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一、小何的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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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溪估計到死都不知道,她一個在團裏並不突出的人,為什麽總能有源源不斷的資源找上門,雖然都是小資源小角色對她的事業和認知度沒什麽幫助,但她在團裏的那幾年,確實是收入可嘉不愁吃穿。

    所以說她蠢啊。

    工作上沒什麽壓力,就這樣不愁吃穿地混著,滋滋味味地活著,保不齊哪天就能等到個年輕有錢又帥還對她好的富豪娶她進門,然後下半輩子繼續不愁吃穿滋滋味味地活著。

    但是蠢人的腦回路,是常人沒法理解的。

    有次她拍戲,老板順路去探班,那時正值盛夏,蚊蟲多,她不工作的時候就窩在酒店裏做手工,那種裝了藥材的小香包,很小很小的一個,做得很精巧,聽說掛在身上車上可以防止蚊蟲叮咬。

    我們去的時候正趕上她拿出這些東西送同僚和工作人員。

    老板當時就站在整個片場最顯眼的地方,幾乎整個片場攝影的光都打在他一個人頭上,但這位枕小姐就是能當作沒看見。東西給了每個人,連我都有,有的人還有好幾個,唯獨漏了我們老板。

    我離得近,隱約都能聽到我們老板磨牙的聲音。

    當時我就想,今天要不給老板討一個過來,我就能被丟在這裏喂蚊子。

    在枕溪再一次要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刻意地拍了一下巴掌,在她看過來的時候,說:“先生,您身上的香水太招蚊子。”

    我以為自己說得夠明顯,但枕溪就能當作沒聽懂,衝我笑笑,走了。

    我心想完了,今天應該是回不去了。

    好在,枕溪走出幾步,就返了回來。

    提溜著一個小香包在我老板麵前晃啊晃,說:“這個味道要濃一些。”

    我老板不說話。

    “比您身上的香水味應該要濃一些。”

    我老板還是不說話,我立馬道著謝接了過來,往我們老板手裏塞。

    “正好了正好了。”

    直到枕溪離開,我才鬆口氣,想自己這秘書做得真不容易。

    時刻要兼具著看老板眼色和給老板找台階下的任務。

    之後這個香包就一直掛在我們老板車上。中間線頭脫落過無數次就重新縫合過無數次,上麵的小珠子裂了又粘,粘了又裂。

    直到它再沒有半點味道,直到枕溪死。

    枕溪應該沒有想過,我老板為什麽總會出現在她工作的現場。幾乎她的每個工作,隻要跟雲氏相關,我老板總會找個借口去露個臉,隻去那麽一次,每次都是她在的時候,不呆多少時間。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枕溪參與了一個雲氏底下公司製作的網劇。當天,我老板在附近開會,就順便應邀過去看了一眼。

    真的就隻看了一眼就走,枕溪應該都不知道我老板去過。

    但枕溪當時好像有急事,匆匆完成了工作就說要走。

    那是一個還算偏僻的地方,沒有公交和地鐵,隻能乘坐私車。當時劇組安排不出多餘的車送她,她的經紀人又不在身邊。

    那會兒開始下大雨,她自己撐著把傘站在片場門口,像是祈禱著有出租或者便車經過。

    老板遠遠地看見了,把我和司機趕下了車,然後自己開了車過去。

    我遠遠地看見,枕溪伸手攔了車,估計是看見車裏的人,她在車外猶豫了有一會兒,最後也坐了上去。

    那時候我們搭著劇組的車回去,我到老板家給他送下一個發布會要穿的衣服。

    進去的時候,能明顯看得出老板心情很好。房間裏破天荒地放了音樂,桌子上有一瓶和這套房子,和我老板本身完全不搭的,草莓牛奶。

    給我老板掛衣服的時候,餘光看到他開了電視,電視上正在放某個品牌的婚戒廣告,廣告語說得很唬人,什麽一生隻送一個人。

    見我看過去,老板說了一句:“買了應該不會虧。”

    “什麽?”

    “應該比黃金保值。”

    我當他隨口一說,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讓我去給他取東西。

    到了地方才知道,那就是電視上廣告的那個鑽戒品牌。

    東西拿到手的時候,我悄悄打開看了一眼,上麵嵌得那顆鑽石,比我眼珠子都大。

    我把衣服掛好,就說要走。

    老板專心致誌地看著電視,多餘的一眼都沒給我。

    是我不怕死地跟他說:“桌上的牛奶我可以帶走嗎?”

    老板的目光挪到了桌子上,然後挪到了我臉上。

    “你很窮嗎。”

    我知道了。

    當時我以為他不給我,是他自己要喝。

    直到幾個月後我給他整理冰箱的時候才發現,那瓶牛奶還放在冰箱裏,保質期早過去了很久。

    我老板是個很忠實的機會主義者,他什麽都在等待最好的那個機會,事實證明,他的眼光和警覺敏感也沒出錯過。

    但作為女人,我曾經和他討論過,有些機會錯過就沒有了。

    這個錯過了,還會有下一個。他每次都這麽跟我說。

    是的,工作上的機會是這樣的,差別無非也就是賺得更多或更少而已。

    但人,不是這樣的。

    這麽多年,混跡商城,混跡娛樂圈,我老板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

    在我印象裏,好像從沒見他動過怒。

    直到,從別人嘴裏聽到了枕溪跟人私奔的事情。

    下屬帶文件來給他簽,他敏感地發現參與人員出現了變動,之前的那一份裏,是有枕溪名字存在的。

    “變動的理由是什麽。”

    “隻變動了一位小明星,不會有影響。”

    “我問你,變動的理由,是什麽。”

    “那位藝人聯係不上了。”

    “為什麽。”

    下屬也不敢問老板關心這些的原因,隻能按著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

    “聽她的經紀人說,跟人私奔了。”

    “私奔?”太過驚訝的口氣,引得下屬都沒顧忌其他地抬頭打量他。

    “嗯,因為合約在之前就已經到期,現在和公司隻是一個臨時合約的情況。發生這種事,連問責都找不到人,經紀公司除了跟我們道歉也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跟誰私奔?”

    下屬僵直地站在原地,這實在不是他該知道的事情。

    我自作主張把他請走了。

    “去查。”老板跟我說,很嚴肅的,命令口吻。

    很容易地就能查到,通過她的同事和室友,隨便問了問,就什麽都說了。

    “聽說是叫饒力群,是t市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我小心地打量著老板的神色,接著說:“聽說兩人之前是同學。”

    “什麽時候開始的。”

    “最近半年。”

    我還知道,老板用車載她離開的那個下雨的夜晚,她之所以著急要走,就是聽說那位生病無人照顧。

    但不敢說出口。

    “出去吧。”

    “您……”

    “出去!”很嚇人的語氣。

    我不敢再有一絲耽擱,急忙地往門外走。剛到門口,就聽到一聲什麽巨響。

    桌上的文件,電腦,電話,擺件,連帶著咖啡全掃在了地上。

    咖啡沾濕了文件,一片狼籍,但我沒敢去收拾。

    那天也是一樣的情況。

    老板下了班沒回家,熄著燈在辦公室一直坐到了深夜。

    出來的時候,見我還在,跟我說了一句:

    “我討厭又蠢又笨的人。”

    我心驚膽戰戰戰巍巍不敢抬頭。

    “尤其是,又蠢又笨還毫無出息的,更加討厭。”

    再之後,有好幾年沒再聽到過枕溪的消息。老板又恢複成了最初的樣子,準時上下班,不參與多餘的應酬,不跟女性來往,通身都是他喜歡同性的傳聞。

    再後來,有一次我跟他出差,在一個什麽地方遇到了一個長相斯文的男士,看上去是有點錢,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摟著一位漂亮姑娘,正流連於衣香鬢影之中。

    見老板一直緊緊盯著他,我動了念頭,下意識去打聽了一下。

    饒力群。

    那位是饒力群?

    跟枕溪私奔的那位?

    我猜老板肯定認識他,所以我一句多餘的話沒說。

    從那裏出來,老板上了車,把我和司機趕了出去,一個人在車上坐了很久。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心裏對於當年的事還是很有芥蒂。

    果然,他讓我去打聽這位饒先生的婚姻情況。

    托認識的人一查,確實是結了婚的關係,配偶那欄寫得也是枕溪的名字。

    把這事跟老板一說,又得了一個蠢字形容,帶著斥罵的口氣。

    也就順帶查到了,枕溪現在落腳的地方。

    在她們家樓下等了很久,卻隻等到了饒力群的母親出現。

    當時老板不知道怎麽想的,自己開著車衝了過去,在要撞到對方的時候才停住,把對方嚇得坐到了地上。

    然後借故送對方回去。

    我摻著那位麵向就很刻薄的老人,陪她上樓,對方口裏一直在說:

    “沒關係的,不礙事的,不用這麽麻煩的。”

    我想,如果不是她看清我老板的車子和我老板本身,肯定說不出這樣的話。

    老板默默地跟在我們身後,一字不說。

    這是一棟古舊的小區,扶欄都是很古老的樣式,空氣中有灰塵的味道。樓梯間很暗,照明好像也有問題。

    終於,老太太在三樓停了下,指著麵前一扇貼有紅色倒福字的門,說:

    “我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