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紅塵道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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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強走了。

    這個從來都是光明磊落昂首挺胸的緝毒英雄,最後卻是在黑暗裏弓著腰走的。

    他一定很疼,刀疤疼,心也疼。

    秦延站在原地,又掏了一根煙點上,他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煙霧。嫋嫋的煙霧被風吹散,但愁緒卻越來越濃。

    腳邊的那截斷指,還在流著血,可是,它已經沒有生命了。

    很多往事,忽然在這一刻湧上秦延的心頭。

    他想起那一年,他奉命去車站接完成任務歸隊的蔣昭。握手的時候,他發現蔣昭的手指少了三根,他很驚訝,可蔣昭隻是笑了笑,說:“沒事,能活著回來就好了。”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蔣昭在臥底的時候,被同行的毒販誣陷私吞毒品,當時販毒團夥的老大雖然相信蔣昭,但是為了平息眾怒,還是一刀砍掉了他的三根手指。

    那個圈子,是沒有道理可言,毒販隻顧利益。

    盡管遭遇了巨大的苦痛,但蔣昭還是忍了下來,最後,他順利完成了組織的任務,回到了隊裏。歸隊後的蔣昭,再也做不了緝毒臥底了,他回到自己的家鄉曲山市,成了一個整日處理雞零狗碎,協調鄰裏矛盾的小警察。

    曲山再遇那次的時候,蔣昭對秦延說,當年那段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現在連回想都不太敢。

    是啊,怎麽敢?

    人都是膽小的,他們也是人啊。

    相較於許多犧牲在崗位上的緝毒警察來說,蔣昭無疑是幸福的。雖然他失去了三根手指,但是,他現在結婚生子,日子安逸,那麽幸福。

    真希望,木強也能如此……

    “砰!”

    一聲槍響,從不遠處傳來。

    秦延瞬時繃直了身子。

    冷風撲麵,煙頭上的火星快速地燒向他的手指。

    “木強……”他輕輕地呢喃了一聲。

    四周曠靜,沒有回響。

    秦延的心被吊了起來,腦海裏全是不好的預感,他丟下自己手裏的煙,飛快地往木強離開的方向跑去。

    小路結了冰,濕滑難走,秦延的每一步都像要失控了,可他依然地不停地奔走,尋找,直到看到木強的鮮血,染紅了白雪。

    不遠處,木強倒在茫茫雪原上,麵對著蒼天,臨死,好像還在不甘地詢問:“為什麽我付出了一切,卻連我最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

    為什麽?

    秦延止住了腳步。

    雪花簌簌地落下來,帶著幾分溫柔的壯美。

    世界沒有了溫度,連冷都感覺不到。

    秦延攥緊了拳心,脖頸裏青筋畢現,卻怎麽也發不出一聲嗚咽。

    那是一口氣能吃下兩籠叉燒包的木強。

    那是整日被大榮打趣卻不知道怎麽還嘴的木強。

    那是一生一世隻笨拙地愛了一個女人的木強。

    那是在戒毒所裏說著“寧願戰死疆場,也不願腐朽在鐵窗裏”的木強。

    那是把手指砍下來要給他交代的木強。

    ……

    他是個警察,緝毒警察。

    曾經以血為誓,哪知如今要以命作抵。

    秦延渾身顫抖著走向木強。

    夜色蒼茫,雪更大了。

    黑暗裏,那個男人下跪的背影,像座無字豐碑。

    --

    秦延一夜沒有回來,溫茗也一夜沒有睡著。

    天亮之後,溫茗回到自己的房間,衝澡洗頭,換了身衣服。

    她很想給秦延打個電話,問問他這一晚上去了哪裏,可是,她沒有秦延的手機號碼。這兩天,他們雖然每天在一起,但是,她一直忘了問,他也沒有主動說。

    真是的。

    溫茗有點沮喪,覺得自己這個戀愛談得特別憋屈。

    不過,也可能秦延壓根沒有覺得他們現在是在談戀愛,畢竟,兩年前他們已經分手了。

    溫茗下樓,打算去買個早飯。

    這兩年裏,她也走上了養生大道,生活習慣良好,不抽煙偶爾喝個小酒,不晚睡除非失眠,還有,無論如何都得吃上早飯。

    昨夜好像又下雪了,大街上有人在鏟雪。雪層表麵白淨無暇,實則越往下越貼近地麵的部分就越髒。

    溫茗走在人行道上,避開一簇一簇的髒雪,最後停在了一家賣早餐的小店門口。

    早上排隊買早餐的人很多,溫茗排在隊伍的末尾,慢慢跟著人群往前挪動。忽然,她看到不遠處的巷子口,有一個穿著單薄的中年婦人,正在賣圍巾。

    婦人皮膚黝黑,但眼神卻很幹淨。

    過往行人很多,卻沒有人注意她,她也不出聲,隻是時不時地指一指自己身前的牌子,想引起別人的關注。

    溫茗想起自己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也給她織過一條圍巾,隻是後來,那條圍巾在搬家的時候不見了。為這事兒,她一直耿耿於懷。溫茗忍不住走過去。

    婦人看到有人過來,很激動,但是,她無法張口說話,因為,她是一個啞巴。

    “唔唔唔。”婦人指著自己麵前的牌子。

    溫茗掃了一眼,牌子上麵很長一段話,但字體歪歪扭扭的,看不清楚,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圍巾的價格,25塊一條。

    織工這麽精美的圍巾,竟然這麽便宜。

    “姑娘,若是喜歡就買一條吧,圍巾都是她親手織的,她不容易,自己說不了話還得出來做生意,因為家裏有個重病的女兒等著錢看病呢。”一個買菜路過的老大爺說。

    婦人看到老大爺似乎是在幫腔,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就不停地點頭。

    溫茗給自己選了一條大紅色的圍巾,又給秦延挑了一條黑色的,婦人用袋子替她把圍巾裝好,溫茗付了一百,原本沒打算要找錢,但婦人拉著她,非要把錢還給她。

    這世界上總有一種人,如眼前的聾啞婦人一樣,雖然身處溝壑,被命運虧待,但他們仍然帶著尊嚴,自強不息。

    溫茗想了想,又抽了兩條圍巾,披在婦人單薄的外衣上。

    “禮物。”溫茗笑著對她比劃,“這是送你的禮物。”

    買完早餐,回到酒店,溫茗發現,秦延房間的門開著。

    溫茗走到門口,往屋裏看了一眼,她看到秦延坐在床沿上,俯著身,雙肘支著大腿,臉埋在手掌裏,全身散發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頹然。

    “你回來啦。”溫茗走進屋裏。

    秦延聽到她的聲音,抬起頭來,看向她。

    “看,我給你帶了早餐,還給你買了……”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秦延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她走過來,緊接著,他揚手把她抱進了懷裏。

    --

    男人身上的冷氣隨著這個擁抱全都撲了過來,溫茗有點訝異,他身上怎麽這麽冷?

    “秦延。”

    秦延手上的力道增大,更用力地抱緊了她,這個動作,仿佛是在讓她別說話,也什麽都別問。

    溫茗安靜地靠在秦延身上,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因為她能感覺到,此時的秦延有多麽的脆弱。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彼此身上,不聲不響。

    忽然,溫茗感覺到了脖頸間有一絲涼意。

    秦延在哭?

    “秦延。”她抬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很難受嗎?如果難受,你別忍著,在我麵前,你什麽都不用忍著。”

    秦延沒出聲,隻是將臉更深地埋進溫茗的頸窩裏,他呼吸的溫度和男兒的熱淚全都落在她的皮膚上,這讓溫茗覺得,她和秦延是如此親近。

    這種親近勝於了水乳交融,也勝於了相濡以沫。

    可是,他終究沒有徹底地釋放自己。溫茗等了很久,他都沒有發出聲音,他隻是抱著她,好像用盡了所有力量那樣抱著,微微顫抖,隱忍落淚。

    時間慢慢地流淌著。

    終於,他鬆開了她。

    溫茗看了秦延一眼,他臉上沒有淚痕,神色平靜,如果不是眼眶還泛著微紅,她甚至無法找到他剛哭過的證據。

    秦延別開臉,走回床沿邊坐下。

    溫茗拿捏著情緒,走到他麵前,笑著對他亮了亮手裏的早餐,說:“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秦延搖搖頭,往邊上挪了挪,示意溫茗坐。

    溫茗把東西都放在書桌上,挨著秦延坐下。

    “怎麽了?”她問。

    秦延伸手,輕輕地將她的手裹進掌心,他的手掌很糙,也很溫暖。

    “溫茗。”

    溫茗看著他,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秦延垂著頭,喉頭來回滾動,良久,才下定決心:“求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他的嗓音喑啞,但吐字清晰。

    溫茗忽然很難過,她有點僵硬地勾了下唇:“我,真的讓你這麽為難嗎?”

    秦延不作聲,也不看她。

    兩人肩並肩坐著,心卻在不經意間又拉開了遙遠的距離。

    溫茗歎了口氣,沒有想象中的憤怒,但是,渾身卻被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包圍。她抽回自己的手:“好,我走。”

    她站起來,一轉身就紅了眼眶,她忍著不讓自己流下眼淚,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哭並不能挽回什麽。

    溫茗快步往前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什麽,於是她的腳步頓了頓,又折回去,拿起書桌上的袋子,從裏麵抽出了一根黑色的圍巾。

    “這圍巾是給你的。”溫茗走到秦延麵前,將圍巾繞在他的脖子上,“外麵冷,你以後出去要多穿點,注意保暖。”

    她的語調沒有刻意溫柔,但聽著卻是那麽舒服。

    或許,這會是她最後的叮嚀,一想到這個,秦延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樣,他忍不住站起來,狠狠地吻向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