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屯。

    蔡南那二層小洋樓旁是一件土墩子屋，住著一對老夫妻。

    上了年紀之後，基本就和懶覺絕緣了，大清早，老太婆在裏麵忙著喂雞喂鴨，除草捉蟲，老頭端著掉了瓷的茶缸坐在家門口，一邊喝茶一邊和葉成棟說著情況。

    “我和你說，這次是真的出大事了！昨天夜裏，天還黑著呢，我們就被他家大狼狗的叫聲吵醒了，叫的那叫一個慘！出來一看，好家夥，來了五六輛車，至少三十多名警督員，不僅把他家翻了個底朝天，那蔡二賴的婆娘，還有他姐，也就是你婆娘，都被他們帶走了！”

    “對了，還有那條大狼狗，也被打死了！扔在路邊都沒人敢撿走吃了，不是怕蔡二賴，而是怕扯上關係！你不知道，連蔡二賴爸媽，他三叔一家，大伯一家，無論男女老幼，十幾號人全都被帶走了！鬧鬧騰騰，淩晨四五點才結束，整個村子都驚動了……

    “你看，快看，來了，他們又來了！”

    老頭打了雞血一樣站了起來，驚訝的看著葉成棟身後，一條道路通村口，又是三四兩黑色的警車快速駛來，停在了路邊後，十多名身穿製服的警督員走進了村子。

    “成棟啊，你是好人，可卻被蔡家姐弟坑了啊！這件事怕是連你也要受到牽連，一會他們要是來詢問，可千萬別說是蔡淑芬的男人啊！”老頭好心的提醒道。

    “最好……這件事結束後，你就和那女人離了吧！十裏八鄉都知道她不是個安分的主，也就你最後要了她。哎，可惜這年頭，好人不好命……”

    葉成棟搓了搓粗糙的臉，心中一陣陣泛哭，看來有關自家的傳言就連這裏都知道了，自己當初真的選擇錯了嗎？他父母走的早，和哥哥關係也不好，娶蔡淑芬不過是在自己出門打工時，至少孩子還能有個人照看著，可是……

    最終是害了他們兄妹兩人啊，小凡已經離世，小船又瘦成那個樣子……

    一想起來，葉成棟就心疼的如同針紮。

    “呼呼——”葉成棟忽然捂著胸口，劇烈的喘息起來，黑色的臉龐黯然蠟黃，額頭也出了一層冷汗。

    “咦？成棟，你，你怎麽了？”老頭連忙丟掉茶缸，上前扶住了葉成棟。

    “沒，沒事……老毛病了，休息……休息一下就好……”葉成棟艱難的說著，可是身體卻漸漸倒了下去。

    老頭連忙扶著他靠在了門邊：“喂，你可不要有事啊！葉成棟，葉成棟……醒醒！”

    “沒，沒事……”葉成棟努力的睜開眼睛，咧嘴想要笑，卻還沒笑出來就腦袋一歪，昏迷過去。

    “還叫沒事？！”老頭都快嚇尿了，有些六神無主，左右顧盼間看到那邊的警車，腦子一熱就朝那一夥人跑了過去。

    有困難，找警察唄！

    “同誌，同誌，有情況，這邊有情況！有人快不行了，快來幫幫忙……”

    半個小時後，葉成棟在一間病房醒了過來，意外的是這間病房看起來很高級的樣子，隻有他一個病人！

    “我……”他想掙紮的坐起來。

    當啷！

    手腕忽然一緊，抬頭看去，不由臉色一變，徹底蒙了！

    什麽鬼？怎麽會有手銬！

    他右手打著點滴，左手卻被一隻精鋼手銬銬著，把他鎖在了病床上。

    “怎麽回事？難，難道真的是因為蔡家的事，自己也被牽連了嗎？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做啊……到底發生了什麽！”

    “喂，有，有人嗎？”葉成棟欠起半個身體，虛弱的喊道，無論結果如何，他知道這是逃避不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配合工作，洗清嫌疑，早點離開。

    這次回家，主要就是為了女兒上大學的事情，喜宴還沒辦呢！怎麽可以被抓到監察所？

    吱呀——

    房門打開，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高亮。

    上麵領導交給他最重要的任務已經完成，但也不能閑著，就幫忙處理案件“外圍人員”的審查工作。

    所謂的案件外圍人員就是基本上已經排除嫌疑的人，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再補錄一份口供。

    葉成棟就是其中之一。

    “葉家村的葉成棟是吧，你好，我是鎮裏監察所所長高亮，之前你在蔡家屯昏倒了，是我們的警車把你送過來的！這裏是鎮中心醫院。”

    “謝，謝謝你們了，不過，為，為什麽……”葉成棟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東西，明晃晃的很刺眼。

    “嗬嗬，沒什麽，別多想，就是以防萬一。”高亮拿出鑰匙，上前打開了手銬。

    “葉成棟，你雖然才回來，但應該也知道蔡家出事了吧！我們本來就想去找你談談的，沒想到在蔡家屯遇到了！嗬嗬……別擔心，我來問你幾個問題，好好回答就可以了！”高亮一臉的笑嗬嗬，他可不敢刺激這位重病之人。

    “好，好的，我一定盡量配合。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葉成棟是老實人，很少碰見這種事，沒想到直接就被所長審訊了，自然不敢有什麽心思。

    “葉成棟，男，49歲，家住藍田鎮葉家村……”高亮慣例核實身份。

    “對，沒錯，是我。”

    “什麽工作？”

    “沒，沒工作，在外地打工。”

    “哪裏？具體做什麽？”

    “翼州長濱市，做，廢品回收之類的。”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前天中午。然後就一直待在家裏，收拾家務。”

    “嗯，蔡淑芬是你第二任妻子對吧。”高亮忽然換了問題。

    “是，是的。”

    “你回來後見過麵嗎？上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沒，沒見麵。我去蔡家屯就是找她回家的。上次見麵……”葉成棟臉色忽然一暗，聲音悲戚，“上次見麵還是三月份，我孩子去世了。”

    “哦，節哀順變。那你知道她為什麽回娘家嗎？”

    “不，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和我女兒生氣了，她……她是後媽，和我女兒關係不好。”

    高亮眼皮一跳，心中無奈一歎，很是同情這個男人。

    有關葉成棟的資料早在他昏迷的時候就調查過了——

    妻子早逝，父母早亡，唯一的親哥哥又因為分家差點決裂。

    然後娶了惡婆娘，兒子輟學，女兒重病落下後遺症。

    再然後，兒子外地疲勞猝死，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悲劇，幸福的絕緣體，好不容易熬到了女兒長大，考上了一所好學校，結果又出了現在這檔子事——

    連襟殺人！

    當然，事情已經調查的很清楚了，和葉成棟沒什麽關係，可是……

    為什麽就感覺那麽悲傷呢？

    一想到醫院的身體化驗單，縱然高亮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也忍不住同情心泛濫了。

    “嗯，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沒事，蔡家兄妹的案件和你無關，安心在醫院養病吧……”

    高亮站了起來，把手中壓著葉成棟化驗單遞了過去：“這是你昏迷時，醫院對你做的檢查，算是很詳細了，一會會有護士醫生過來和你商談的，再見。”

    說完，他帶著筆錄小警員快速離開。

    “小張啊，你現在幸福嗎？”

    “啊？”筆錄小警員張雲疑惑的眨了眨眼，不明白長官為什麽這麽問。

    “嗬嗬……沒什麽！雖然咱們遇到了這種大案，老哥我可能要被罷免，可是忽然感覺很幸福。真的……”

    高亮背著手，邁著八字步，悠哉的走出了醫院。

    幸福，是啊，比起一生悲慘，臨近死亡的葉成棟，他真的是幸福多了！

    病房內，葉成棟慢慢翻閱著自己身體的各種檢驗結果，雖然有些圖像看不懂，但他心裏是清楚的，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怎麽不知道？

    很快，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男是醫生，女士護士，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葉成棟，之前做過檢查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嗎？”醫生拿過檢驗結果，一邊看一邊詢問，“知道自己已經病的很重了嗎？”

    葉成棟沒有回答，隻是默默搖頭。

    有病，是要治，可是也要有錢治才行！

    他有錢嗎？有，但不多，還要留下來給女兒讀書、甚至以後結婚用，他怎麽舍得？就算自己的棺材本，之前也給死去的兒子用了！

    “你問題很嚴重啊，很多病都已經是後期了，很難根治，咱們醫院沒那個條件治，你要是願意，我們就盡快幫你辦理轉院手續，縣中醫院條件還是很不錯的！”男醫生好心勸道。

    “不，不用了，家裏還有事，我想出院回家，可以嗎醫生？”

    “出院？”醫生忽然皺眉，“你這種情況出院很危險啊，隨時都有可能……”

    “不，我要出院，醫生，求求你，讓我出院吧！我女兒考上大學了，福旦大學，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給她辦喜宴呢！這個時候不能沒有我……”

    醫生立即變了臉色，難道自己說的還不夠明顯嗎？這是會隨時身亡的病情，竟然還要出去，當即決然拒絕：“不行！就算為了你的女兒，也不能現在就走，先養病吧！先把病情穩定下來再說，看你也是個節儉的人，明天給你轉到普通病房……家人聯係方式說一下，都一天沒吃飯了。”

    “我……”葉成棟臉色瞬間黯然，這個時候，找誰？蔡淑芬在監察所，很顯然來不了，兒子已經離世，就一個女兒，可是……

    想了想，葉成棟報了一個手機號：“葉瑛華，我妹妹，叫她就可以了……”

    “嗯，好。你先休息吧，我讓護士聯係你家人。”

    醫生和護士很快離去。

    葉成棟也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不多時，兩行濁淚流出眼眶。

    是時候了嗎？最終還是要麻煩別人照顧自己的女兒……

    葉瑛華，葉小凡的二姑，一直很疼愛兩個孩子，可是在農村，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了，沒道理幫忙照顧孩子，不然的話，當初也不用娶名聲不好的蔡淑芬了。

    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縱然有時候沒什麽道理，但它的無形囚籠依舊束縛了大多數人的命運。

    當然，如果葉成棟或者葉二姑其中一個，隻要家中富有，是有錢人，那情況也就不一樣了。

    金錢至上的年代，金錢的力量大於很多傳統觀念！

    隻是可惜大家都是社會的底層，五十步和八十的區別而已。

    即使謝風，也至少比他們高出兩個社會地位！

    “小凡，小船……”葉成棟艱難的坐了起來，從口袋裏拿出破舊的錢包，打開後是一張葉小凡葉小船兄妹二人的合影，看著照片，葉成棟眼淚更是止不住，老淚縱橫。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人同樣淚流滿麵。

    正是早就跟過來的葉小凡，昨天在醫院看謝然演完戲後就回家了，而且一大早就跟著父親去了蔡家屯，葉成棟經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

    愛他，恨他……

    “小凡……爸對不起你啊！沒照顧好你，也沒能照顧好小船兒……”

    “嗚……爸沒臉下去見你啊！更沒臉見你媽……可是，撐不住了……爸真的撐不住了……咳咳……”

    悲痛至極，葉成棟劇烈咳了兩聲，但那一瞬間，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似的，腹中一陣翻滾，葉成棟身軀一震，朝前俯身就吐。

    “爸！”葉小凡猛然一驚，連忙上前要去扶他，當雙手穿過父親的身體時才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狀態。

    “哇……”

    黑色的血不要命的吐了出來，淤血四濺，瞬間房間內腥臭撲鼻，讓人作嘔。

    “爸……呼，還好！”葉小凡嚇了一跳，本以為父親就像自己世界那樣，吐血後暴斃身亡，但此時卻看到他的靈魂火焰依舊熊熊燃燒著！

    “咳咳……不，不行，我還不能這麽走，小船的喜宴……我，我還要送她去學校……”葉成棟咳出黑血之後，臉色反而好了幾分，精神似乎也有所恢複，當即回身，按下了求助按鈕。

    葉小凡一陣心痛，雖是另一世界，雖不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如果看他就這麽死去，又怎麽忍心！

    之前自己沒辦法救回父親，可現在……

    葉小凡立即轉身離去，快速遊走在各個重症監護室的病房，尋找著合適的目標！

    “呃……難道是我之前想錯了!”前後忙活了一個小時後，把醫院翻了一個遍，葉小凡竟然也沒發現任何一個可以活吞的靈魂火焰，即使重病的患者，他們的靈魂火焰也滾燙不可觸碰，更別說吃了！

    “靈魂火焰……精神意誌……和無關嗎？”葉小凡喃喃自語，忽然眼眸一亮，“真是傻了！醫院不行不是還有賓館嗎？那裏賢者狀態的人可有不少呢……”

    葉小凡立即撒丫子狂奔。

    報複蔡家已經完成一半，先不急，先把父親的病情穩住再說，這就需要葉小船了！

    他明白，父親之所以堅持著，是因為放心不下葉小船，如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能就真的走了，所以……

    葉小船要搞事才行！

    至於怎麽搞事，葉小凡暫時還沒想到，不過這不是什麽問題，那丫頭聰明，知道情況後肯定會想到合適的辦法的！而自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

    賺錢！

    要想治病，之前的三十萬肯定不夠花！

    他忽然後悔沒在萬彬幾人弄一筆，當然，更是沒想到自己會想救回這個父親吧……

    之前葉成棟痛哭的時候，葉小凡對他的恨頃刻間就消散了，也忽然明白了——

    這個男人，應該活著，應該更好的活下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