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掉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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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教授垂著目光, 沉默地看著杯子屍體:“……”
顧大律師也垂著眼皮,一言不發地看著杯子屍體:“……”
兩人一脈相承,麵無表情地給滿地玻璃片開追悼會。
氣氛令人窒息, 說不清誰比誰尷尬, 誰更需嗑一把假死藥冷靜一下。
但是老天總是這麽不盡如人意, 偏偏安排了一個棒槌在旁邊叫魂——
“顧?顧你在聽嗎?誒?難不成信號不好?”對方嘀咕了一句,悉悉索索也不知道在翻什麽, 過了兩秒又開始鍥而不舍,“我這裏信號沒問題啊, 顧?能聽見我說話嗎?”
顧晏終於追悼不下去了。
他“嘖”了一聲,瞥了一眼通訊屏幕上對方設定的那張傻臉, 默默閉了一下眼, 道:“聽見了,我這裏有點事, 稍後給你撥回去。”
“啊?”對方沒反應過來,“不是,我也沒什麽大事, 不用回撥,就隻是問你一下那個程序軟件你試得怎麽樣?幹擾成功了嗎?”
顧晏:“……”
他凍著一張俊臉, 沉默了兩秒, 緩緩回道:“結果挺刺激, 謝謝。”
對方:“???”
然而顧晏沒有再多廢話,直接切斷了通訊。
通訊一斷,房間頓時陷入了寂靜。
這麽一來, 氣氛更加令人窒息。
裝了半天假死的燕大教授終於裝不下去了,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看起來更像是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歎氣,然後抬起了眼,對上顧晏的目光。
兩人對視了片刻,好一會兒後,顧晏先偏開頭,不知是有點兒懊惱,還是單純表達眼不見為淨的意思。
“看來,我原本想跟你討論的問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燕綏之緩緩說完,停了一下,又道:“但我又有了一個新問題想問你。”
顧晏依然沒有看他,隻動了動嘴皮,吐出一個字:“說。”
“暴露身份的是我,怎麽你看起來比我還尷尬。”
“……”
顧晏簡直要氣笑了。
“你把我的份都搶完了,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尷尬了。”燕大教授說著還微微笑了一下,顯得特別特別不是個東西。
某些人大概天賦異稟,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得都不知道怎麽回他,偏偏又不是什麽涉及人品道義的大事,氣歸氣,你還沒法跟他較真。
一時間,仿佛場景重現。
兩人麵前如果擱上一張院長辦公桌,燕綏之身後再放上一把辦公椅,就和許多年前院長辦公室裏時常出現的一幕一模一樣。如果按照原劇本,下一秒,顧同學就該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轉身摔門走了。
他一走,燕綏之就更用不著尷尬了。
皆大歡喜,非常完美。
然而,顧晏隻是捏了捏鼻梁,冷著臉衝陽台那邊的椅子一指,“過去呆著,我先把這一地玻璃收拾了。”
“怎麽不摔門了?”
某人的語氣竟然還挺遺憾。
顧晏:“……”
他癱著臉看了燕綏之片刻,涼絲絲地說:“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是我的房間,我為什麽要摔門離開?”
顧同學畢業多年,年輕有為,翅膀硬了,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氣一氣就跑的冷臉學生了,還有膽子指揮老師了。
他又衝陽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燕綏之趕緊過去老實呆著,別在這裏杵著氣人。
說話間,臥室門被人“篤篤篤”敲了三下,別墅內安排的服務人員格外有禮地問道:“顧先生?剛才聽見有東西摔碎的聲音,需要清理嗎?”
顧晏看了燕綏之一眼,轉身打開了房門,衝門外的服務生點了點頭,淡淡說:“碎了一隻杯子,勞駕。”
這些服務人員都是訓練有素的,畢竟能在這片別墅區裏出入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喜歡被人議論猜測。服務生帶著兩個人上來,目不斜視直奔碎玻璃,很快把那些玻璃渣和水跡清理幹淨。為防止有漏網之魚硌人,又在那塊地方鋪上了一層地毯。
這些人忙碌的時候,全程堵著門,燕綏之也不方便出去,更何況他還有一些事要跟顧晏再確認一遍,於是當真老老實實地在陽台的木藤椅裏坐下了。
最後一個服務生退出房間的時候,顧晏在門邊跟他低聲交代了兩句什麽,那服務生點了點頭匆匆下樓,沒過片刻又上來,給了顧晏一個白色的小盒。
“謝謝。”
“應該的。”
所有服務生一撤,顧晏又重新關好了門。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陽台邊,把手裏那個白色小盒丟在了圓桌上。
燕綏之瞥了眼那個小盒,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他本打算問點什麽,然而站在近處的顧晏太高了,說話還得仰著頭看。於是燕大教授沒好氣地道:“你先坐下。”
顧晏垂著眼皮看了他片刻,彎腰把那小盒打開,從裏麵抽了一根棉簽。
他彎下腰來,壓迫感便沒那麽強,於是燕綏之看著他手上的動作,順口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顧晏手指頓了一下,沒抬眼。他在盒中挑了一瓶溫和點的消毒劑擰開,到了一點在蓋子裏,輕微的薄荷味淺淺散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兩人距離很近,他說話的嗓音又很低,因為彎著腰的緣故,給人一種格外親近的錯覺。
燕綏之換了個更放鬆的姿態,朝後靠在了椅背上,“聽假話做什麽?”
顧晏垂著目光,認真地將棉簽一頭蘸滿消毒劑,順口答道:“誰知道呢,也許你想聽一聽假話,以便自我安慰一下自己演技還不錯。”
“……說真話。”
“真話?”顧晏終於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如果說懷疑,就是來律所的第一天。之後的每一天,你都能幹出點事來加深懷疑,真正確認是在酒城。”
燕綏之聽完,也沒露出全然意外的表情,隻是“嘖”了一聲,似乎有點不滿意,“我以為最少也能堅持一個月。”
“……”
哪來的底氣?
顧晏一點兒也不給他麵子,冷冷地道:“恕我直言,我沒有從你的行為上看出絲毫‘堅持’的跡象,可能藏得太深了吧。”
熟悉的毒汁,熟悉的味道。
被諷刺糊了一臉的燕大教授摸了摸自己的脾氣,又道:“可是這才多久,有一個禮拜麽?酒城那邊時間還過得比德卡馬快,滿打滿算也就六七天吧。”
顧大律師淡淡道:“是麽,我以為已經六七年了。”
燕綏之:“……”
拐彎抹角地諷刺度日如年,他怎麽收了這麽個倒黴學生。
“雖然我也確實沒太用心演,但也還行吧?”燕大教授開始擺例子,“你看勞拉、艾琳娜、傑森他們就都沒認出來。其實正常人都不會那麽快反應過來,畢竟我已經死了。這種普遍的認知一旦形成了就很難被修正,更別說看見一個略有一點相似的人就猜是對方做了基因修正……”
這人說話毫不避諱,說完一抬眼,才發現顧晏微微皺了一下眉。
燕綏之驀地想起之前被扯走的黑色被子、被推拒的白色安息花,還有一些小而又小的細節。當時他沒怎麽在意,現在再想起來,突然有了一點丁點兒別的滋味。
很難形容,但讓燕大教授心裏某一角倏然軟化了一點。
也許是有個欲揚先抑的過程,這比他冷不丁撞見勞拉他們準時準點拿著安息花去墓地見他,更讓人感慨一些。
燕綏之頓了一下,非常自覺地改了口:“我是說,在他們的認知裏,我已經死了。”
顧晏可能沒想到慣來無所謂的燕綏之會改口,微微愣了一下。
燈鬆林萬千螢火的光從陽台外側投來,映得燕綏之的眼睛一片清亮,像是夜裏盛著月色的湖。
“這位同學,我都改口了,眉頭就別皺了吧。”燕綏之眼裏含著笑意。
有那麽一瞬間,顧晏的眉心下意識皺得更緊了一些,不過他自己很快反應過來,倏地鬆開了眉心。他垂下目光,沒答話,而是衝燕綏之的腿抬了抬下巴,“右腳抬起來一點。”
“嗯?”
“應該是剛才玻璃濺到了,流血了沒看見?”
燕綏之聞言低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的右腳腳背被飛濺的玻璃劃了一道口子,傷口應該不大,但滲出來一片血,他皮膚又白,襯得格外紮眼。
“還真沒注意,小口子而已,破一點皮哪裏算破,不用管它。”燕大教授本來還翹著二郎腿,放鬆又優雅,被顧晏這麽一指,非但沒把右腳抬高點,甚至下意識要把右腳放下去。
然而顧晏卻已經彎下腰,毫不在意地握住了他的腳踝。
燕綏之:“……”
“我自己來。”他驚了一跳,腳背的筋骨都繃起來了。
顧晏不鹹不淡地道:“我摔的杯子,玻璃渣傷了人,我當然得善後。”說著他還皺了一下眉,道:“別動。”
燕綏之:“……”
早已準備好的棉簽把傷口擦拭了一遍,混雜了薄荷味的消毒劑落在腳背上的時候有點兒涼。這是各類消毒劑裏最溫和的一種,洇進傷口裏也不會疼。
顧晏垂著目光,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還真被菲茲說中了,出門一趟傷一次腳。”
他說著,棉簽不小心按重了一些,一滴多餘的消毒劑順著燕綏之清瘦的腳背,正要往下滑,顧晏順手用拇指抹了一下。
……
這腳搞不好要瘸。
顧晏收拾好小盒離開陽台的時候,燕大教授看著腳背上的小口子幽幽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不小心把原本的章節簡介兩句粘進來了,後台改了前台還沒反應過來_(:3」∠)_(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