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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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寅家中雖然清寒,  但布置的卻是極其雅致。

    小桃笙給帝後二人奉了茶,  又跟自己的爹爹講了今日在酒館的事情,唐寅聽罷,忙將自己最近畫的作品都拿了出來,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表示不收錢,  全部白送。

    夏雲渚心中卻是感慨,  哎……隻要是從這幾張字畫中隨便拿一個回二十一世紀去,別說的家致富,  身價過億都是有可能的,  眼前這些畫,  可全部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朱厚照卻是悠哉悠哉的品著茶,  在一旁翹著二郎腿,  一副吃瓜群眾看戲的神情。

    夏雲渚頓了頓,  才拱手一輯道:“先生的字畫,  確實是一等一的上品,  今日我二人慕名前來,  本也就是衝著先生的字畫而來的。隻是今日我二人另一份小私心,不知先生是否感興趣,能聽我二人一言?”

    唐寅抿了一口茶,  淡然道:“這世間紛紛擾擾,  在下已無其他的念想,  二位公子若是想從伯虎這裏尋些旁的,  還恕在下有心無力。”

    夏雲渚心中明了,  明代士人向來是以氣節聞名於後世的,像唐寅這樣,曆經波折,科考舞弊案被冤,本有狀元之才,到頭來卻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而後又被寧王欺騙,換做何人,怕是此刻都已心如死灰了吧。

    可再看看一旁的小桃笙,聰明伶俐又可愛,她小小年紀,本不該承受這些痛苦,如若他父親與楊慎一樣,高中狀元,登朝拜相,她此刻在京城,應當是風光無限的貴女,眾多世家公子所追逐的對象。

    夏雲渚轉了轉桌上的茶杯,淡然道:“士農工商,像先生這樣清高的讀書人,眼中瞧不上我等這樣的生意人,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先生要明白一點,如今這世道變了,自當今聖上下令廣開海禁,興辦錢莊以來,如今國家的政策,在一點點偏向於我們這些生意人。先生的眼光如若放的長遠些,自是應該清楚,沿海一帶的商人因為開了海禁,這幾年來可謂賺的是盆滿缽盈。實不相瞞,我與我這兄弟剛剛南下廣州歸來,如今廣州港附近的商人,那可是富的流油。先生之才,如若隻是委身於這桃花塢中,著實是太過屈才了些,我二人也沒別的意思,隻是想請先生出山,幫我二人去打理生意罷了。”

    唐寅聽罷這話,沉思了片刻,再抬看了看乖巧的女兒,一句話未說,隻是起身,從容地打開了一個木匣子,從中取出了一個木牌,抱在懷裏不肯撒手。

    小桃笙見狀,忙快步走上前去,抱住了父親,父女倆一同抱著那木牌,低聲抽泣著。

    朱厚照看到此情此景,好像想起了什麽,想當年他也幹過同樣的事情,被許氏一通臭罵,方才大夢初醒。

    在來蘇州之前,他便遣過錦衣衛暗中去調查過唐寅的背景,原來這唐寅在科考舞弊案之後斷了仕途,回到蘇州,卻不曾想被自己的妻子背叛出賣,無奈之下,隻得出妻。

    生活愈的艱難,唐寅為了麻痹自己,流連於花街柳巷,在青樓中認識了官妓沈九娘。

    當時唐寅非常沒落,三餐不濟。但九娘卻是十分敬重這位才子,為了使唐寅能有個良好的繪畫環境,她把妝閣收拾得十分整齊,唐寅作畫時,九娘總是給他洗硯,調色,鋪紙,唐寅有了這個好伴侶,畫藝愈見精到。九娘見唐寅不把她當作官妓看待,心中便愈的敬重於他。天長日久,兩人產生了愛情,成了夫婦。又過了兩年,九娘生了個女兒,便是帝後二人在酒家見到的小桃笙了。

    那年蘇州水災,唐寅的賣畫生涯愈的艱難了,有時連柴米錢也無著落。賢惠的九娘一人扛起了養家糊口的重擔。她四處尋人打聽介紹,去做粗雜工活,為了養家,她從早忙到晚,身兼幾份工。九娘終因操勞過度而病倒,大夫告訴唐寅,九娘已經病入膏肓,他已無力回天,唐寅聽了這番話,禁不住淚如雨下,從此便在九娘榻前盡力服侍,無心於詩畫。

    九娘臨終前,緊緊握著唐寅的手,說道:“承你不棄,要我作你妻子,我本想盡我心力理好家務,讓你專心於詩畫,成為大家。但我無福,無壽,又無能,我快死了,望你善自保重。”

    九娘病逝後,唐寅十分悲痛,常常借酒消愁,這使得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也難以工作,故而生活十分窮困,常常借錢生活。

    小桃笙年紀輕輕,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這也是為何帝後會在酒家看到那樣一幕的前因後果。

    朱厚照想到這裏,便放下手中茶盞,起身緩步走到那對父女麵前,拍了拍唐寅的肩膀,歎道:“曾幾何時,我也因為深愛之人不幸離世,抱著她的牌位不肯撒手,那段時日,我剛經曆了喪父之痛,母親心中隻想著舅舅,根本不願理會我,這世上唯一懂我知我的人又那樣去了,我一度以為,自己的天要塌了。”

    唐寅抬,用袖子抹了抹淚眼,疑惑地看了他半晌,方才啟唇:“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竟然也經曆過此等生離死別。”

    朱厚照淡然地笑了笑:“斯人已逝,但她們的在天之靈,怕是不願看到先生如此一蹶不振。不瞞先生說,自當今聖上開了海禁,我與我兄弟與外國人做起了生意之後,多少個日日夜夜,在綿延數萬裏的大海之上,望著滿天繁星,感歎著已經逝去的故人,化作星海中的一點,在天上看著我們,希望我們能振作起來,真正為這天下人有一番作為。”

    唐寅抹著淚,歎道:“公子說的倒是輕巧,隻是唐寅沒了功名,還談何為天下人,有一番作為啊……”

    站在一旁的夏雲渚卻是忍不住插話:“先生一心隻想著功名,卻沒有將眼光放向世界,這也是當今聖上,與你們這些讀書人,最大的不同。”

    唐寅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麵前這兩位年輕的公子,以他們的言行舉止而看,他們的思維,怕是早淩駕於這世人之上了,此二人,絕不是這世間的凡夫俗子。

    唐寅拱手行了一禮:“願聞兩位公子其詳。”

    夏雲渚淡然一笑,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遞到唐寅手中:“畢竟做生意人,確實不如做官來的體麵,先生再好好想想。在下夏雲渚,我夏家在南京城西有座老宅,如若哪天先生想通了,就來南京尋我兄弟二人,我兄弟二人,自會將先生當上賓款待,絕對不會為難先生的。”

    唐寅握著手中玉佩,癡癡地看了看兩人,嘴裏喃喃道:“這……這……”

    朱厚照卻是豁達,他拍了拍唐寅的肩膀,疏闊而笑:“先生不必現在就給我兄弟答複,但小弟還想勸先生一句,夫人的在天之靈,怕是不希望看到先生如此頹廢下去。如今時候也不早了,我與我兄弟就不叨擾先生了,先生哪日想通了,隨時可來南京尋我兄弟。”

    二人說罷,便拱手行禮,飄然而去,隻剩下唐寅呆呆而立,望著帝後二人離去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

    帝後從唐府出來,牽手漫步在桃林之中,夏雲渚側看著男人的側臉,莞爾一笑:“沒想到你居然那麽會勸人,你說的那些,是你從哪裏編出來的?”

    朱厚照看著微風桃樹下,她嬌俏的模樣,不禁伸手刮了下她圓潤的鼻尖,笑道:“你當我真是編的啊?嶽母大人居然沒與你講過,我在你房裏抱著你的牌位痛哭流涕,被她大罵一頓的事情?”

    夏雲渚轉身而立,站在他麵前,環過他的腰,將頭輕輕靠在他胸膛上,軟語道:“人家是真的不知道這事,人家知道你心裏有我,你對人家這麽好,人家又不是傻子。”

    朱厚照撫著她的背,感歎道:“娘子,我很想,很想一直這樣跟你在一起,一想到京城那個牢籠,我便渾身不自在,咱們垣兒都快十三了,等再過幾年,他十七八的時候,能扛得起朝局之時,我就退位,去當太上皇算了,那樣咱們就可以親自帶著船隊,去新大6了。”

    夏雲渚抬,看著他的眼,伸手去撫他的臉頰,笑道:“夫君說什麽都好,隻是這次回京之後,咱們要抓緊培養垣兒處理朝政的能力了,將來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也希望他能扛的起來,不要被那些文臣閣老們處處掣肘。”

    朱厚照看著她的眼,語氣溫柔道:“娘子,等咱們去南京拜過太-祖爺之後,便起身回京去,好嗎?”

    夏雲渚咬了咬下唇,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又倚在他胸前,久久不願撒手。

    一陣風起,滿樹桃花紛紛掉落,似飛舞的蝶,又似紛飛的雪,美麗纏綿。

    *

    帝後二人從蘇州啟程北上,終於到了此次南巡的最後一站,南京。

    帝後久不歸京,身為內閣輔的楊廷和十分著急上火,堆積成山的奏章此刻正在南京行宮等著正德,正德一隻腳剛一跨進屋,就被幾十摞堆成山的奏章嚇的下巴都快掉了,忙後退了一步,夏雲渚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這才沒摔倒在地。

    “哎……有些人啊,看看,這就是有些人逃避工作的下場。”夏雲渚在後,不懷好意的酸道。

    正德忙對左右吩咐道:“快!快馬加鞭回報內閣,不要再往南京送奏章了,另外命太子監國,與內閣共議朝事。”

    夏雲渚聽罷這話,忙上前一步,勸道:“夫君,不行吧,垣兒還太小,他才十三歲。”

    朱厚照倒是故意想趁此機會曆練下兒子:“他都十三歲了,你還這麽溺愛他,小心被你寵壞了,將來擔不起大事,人家英宗八歲就登基了,垣兒十三,已經不小了。”

    夏雲渚卻是委屈地撇了撇嘴:“莫要拿我兒子和英宗比,你莫不是也想他受奸人蠱惑,被外敵俘虜,搞的國破家亡?”

    朱厚照白了她一眼:“呸呸呸,夏雲渚,你就不能念著我兒子點好?他也是時候該曆練曆練了,你就別操心此事了,咱們在南京還有不少事做呢,去孝陵祭祖,去大報恩寺祭拜一二,去夏家祖宅拜會老夫人,還要去牛山狩獵,你不是總念叨著,秦淮河兩岸比山塘街繁華多了嗎,咱們得好好逛一逛,還有去玄武湖乘畫舫。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得先把這些奏章看了,你一半我一半,我可警告你,你可別想逃,把活都給我一個人做啊!”

    “行行行,知道了!”夏雲渚莞爾一笑,拉著他的手,朝那幾十摞奏章走去,兩人剛坐定沒多久,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

    還不等朱厚照問左右,隻見那人已衝到大殿之外,俯跪在門外,哭訴道:“嗚嗚……嗚嗚嗚……皇上要老臣好找啊……”

    朱厚照一聽這聲音想到的熟悉,忙吩咐左右將那人扶進來,結果抬頭一看,那風塵仆仆的人,竟是內閣次輔梁儲。

    “梁……梁閣老,你怎麽來南京了?”

    梁儲一見皇帝慌了神,這會將哭功揮到了極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訴道:“皇上久不回京,內閣送來南京的奏章也久久得不到批複,楊閣老思慮再三,還是遣老夫親自來南京一探究竟,臣鬥膽奏請皇上,跟臣回去吧。”

    朱厚照頓了頓,張著嘴半晌沒敢搭話,他沒想到,內閣竟親自派人追到江南來了:“嗯哼,那個……梁閣老,朕已下令,命太子監國,以後奏章就不要往南京送了。”

    梁儲見皇帝這邊已有了對策,自是清楚勸皇帝回京這差事,不是那麽好辦的,隻能使出了另一招殺手鐧,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皇上,皇後,壽康公主思念父母,執意要跟老臣同來南京,老臣拗不過,隻好將公主也帶來了。”

    朱厚照一聽這話,再也坐不住了:“淳兒也來了?快帶淳兒來見朕!”

    不一會的功夫,便見楊慎帶著壽康公主,親自前來見駕,朱厚照一見楊慎也來了,心下裏便明白楊廷和這次是鐵了心的要將他綁回去,如此勸駕的陣勢,也是相當豪華了。

    朱厚照卻是不吃這套,隻見他抬手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大膽楊慎,朕命你好好輔佐太子,如今朕剛下了禦令命太子監國,你卻一聲不吭的跑到南京來了,你想幹什麽,莫不是要反了天了?”

    壽康公主見父皇生氣了,忙提著裙擺跑到父皇身邊,往父皇懷裏蹭了蹭,奶聲奶氣道:“父皇莫要火,都是女兒的錯,是女兒求楊師傅帶我來南京的。”

    朱厚照看了看懷裏乖巧懂事的女兒,又想到了小桃笙,一時間火氣竟消了大半,這會兒將壽康公主抱在懷裏,父女二人好好親昵了一番,梁儲與楊慎見狀,隻能識趣的退下了。

    “淳兒乖,父皇教你批閱奏章可好?”朱厚照說罷,將手中朱筆塞到了壽康公主的手裏,與小朱嫄淳一起拿著奏章,開始看了起來,父女二人邊看邊時不時還指點一二,小朱嫄淳時而笑的往父皇身上一靠,如此畫麵甚是溫馨和諧。

    “你莫不是想培養個女皇出來?”夏雲渚看著父女二人黏膩的樣子,隨口酸了一句。

    朱厚照把女兒往自己懷裏一攬,調笑道:“咱們淳兒也未嚐不可,對不對?”

    朱嫄淳倒是繼承了她爸的優良基因,這會飛舞著手中朱筆,連連點著頭,父女二人又是一陣說笑,夏雲渚幹脆轉過身去,不去看他二人。

    一家三口批閱完奏章,倒也悠閑自在的在南京城逛了起來,先是去孝陵朝拜了朱元璋,又去大報恩寺為永樂皇帝朱棣上香,而後又去夏家祖宅拜會了夏老夫人,和夏家一幹亂七八糟的親戚,又在秦淮河畔吃吃喝喝,買了好多東西,一一送到行宮,方才罷手。

    梁儲和楊慎雖然沒見過帝後在廣州大肆消費的場麵,不過這會有兩個女人一同逛街,購買力隻可能比在廣州的時候更甚。他們二人見此場麵,隻得每日上書勸阻,一則勸帝後不要隨便亂花錢,二則勸帝後早日回京,正德就跟沒看見沒聽見一樣,依然我行我素。

    小朱嫄淳一買起東西來就刹不住閘,整日裏吵著讓娘親陪她去逛街,朱厚照陪了她們母女二人幾日,有些膩了,便放任她們母女二人自己去買了,他則與一眾錦衣衛和隨行太監,去玄武湖釣魚去了。

    皇帝平日裏經常釣魚消遣,隨行太監與錦衣衛也習慣了,這會南京已經入秋,慵懶的秋日伴著漫山遍野火紅的楓葉,映著玄武湖湖水的綠,更顯晶瑩剔透。

    正德今日心情大好,自己親自駕著一艘小船,劃到一個叫積水池的地方,開始施展自己釣魚的本事。

    這本是一個輕鬆的秋日午後,左右隨從或站在岸邊,或坐在船上,一如既往地看著皇帝打魚。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噗通一聲,皇帝的小船突然傾覆,正德還來不及呼救就掉到了水中。

    皇帝落水,這可是非一般的事情,眾人火跳進湖中,七手八腳地將皇帝救了上來。

    正當眾人不知所措,以為皇帝鐵定會被淹個半死的時候,正德卻突然睜開眼睛,一臉無辜地吐了一口水,調笑道:“居然沒死啊……”

    左右護駕的太監與錦衣衛已被他嚇個半死,沒想到皇帝還有心情開玩笑,眾人霎時便鬆了一口氣,也對,咱們皇帝年輕體健,看樣子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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