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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汐送了陳瑞陽出了室內,裏頭鄭鐸含笑溫文,示意蘇嵐坐在自個床尾。

    轉身回來的玄汐走到內室的桌案前頭,執起茶壺來。正同鄭鐸說著話的蘇嵐微微一笑,隻瞧了瞧門口,酈遠便自動自覺地走了進來,接過他手中的茶盤,玄汐順勢一遞,露出個笑容來,整張臉孔,也溫柔許多。

    “我傷勢並不嚴重,初時或許還有些許憤懣,此時,亦是心境平和,故而,你也無需掛懷。“鄭鐸笑起來時,一雙桃花眼,眼角俱是細密紋路,在略帶蒼白的麵色映襯之下,愈發顯出歲月來,“這一遭,倒是多虧玄郎周全。”

    “伯父見外了。”玄汐搖了搖頭,從酈遠手中的茶盤頭拿了兩盞茶,分別遞到鄭鐸和蘇嵐手中,才在一旁南窗下的長榻坐下,說話時,臉色溫和,雖不帶笑,卻也半分冷漠模樣都不曾有。

    蘇嵐也露出個笑容來,眉眼和煦,瞧了酈遠一眼,酈遠點了點頭,便退出內室。

    “伯父既然大安,索性我也便不客套了。眼下京中您二位出事的消息,應尚未傳開,陛下,對隴西隻怕還存著餘地。”蘇嵐邊說話,邊瞧著一旁的玄汐,“括隱一事自是首位,陛下為達此目標,旁的事情,都可讓步幾分。”

    “陛下如今以括隱一事立威,自然是不能折在隴西。”鄭鐸雖是這麽說,可是眉頭已是隱隱皺緊,“可是,李江沅行事如此,陛下或許難以如願呐。”

    “不過我離京前,收到了一份張淇張大人送來的密折。密折中夾了些許信件,信中談及的,皆是隴西軍政密事,分量不輕。”蘇嵐此時定定地瞧著玄汐,“我以為李江沅向張淇發難多半是為了這個,卻沒想到張大人竟然能在那等情況下將此物送出。此時,這封密折已在陛下和幾位家主的案頭了。”

    “陳侯昨日與我說話,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李江沅如今正尋我們下落而不得,既是存了賣我個人情的意思,卻也應當屬實。張淇也已重掌高陽府,倒也可說明歸遠侯府是存了忌憚的意思。”

    “既然李江沅如此想知道我二人下落如何,便不必遮掩,朝廷欽差斷沒有不敢見人,暗夜潛行的道理。”鄭鐸微微一笑,言語間卻盡是輕蔑,想來也是叫李江沅近來所為氣個不輕,“且不說旁的,李江沅既然有膽子殺了一個欽差,也就得有膽子承受後果。”

    “伯父說的對。隻是現下您身份貴重,興師問罪這活,您不合適。”,蘇嵐點了點頭,又是一笑,“李江沅對於您,若一日不拿出十分恭敬,便一日晾著他就是了。我此行,沒別的用處,就是來替您打門去。後頭的事,我們小輩也做不到,還得您老人家出馬。前頭的事,您老人家何必失這身份,我們來就好。”

    蘇嵐說完這話,便挑眉瞧著玄汐,一雙鳳眼,閃著亮光,璀璨逼人。玄汐瞧著她那一雙眼,隻覺著心頭觸動,並不言語,微笑著點了點頭。

    “隻是,伯父,我一路行來始終有一事不明。”蘇嵐又是微微一笑,瞧著鄭鐸道,“這隴西之貴族,仿佛十分有趣。除卻李氏,其餘三大家族,若幹小族,與清原之行事作風全無差別。唯有這李氏,行事看來,全無半分貴族之章法。”

    “竟將暗殺一類的事情,過到明麵,全然不行那智計之博弈,隻想著與你搏命。如此,怎能稱隴西之雄?”

    蘇嵐這話問完,卻隻見玄汐同鄭鐸二人相視一笑,仿佛是十分得意的模樣。

    “你以為伯父,真是為他們所傷?”

    “難道還是自己傷的不成?”

    “正是。”

    蘇嵐這才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實無比的表情,驚訝的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江沅又不是瘋子,他敢對謝眺下手,是京中早有人給他吃了顆定心丸,知道這謝眺不過是咱們推出來的,即便是死了,也無妨。”

    “可我與鄭大人,他豈敢動手?”玄汐說完這話,便又瞧著鄭鐸,“即便是惠安夫人心中或有些陳年往事,李江沅也不會在這種事情由著她來的。此舉,不過是為了盤活張淇這枚棋子罷了。”

    “另外,還能請都副指揮使您到這隴西來同唱這台大戲。”

    “不過,李江沅是夠囂張了。咱們是自己湊去的,可也得他給這個機會啊。”

    蘇嵐的臉色不由得變了幾變,從錯愕到了然,最後隻剩個苦笑的神情。玄汐雖是戲謔之言,可她也知悉並非誇張。

    欽差此入隴西,朝廷態度十分曖昧,二人身邊不但禁軍數量不足,行事也頗多顧慮,隻瞧著是想同李江沅坐在書房裏頭細細的磋磨。隻是,這朝廷的態度,未必是清原幾家的態度。作為朝廷裏頭掌握大權的貴族,最為排斥就是這行事百無禁忌姿態又蠻橫的新貴族,又擔心隴西順著朝廷給的台階彎了腰,去京城分一杯羹。鄭鐸此法,倒像是學了李江沅先前的手段,並沒什麽布局謀篇的精巧,甚至有些粗糙,可偏偏在此時此地,倒是有奇效。

    也正是因著二人之遭遇,她此來才能帶了些興師問罪的意思。更能名正言順地從京中帶來大批士兵。蘇嵐亦是承認,這些人才是他們行事的腰杆子。

    至於另一件事,她倒是並不十分確定。

    鄭鐸瞧見她這神色,心中也猜出了幾分,便問道:“臨行之時,蘇公可與你交代了什麽?”

    “您可知道,我曾給惠安夫人寫過封信,裏頭說了這麽句話,惠安何德何能呼我為侄。”蘇嵐聽他如此問話,便是篤定了先前的猜想,應答從容,“您知道,我這等書信往來祖父皆是暗中瞧過的,可他什麽都沒說。如此,也可知悉老爺子是何等態度了。”

    鄭鐸聽了這話,倒是點了點頭,眼光卻叫蘇嵐有些瞧不透,隻覺著他心中似乎是想的遠遠甚於此番言語。

    “還有,前頭往京城送的那血書真是嚇壞我們了。玄伯父雖表現的鎮定非常,到底是。”蘇嵐也不與鄭鐸糾纏方才的話題,便隻將進來這許多疑惑都一一問出。

    “那一夜確實凶險。隻是其血跡並不是我的,乃是我的親衛。”玄汐難得的露出了幾分傷懷之色,語氣也弱下幾分,“李江沅的人那時確實是動了殺心的,不過應當還是有人意識到我們是何人,後來便就盡數撤了。送出那張血書,是我思慮不周,可也有刻意為之的意思。”

    “其中所言之事,確乎屬實?”

    “自然屬實。隻是辛苦朝廷數萬兩銀子,苦心經營十數年,都給旁人做了嫁衣。”

    “我以為,這才是李江沅真實的手段。他竟能在這樣一張看似天衣無縫的網中,撕開口子,不,是據為己有,想想都叫人膽寒。”

    “眼下,優勢又回到了咱們這邊。隻是,如何利用現下這局麵,還需得謹慎為之。”蘇嵐點了點頭,“伯父可有了什麽章程?”

    “我想請你,去會會你這位姑母。”鄭鐸點了點頭,“蘇家與她的恩怨,或是你祖父與她的恩怨,牽扯不到你身。你對於當年之事半分不知,這點我想惠安夫人也是明白的。”

    “況且,昔年你父親對這個mèi mèi還是不錯的。”

    “我明白了。”蘇嵐點了點頭,“那我明日便動身前往高陽。”

    “我與你同去。”玄汐忽而開口,倒是叫蘇嵐有些意外。

    正欲拒絕,便聽得鄭鐸道:“我也是這般想的。我欲在壽陽再多待幾日,讓他陳家吐出句痛快話才行。高陽的局麵,眼下倒是不必太過謹慎,因此你二人隻要把握好尺度,便可囂張些也無妨。讓他們好好瞧瞧,什麽叫做清原貴族的風骨。”

    蘇嵐聽了這話倒是噗嗤一笑,不為別的,就為這鄭鐸那藏也藏不住的賭氣意味。

    “我也十分擔心張淇。”玄汐的聲音平平地插入蘇嵐的笑聲,蘇嵐瞧過去的時候,倒覺得他耳朵竟隱隱有幾分發紅,似是害羞一般,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又說了幾句話,鄭鐸雖仍是言語清晰,可麵瞧著還是頗有些疲憊,兼之蘇嵐長途而來亦是有些吃不消了,便各自散去。

    玄汐與蘇嵐下榻的客院比鄰,自然一道回去。方離開鄭鐸的院子,玄汐便以眼神示意蘇嵐。蘇嵐便叫一臉憂心的酈遠先行離去,這陳家的院子裏乃是如今隴西最為安全的地界了,她自也不需要酈遠護她周全。

    待得酈遠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玄汐才微微一笑,與她並肩,竟是往陳家的花園深處走去。

    京城裏仍有些暑熱,可隴西已是秋日風光。這花園雖不大,但難得精巧,四下裏也點了燈,竟有些雅致的意思。玄汐在個假山前停下腳步,隻瞧著蘇嵐。

    蘇嵐倒有些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隻覺他落在自個身的目光來來回回,竟有些燙的叫人不自在。

    半晌,才順著他的視線摸了自己已經全部束起的長發,和那束發的墨玉冠,倒是鬆了口氣,語氣還帶幾分戲謔味道:“喏,我如今也行了冠禮,再不能說我乳臭未幹,枉為重臣了吧。”

    “嗯。”玄汐點了點頭,神情倒是十分認真,“未能參加你的冠禮,我十分遺憾。”

    蘇嵐未曾料到,他如此鄭重地,說了這麽句話,一時倒有些語塞。

    “你的禮物我收到了,翠玉冠翠玉簪皆非凡品,瞧見時,倒是十分意外。”蘇嵐想了想道,“一則不知玄郎竟如此重視我這冠禮二則倒是隱約瞧出你手頭銀錢頗豐啊。”

    “你隻當做是生辰禮物便是,至於冠禮。”

    “怎麽,你知悉我的底牌,便覺者我行冠禮是不作數的?”

    玄汐也未料得她竟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下麵那句冠禮的禮物再行補,也便就說不出口了。一時,波瀾不驚的臉孔倒是破天荒地叫蘇嵐瞧出了羞赧的意思。

    蘇嵐瞧著實在有趣,便也就真的笑出聲來。玄汐見她笑了,臉的赧意竟是越發的重了。

    蘇嵐見玄汐這般樣子,隻以為是自己的玩笑開得有些大了,真惹了他生氣,便連忙補一句。

    “玄郎遇襲的消息傳來時,正是我冠禮前幾日。因著掛心於你,倒是未曾體會冠禮之興奮,隻想著快些結束,趕來隴西瞧瞧你二人。”

    玄汐的臉色更紅了。

    而蘇嵐隻覺著,今夜的玄汐,真是詭異。

    而她也不知道,麵前的人此刻胸口揣著的那顆心,跳的是何等之快,快的讓他心慌,卻又有不知名的巨大的愉悅。

    “你,早些歇息吧。”說完這話,玄汐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剩下蘇嵐一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