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chapter 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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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停以為嚴母口中的“量體裁衣”就是讓裁縫上門量尺寸的意思,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被貧窮限製了想象力,曾翠翠女士想玩的遊戲分明是叫做奇跡停停環遊建寧。

    “黑色不好, 黑色顯瘦, 兒媳已經太瘦了。不過可以做一套,做一套等去單位報道那天穿, 婚禮定個別的顏色。煙灰藍怎麽樣?”

    一隊警車在公路上呼嘯飛馳, 馬翔高盼青在後排一左一右銬著犯罪嫌疑人, 嚴峫荷槍實彈防彈背心, 蹬著警用作戰靴坐在副駕駛上, 一隻耳朵夾著指揮中心藍牙耳麥,另一隻耳朵夾著私人手機,手裏拿著個bespoke樣衣小冊子, 曾翠翠女士難掩激動的聲音甚至壓倒了警笛。

    “不好吧,哪家新娘子穿藍色啊,”嚴峫不滿地道:“白色正裝多好看, 為什麽不做白色?”

    “停停不肯穿白色!要懂得尊重伴侶的意見!哎你看這件棕色也好看, 多英倫範兒啊,做一套冬天穿!”

    “老氣!”嚴峫嗤之以鼻,“我不管,他就是要穿白色!”

    嚴母冷冷問:“那你自己跟停停說去?”

    嚴峫立馬閉上了嘴, 哼哼著裝什麽都沒聽見。

    “你這個小沙雕,不要這麽固執, 就算江隊穿白色人家也不會誤以為他穿的是婚紗, 誰叫人肩上比你多了兩顆星呢。”嚴母幸災樂禍:“哎呀不是媽媽說你, 這幸虧是婚禮賓客請得少,要是請多點外人來,指不定有多少不明就裏的以為你小子被潛規則了……”

    “你兒子哪裏長得像是能被潛規則的樣子!”嚴峫哭笑不得:“不行,我的婚禮上就是要有一件白色禮服,不說了押運呢,掛了啊!”

    “你咋不能被潛規則,要是停停還在職,你倆誰潛誰還真說不定……”

    嚴峫忙不迭掛了電話,曾翠翠女士的絮叨應聲而止。

    “……”後座上那個金鏈花臂、滿身刀疤的犯罪嫌疑人內心難掩悲憤,心說自己剛一被抓,還沒來得及跟該死的條子們鬥智鬥勇死不開口,再來一出悲壯可泣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先猝不及防聽了半天的婚禮安排,而且條子頭兒連個正眼都沒瞧他,居然滿心隻想著衣服穿什麽色!

    “……喂,我說,”這大哥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扭頭衝高盼青憋出來一句:“老子好歹是上過全國通緝名單的狠角兒,你們隊長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高盼青看看前排嚴峫瞬間風雨欲來的臉色,忙不迭狠踩了他一腳:“閉嘴!”

    ·

    “行行行,婚禮上一定要有件白的。”江停坐在魏副局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修長雙腿交疊,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一邊拿筆在地圖上快速畫了個紅圈後將地圖塞給豎著耳朵在邊上聽的黃興,小聲吩咐:“周邊輻射三公裏所有井蓋邊緣做血清氯滲透檢驗。”同時對著手機安撫地:“聽聽聽,都聽你的,你是頂門立戶你是一家之主……晚上我不回家吃飯了啊,你下班回家別忘了把衣服從洗衣機裏拿出來送烘幹機,聽見了沒?”

    黃興把地圖塞給身後豎著耳朵聽的馬翔,隻聽手機那頭傳來一家之主不滿的嚷嚷:“魏局怎麽又讓你做白工,就打量你柔弱無助,看你好欺負是吧?”

    黃興:“噗——”

    正窩在大轉椅裏滋滋潤潤抽煙的魏局立刻跳起來,靈活得好似一尾鯉魚打挺,摞袖子就要罵:“我柔你妹……”

    江停趕緊打斷:“行了行了你自個吃飯吧,開會呢掛了啊。”說著在魏副局怒吼出來之前搶先掛斷了電話。

    “柔弱無助”的江停咳了聲,在魏副局的瞪視中泰然自若,問:“還有什麽事情我能幫忙的?快點,不用開工資,讓我晚上十點後再回家就行。”

    周遭一片寂靜。

    魏副局滿腔冤...屈,黃興馬翔眼底都閃爍著人民群眾對八卦渴求的光。

    “……”江停環顧左右:“幹嘛?”

    人民群眾炯炯而視。

    “你們別這樣。”江停終於受不了這詭異的寂靜,一手扶額道:“幸虧你們家那口子不會跟嚴峫似的……那什麽,我這純粹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的身心健康。”

    眾人恍然大悟,都覺得自己瞬間明白了什麽。

    魏副局想:“肯定是嚴峫這破脾氣隨我,倆人回家就吵架。哎!我就說倆男的搞在一起不和諧,看我說的沒錯吧!”

    黃興想的是:“沒想到嚴峫也跟我老婆一樣愛查崗?果然管得越嚴越逆反,老子的頭發都是被我老婆吵吵吵掉的,總算有個人懂我了!”

    隻有後宮漫資深愛好者馬翔露出了一個純情的笑容,心說看來嚴哥果然很猛,江隊這身子骨受不了,都寧願待在辦公室加班了。嗨呀嚴哥你真不愧是我們廣大男性同胞的榜樣……

    江停打開第二本卷宗,開始認真閱讀現場勘驗筆記,同時在內心舒了口氣。隻要能十點後回家,洗漱完以後差不多就到了睡覺時間,總算不用聽嚴峫這個婚前嚴重焦慮症患者一邊吃飯一邊不停地進行無差別大規模精神攻擊:“喂江停,江停你在嗎?江停你在聽嗎?婚禮現場的花用粉白還是大紅啊?粉白是不是很溫馨啊?可是大紅不更吉利嗎?江停你在聽嗎?江停你說到底是用粉白還是大紅啊?大紅是不是很吉利啊?可是粉白也很溫馨啊?江停你說我們要不要扔個硬幣啊?江停你在嗎?江停你在聽嗎?……”

    “用粉白,”曾翠翠女士斬釘截鐵表示,“不要聽我兒子的,他十三歲時仿照黃金聖鬥士給自己做了把道具劍,非要用豔紫、大紅、翠綠三種顏色的亮箔包裹劍身,說這樣最酷炫好看。去年他表妹十八歲生日,他定製了件杜鵑紅配黃褐色的縐紗泡泡裙送給小姑娘當成人禮,表妹到現在都沒有原諒他。我兒子從小審美就很謎,你會被他帶溝裏去的。”

    江停說:“我懂,都聽您的,其他我都沒有意見。”

    曾翠翠女士芳心大悅,掛了電話。

    嚴峫的婚前焦慮症已經嚴重到跟平常判若兩人的地步了,他簡直就是在以辦大案要案的態度來講究自己婚禮的每一個細節。某天清晨上班前,江停正難得悠閑地做雞蛋吐司,突然隻見嚴峫光著膀子衝出浴室,全身上下隻圍一條浴巾,鐵鉗般的手一把抓住他肩膀:“江停——”

    江停立刻雙手把他往後推:“不行我吃不消了!走開!”

    “哎呀江隊,大白天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今晚上咱們再好好聊聊。”嚴峫唰地打開一張統計圖,正色道:“你看這個。”

    a4白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數據和統計圖,江停隻草草掃了一眼,便警惕地眯起眼睛往下盯:“……你離我遠一點。”

    嚴峫並沒有把他的某個部位挪遠一點,拎著統計圖沉重道:“你不知道它是什麽?”

    江停瞪著浴巾小帳篷:“不,我跟它特別熟悉。”

    “這是過去二十年間每個8月初我們舉行婚禮那個海島的天氣、濕度、溫度、風速等各項數據統計表,顯示其中有十年下過陣雨,兩年下過暴雨,還有一年曾發生海嘯預警!”如果嚴峫是頭大狼狗,現在他的後頸毛已經全炸開豎起來了:“請問如果我們按計劃在這個海島上舉行婚禮,當天現場下雨的機率有多少?!”

    江停:“……”

    “百分之六十!”嚴峫痛心疾首,說:“一生唯一一次的婚禮,竟然有百分之六十的機率要下雨!”

    江停扶額歎道:“下雨我們就躲進室內好了。”

    “不——行!”嚴峫斬釘截鐵,“這是我人生最重要時刻之一,我絕不能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瑕疵,連呂局那頭老狐狸的鞋底上...帶了點泥巴都不行!”

    同一時刻呂局家,正腆著肚子偷紅燒肉吃的呂局突然鼻子發癢,狠狠打了個噴嚏,被覓聲回頭的老伴當場抓個正著,一筷子打得他捂著手跳了起來。

    “我要換場地!”嚴峫光著身子圍著浴巾,在江停不忍直視的目光中宣布,“咱們不去那海島了,我要重新打報告、辦簽證、退定金、搞婚慶,在全球範圍內重新換一個20年內都陽光燦爛風和日麗的城市,來舉辦我隆重的婚禮!”

    江停問:“……你是要帶我去非洲結婚了對嗎?”

    ·

    嚴峫,一個此生所有幸運值都點在了投胎上的男人,s省(前)首富家唯一的繼承人,含著一百克拉大鑽石湯勺出生的天之驕子——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有錢就是能為所欲為。

    盡管嚴父嚴母已經買好了中老年情侶泳衣,呂局已經跟公安部打好了申請出國簽證的報告,魏副局連海釣的各項用具都已經美滋滋打包塞進了行李箱;在百分之六十下(陣)雨的機率前,所有人都必須為嚴重婚前焦慮症的嚴峫讓路。

    “不要太熱,不能太冷,陽光要充足,空氣要清新,天空要瓦藍瓦藍的拍照才上相,城市周邊必須得有著名旅遊景點供大家參觀;當地經濟要發達,民風要淳樸,同時又必須非常開化,不能把我倆當猴子圍觀,否則江隊臉皮那麽薄會惱羞成怒,一怒之下他就要跟我撒嬌離婚了。其他我沒什麽要求,我這個人很隨意的,婚禮菜單上第二道沙拉的蘸醬到底用偏酸的那種還是偏甜的那種等我仔細嚐過再告訴你們,江隊太嬌氣了,太酸或太甜對他都不好。”

    江停坐在沙發上,對自己頭頂一頂又一頂的黑鍋表示麻木,專心致誌翻閱呂局的最新著作——《從蚊子體內提取人血進行str檢測的步驟及取證要點》(簽名版)。

    集團秘書小姐為了飯碗忍氣吞聲:“好的少東家,其他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我真的沒什麽,我這人很隨意的。”嚴峫認真說,“哦對了,舉行婚禮的城市治安必須要好,過往20年間命案偵破率必須達到95%以上,否則江隊會犯職業病,可能會從婚禮現場偷溜出去幫當地警方看卷宗。”

    秘書小姐偷覷江停,從她混雜著疑問、探究和惋惜的目光來看,江停知道她的心理活動應該是:這人年紀輕輕,腦子沒毛病吧?

    “沒錯,是我。”江停把書翻過一頁,麵無表情道:“據說我還曾經要求婚禮大門口掛兩串紅辣椒,以示我未來將受到的椒房之寵。”

    嚴峫一拍大腿——江停的大腿:“沒錯,加上這一條!”

    “……”秘書小姐合上洋洋灑灑記了一大篇的少東婚禮須知,認真道:“嚴先生我有個建議不知當不當講。”

    “講吧。”

    秘書誠懇問:“您真的不考慮把婚禮辦到南非去嗎?”後廚裏一片死寂。連通小巷垃圾箱的廚房後門半開著,穿堂風呼地吹過,就像死人的呼吸拂過活人的耳畔。

    小幫工、服務員和調酒師躲在後麵,靜得連彼此兩腿打顫的聲音都聽得見。半晌調酒師要哭出來一般小聲問:“死、死死死……死了嗎?”

    一個二十來歲男生仰天倒地,麵色青紫,雙眼圓睜,口鼻出血,赤|裸的上半身掛著寒霜,還保持著臨死前兩條胳膊略微張開的姿勢。

    “……”楊媚胸口不斷起伏,半晌慢慢蹲下去,顫抖著手去探鼻息。

    突然她的手被人按住了。

    “啊!”楊媚整個人驚跳起來,轉頭一看,卻隻見是江停:“江江江哥!”

    江停一言不發,示意她後邊去。楊媚踉蹌退後半步,隻見他半跪下身,抽出後廚乳膠手套戴上,先探了探男生的脖頸,再一翻眼皮,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小服務員登時跪地上了。

    楊媚也差點雙膝一軟,但她見過大陣仗,好歹穩住了:“這這,這他媽是怎麽回事?哪個不長眼的小偷被人追著躲冰箱裏去了,還是誰把他打死了缺德帶冒煙的往我們冰櫃裏扔?今兒廚房後門是不是又沒關,經理呢?!把老趙給我——”

    江停擋住了她,“報警吧。”

    楊媚當即被掐住脖子似的:“江哥,這……這不合適吧。”

    江停昏迷這三年時間裏她盡量減少跟警方打交道,甚至連開車都不敢超速,更不敢在公安係統內留下任何記錄。但江停扶著牆站起身,喘了口氣,向屍體揚了揚下巴:

    “頭部、前後心沒有打擊痕跡,沒有酒味,沒有外傷。上半身乳|頭收縮,有明顯紅斑及紫紅腫脹,是生前形成的凍傷,與褲腰形成明顯分界線。他不是被人打死以後扔在這裏,就是在冰櫃裏活活凍死的。”

    小女服務員和調酒師托尼緊緊抱在一塊兒打哆嗦,楊媚眼神直勾勾的,腦子裏直發懵。

    江停歎了口氣:“報警吧。”

    一千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鱗次櫛比的高樓和巨大的廣告熒幕彼此交織,將這繁華的城市之夜照得歌舞升平。

    街道盡頭,建寧市富陽區公安分局正門口,幾輛閃爍紅藍警燈的車衝上主幹道,瞬間匯入了晚歸的車流。

    “嚴哥你甭跟他們廢話了,直接上工商局打個招呼去。這特麽就是康|師傅冰紅茶,撐死也就一立頓,哥幾個從小到大沒喝過一千也有八百瓶,還能認不出來嗎……”

    包廂裏燈光昏暗嘶吼震天,七八個小青年在那兒勾肩搭背地共噴一個麥,馬翔正趴在嚴峫耳邊兒扯著嗓子嚷嚷,突然被手機鈴打斷了。

    嚴峫一看來電顯示,立刻阻止了他,接起來道:“喂,魏局?”

    魏局兩字如同魔咒,沒聽到的就罷了,馬翔在邊上整個人登時悚住,就隻見嚴峫貼著手機“嗯嗯”兩聲,不出所料表情沉了下去:

    “富陽分局的已經在路上了?嗯,行,行……知道了,我帶人看看。”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鏗!鏗——!

    音樂伴隨彩光戛然而止,一眾妖魔亂舞似的小青年頓時收聲,大眼瞪小眼地看過去。

    嚴峫啪一聲開了燈,隨手丟了剛才用來敲桌的啤酒瓶,沉聲道:“指揮中心傳來消息,群眾報案富陽路附近死了人,轄區派出所和分局的車已經在路上了,魏局叫我們去現場看看。”

    眾人當即如喪考妣:“不是吧嚴副隊!”“說好的辦完案子給我們放半天假呢?”“現場在哪?哎喲臥槽咱們車還停在市局裏呢……”

    “不用車,”嚴峫慢條斯理說,“就在這家ktv後廚,報案人是這兒的老板。”

    所有人:“………………...”

    嚴峫轉身推開門,唏噓不已:“走吧你們——這可是市局有史以來出的最快的現場了。哎服務員!過來,你們後廚往哪邊走?”

    後廚大門緊閉,不明所以的廚師和服務員被關在門外交頭接耳,緊接著被強行疏散開了。嚴峫渾然不顧周圍的議論,大步上前咣咣拍門:“開門!警察!”

    吱呀門開了,楊媚一抬頭,在目光觸到嚴峫那張俊臉時瞬間石化,顫抖著說:“你、你……”

    “你什麽呢你,冰紅茶賣二百八,開黑店撞上鬼了吧。”嚴峫從夾克胸前內兜裏抽出證件一亮,公安倆字差點閃瞎了眾人的24k鈦合金狗眼:“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嚴峫,讓開別堵著現場,給我倆鞋套,屍體在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