這會兒也忍不住發了脾氣。

    那頭的陸然吃了口飯，聲音很冷道，“他就這個能耐，也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非要送他去重點班，每天被老師罵都完全沒反應，害的我心裏不舒服，上周還在跟體校的人打架，這麽喜歡打架，當兵去算了，上什麽學啊。”

    秦玲玲說陸果的時候倒是會有顧忌，但一直以來，陸然說陸果的時候可是一點遮掩都沒有的，他話語裏的嫌棄都快溢出天際了，陸文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秦玲玲見狀連忙道，“然然，你不能這麽說，小果怎麽說也是你哥……”

    “我陸然可沒有這樣的哥哥，他就是爸爸心善拎回來的廢……”陸然話還沒說完，陸文突然猛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厲聲地叫了一句陸然的名字。那頭陸然的話突然就停住了，不過這一下停住，似乎不是因為陸文的聲音，而是因為陸然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掃了一眼，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猛地放下碗筷，然後飛速拿著手機跑離了飯桌。

    顧衍之看了他一眼，自己也放下碗筷，起身道，“飽了，我就不留下來打擾陸然學習了，先回去了。”

    陸文還沒顧得上自己兒子莫名其妙地飛奔出去，就看見顧衍之猛地站起了身，立刻訓斥了他一聲，“你給我站住！”

    顧衍之停頓了下來，一旁的秦玲玲拉了拉頭發，似乎覺得不太對，伸手戳了戳陸文，那頭的陸文看著站起來足足一米八的陸果，和眼神裏與過往不同的樣子，也愣神了一會，沒說出話來。

    顧衍之沉默了一會，他是個人精，穿越的多了，大約也學會了看各種人的心理，這頓飯吃下來，他能感覺得出來陸文對陸果是真的關心。

    而陸果，其實也是真的渴望得到家人疼愛的孩子。

    想了想，他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上課會認真的，二模爭取考高點兒。”

    說完，也不顧叔叔嬸嬸聽他一番保證宛若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表情，徑直離開了餐廳，他才剛剛撿起地上的書包，就看見陸然突然從偏廳衝了出來，看見陸果停都不停，衝到門口去穿了鞋就往外跑。

    見狀，陸果眯了眯眼睛。

    “廖小麗懷孕了。”係統的聲音適時地出現在了顧衍之的腦中。

    “什麽玩意兒？”剛穿好鞋，顧衍之差點兒被自己給絆倒，有些震驚地扭過頭，“廖小麗懷孕？”

    “嗯，”係統肯定道，“就在中心醫院，我剛剛看到陸然信息，去查了下，是真的，一個多月了已經，好像是廖小麗自己發現的。”

    臥槽，熊孩子啊，這可真是熊孩子。

    顧衍之一臉震驚地思考了一下這兩人的年齡，一時半會竟然話都說不出來，不過轉念一想，陸然不是一天到晚嫌棄陸果麽，這種時候，就是他展現哥哥的愛的時候了。

    ·

    “遲到了10分鍾。”坐在kfc的顧紹明看見顧衍之優哉遊哉地走過來，衝他比了比手表。

    顧衍之衝他勾勾手，那人就下椅子和他一起走進了一個小區，路上，顧衍之問道，“你抄完了？”

    “沒有，剛昨晚複習卷子。”顧紹明應了一聲，跟著顧衍之進房間後，看著大大的房子裏冷冷清清，一副隻住著陸果一個人的模樣，看上去不是很吃驚，也沒有要問的意思，“我覺得身為班長，還是不能幫你做這種事情，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

    “我隻有抄作業一個任務啊，”顧衍之把燈開了，聽見這句話一臉詫異地回過頭，“其他又沒有，你既然不想抄，那你坐在這等了這麽久，幹什麽？時間有多麽？”

    “不是不想抄，是覺得不能幫你抄，我可以給你講題目，用接下來一直到高考的分量都可以，反正不能讓你抄就對了。”顧紹明頂了頂鼻梁上的鏡框，靠著沙發，看向顧衍之時，那一雙墨色的眼睛裏麵似乎帶了幾分疑惑，“就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顧衍之開了瓶碳酸飲料，他其實純粹就是看顧紹明有好感，想試探一下對方，劉梅的抄寫他才不放在眼裏，他大可以翹課兩個月，然後驚天地泣鬼神地考出個高分，對外美其名曰是請了個家教。

    “什麽？”顧衍之看了眼對方伸出去頂鏡框的手指，問道。

    “我是不是認識你？”顧紹明說著，目光裏露出了幾分疑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