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血光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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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軒這聲動靜鬧得有點大, 廳內其他桌的客人全都看了過來。

    喻臻也被嚇了一跳, 反射性轉頭看去, 然後瞪大了眼。

    是幻覺嗎?伍軒身上怎麽浮著一層淡淡的紅霧?明明上次在飛機上碰到對方時還沒有的。

    察覺到他心裏的驚嚇情緒,殷炎站起身擋了擋他的視線,側頭與伍軒對視,應道:“談可以,去包廂。”

    伍軒也不喜歡成為別人看熱鬧的對象, 衝動之後立刻壓下怒氣,跨步走了過來。

    和伍軒同桌吃飯的人皺了皺眉,起身跟了上去。

    步辰沒想到伍軒今天居然也在這兒吃飯, 還好死不死的坐這麽近,剛在心裏歎了一句冤家路窄, 就看到了伍軒身後跟著的人。

    “伍風?”他驚呼出聲, 然後立刻壓下臉上的表情, 在心裏大歎倒黴。

    伍家和其他家不一樣,家裏十分講究規矩,也沒分過家,從祖上到現在都是整個家族一起做生意,這一輩堂兄弟幾個也是同進退,有點古代世家大族、書香世家的意思。

    伍風是伍家這一輩的大房老大,從小被當成未來的家族領頭人培養, 人較真, 還護短。圈子裏這一輩的年輕人之間或多或少的都出過一些摩擦, 就隻有這個伍風, 誰都不敢惹,誰也不願意惹,惹了就是滿頭包。

    現在自家妹妹說伍軒頭頂帶綠的話被對方聽到了,今天的飯怕是要吃不好了。

    眾人心思各異的轉戰包廂,好在殷炎之前定下的包廂還留著,免了他們等位的麻煩和尷尬。

    到包廂各自落座後,步辰招呼著重新上了菜,沒讓服務員上酒,怕大家喝多鬧起來,隻上了一些茶和果汁。

    “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是小雅求你,還哭著給你打電話?”

    伍軒先沉不住氣開了口,一出口就是質疑和責問。

    步辰聽得皺眉,步蓮聽得忿忿,伍風喝著茶若有所思,喻臻還在盯著伍軒看,似乎想把他看出一朵花來,整個包廂,就隻有被質問的殷炎和躺在喻臻腿上的虛無仍是平靜淡定的模樣。

    當然,或許隻是麵上的平靜淡定。

    殷炎突然側頭看向喻臻,說道:“我想喝果汁。”

    喻臻回神,看一眼就放在他手邊的果汁,用眼神詢問。

    果汁不是在那嗎?想喝直接倒就是了,不用特意打招呼。

    殷炎不說話,抬手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杯子,意思不言自明。

    “……”

    喻臻麻木臉,探身去拿裝果汁的大玻璃杯。

    “小心摔了。”

    殷炎體貼地在他探身過來時伸手輕輕扶住了他的腰,形如半摟。

    於是伍風不喝茶了,步辰不皺眉了,步蓮也不憤憤了,伍軒則更生氣了。

    他在這邊氣得要死,憋著風度想要聊聊,結果對方卻秀恩愛給他看,人幹事?

    “殷炎,你——”

    “稍等。”殷炎發現喻臻的身體在他的手扶上去後突然僵硬了,稍頓之後慢慢收了回來,取走他手上的果汁杯扶他坐穩,說道:“你先吃飯,我和伍軒聊聊。”

    喻臻卻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殷炎的心情箭頭立刻從下彎變成了上翹,麵上卻仍是平靜,側頭看他,問道:“怎麽了?”

    喻臻餘光看一眼伍軒,見他身上的紅霧果然在自己握上殷炎的手之後消失了,嘴張了張,搖頭,默默把手鬆開,確認般的又看了一眼伍軒,見他身上又出現了紅霧,低頭,借著擼貓的動作遮擋住表情,眉頭皺起。

    怎麽回事,為什麽他一接觸殷炎,伍軒身上的紅霧就沒了?這紅霧到底是什麽?

    殷炎直覺他情緒不對,但心裏隻感應到他滿腔的疑惑,不好直接問,於是轉而給他倒了杯果汁,示意虛無多注意一點他,然後側頭把眼神施舍給了已經快氣炸的伍軒,說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覺得我是追人不成所以背後抹黑。”

    他一開口就戳人肺管子,伍軒直接炸了,拍桌起身,憤怒說道:“殷炎你什麽意思!我好聲好氣跟你談,你就非要陰不陰陽不陽的刺我?”

    “所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殷炎再次發揮了他大喘氣的功力,從兜裏掏出一部手機,開鎖後直接遞過去,說道:“車禍發生之後我把韓雅的聯係方式全部拉黑了,但過往的通話記錄零星還能翻到一些,想知道什麽,你自己去確認,我隻希望今天之後,外麵不會再有關於我和韓雅的流言出現。你們再如何折騰,也不要牽連到我。”

    他姿態坦蕩,言語毫不留情,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氣氛有片刻的凝滯。

    殷炎用行動告訴了大家,他沒說謊,那說謊的,就隻能是某個不在現場的第三個當事人了。

    伍風放下茶杯,代替伍軒拿起手機,卻沒有翻,而是鎖上後又推了回來,和氣說道:“我伍家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殷少爺不必如此。”

    “我隻是想求一個問心無愧罷了。”殷炎並不把手機接回來,平靜接話,態度始終如一。

    伍軒滿腦子怒氣全熄了火,眼神複雜地看著桌子中間仿佛在無聲勾引他的手機,表情掙紮幾番,最後眼不見心不煩地把視線挪開,看著殷炎問道:“韓雅是怎麽在你麵前說我的?”

    “追求者,讓她心有愧疚,不忍心拒絕的人。”

    “媽的!”

    伍軒忍不住爆粗,這說法可真他媽該死的熟悉!

    “你不知道我和韓雅已經在一起了?”他繼續問。

    殷炎點頭,反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也沒多久,就在你出車禍前一個月,她說她終於考慮清楚了,決定和我永遠在一起,那之前她猶豫了很久,說她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我為此還哄了她好久。”

    伍軒突然話多起來,似乎想重新穩一穩韓雅在他心裏即將崩塌的形象。

    殷炎無情戳破:“車禍前一個月,她求我幫她父親拿的貨終於調過來了,你知道的,我母親化妝品公司的貨並不好拿。”

    “至於配不上這種話,她也對我說過。”

    “艸!”

    伍軒拍桌,基本的涵養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他一直以為韓雅是清高的,雖然家裏條件遠不如自己,但人有骨氣,從來沒有仗著他追她提過什麽過分的要求,卻沒想到她確實沒跟他提,盡跟殷炎提了!還用完就丟!

    韓雅這算什麽?拿著另一個男人的好處,然後在他麵前裝清高裝女神,玩誰呢?

    “有意思。”伍風開口,視線落在桌上的手機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小軒,你今天約我出來吃飯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商量過年帶——艸!”

    伍軒說到一半說下去了,此刻他隻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逼!

    今天他約伍風到這吃飯,為的就是商量過年帶韓雅回家吃飯的事,還有幫韓父疏通關係的事!

    伍家不比殷家,資源沒法隨便動用,如果不是為了哄這段時間心情不好的韓雅,以他的性子,他根本不會約伍風出來!

    “看來那個韓雅確實喜歡你,比起叛逆期太長,堅持自己創業不靠家裏的你,殷炎明顯更能給她好處,但她還是和你在一起了。”

    伍風轉著茶杯,話說得奇奇怪怪,讓人摸不準他的意思。

    “不是。”

    殷炎卻搖頭,說道:“資源方麵,我確實更能幫她,但在關係網這方麵,伍家卻比殷家強了太多。”

    這也是家族環境決定的,殷家人口不多,也不太愛鑽營,雖然有錢,但關係網卻稍弱。伍家則不一樣,樹大根深,又積累數代,在關係網這一塊,可以說比任何同級別的家族都廣。

    這年代雖然不興什麽階級劃分了,但默認的一些東西卻還在,關係網代表著權,從古至今,權都比錢更吸引人。

    這也是為什麽在殷家本來的命運裏,那麽有錢的殷家會因為報複一個韓雅而家族敗落,因為錢鬥不過權。

    伍風斂了表情,看著殷炎,眼裏多了一些審視,說道:“車禍一場,你倒是變了許多。”

    “因為成家了,有些責任要擔起來了。”殷炎摩挲一下手上的戒指,理由說得冠冕堂皇。

    於是伍風的視線挪到了一直默默擼貓的喻臻身上。

    喻臻:“……”

    殷炎輕輕敲了一下桌子。

    “祝百年好合。”伍風收回視線,以茶代酒敬了一下殷炎。

    殷炎禮貌回應,應道:“多謝。”

    兩人說話時莫名散發出一種“愚蠢凡人不要插話”的氣場,步辰的視線在幾人之間來回打轉,最後決定沉默是金,回歸本質——吃飯。

    包廂裏的氣氛變得沉悶奇怪起來,一道鈴聲突然響起,眾人齊齊朝著鈴聲傳來處看去。

    伍軒黑著臉把手機掏出來,盯著上麵的來電提醒看了一會,直接掛斷,起身說道:“殷炎,過去是我誤會你了,下次再正式的請你吃飯賠罪,告辭。”

    說完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正主走了,伍風也起提出告辭,步辰忙放下筷子送人。

    一頓飯不尷不尬的吃完,步辰喝了酒,不好開車,於是喊了代駕,殷炎則先一步帶著喻臻離開了,走前還和步辰另約了聚會的時間。

    上了車喻臻終於憋不住,把看到伍軒身上有紅霧的事情說了一下,卻不想殷炎反應特別大,直接靠邊停車,詳細問道:“什麽樣的紅霧?”

    喻臻被他這態度弄得有些忐忑,忙仔細形容了一下紅霧的樣子,還說了一下每次靠近他之後紅霧就看不到的情況。

    殷炎慢慢靠到椅背上,看著他帶著忐忑疑問的眼睛,喉結動了動,說道:“……沒事,那是煞氣,紅色代表伍軒近期會有血光之災。”

    “血光之災?”

    喻臻震驚,忙說道:“那我們快點通知伍軒,讓他最近小——”

    “不可!”

    殷炎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堪稱嚴厲地看著他,說道:“凡人命運不可妄自更改,你和伍軒之間並無因果,不能去!”

    一股無形的氣勢在車內擴散,喻臻隻覺得大腦一懵,身體本能地往後躲,用力甩開了殷炎的手。

    砰。

    因為太過用力,殷炎的手因為慣性砸到了座椅上,發出一聲悶響。

    車內無形的氣勢悄然消散,喻臻回神,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似乎被他甩懵了的殷炎,忙坐起身抓住他的手,邊揉邊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疼不疼?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

    殷炎壓下情緒,抽回被他握著的手,坐回身重新發動車子,緩下聲音再次囑咐道:“碰鬼是為了救受困的鬼和即將被害的人,是功德,而隨便插手凡人命運則是妄圖改變天道安排,是禁忌。天道守恒,你幫人避開多少災難,最後天道就會還你多少災難,所以不能妄動。”

    “天機不可泄露,更不可隨意扭轉,喻臻,你已經半隻腳跨入地獄,又還未入道,這方麵要格外注意。”

    喻臻聽著他的解釋,看著自己空掉的手,心裏突然升起一股深沉複雜的情緒,複雜得他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

    內心深處似乎發出了這樣的質問,但在問什麽,他卻不清楚。

    再沒人說話,車子沉默駛入了出事工人所住的醫院。

    兩人買了慰問禮品朝著住院部走去,就在喻臻受不了沉默的氣氛準備說點什麽時,殷炎突然停步側頭,說了一句:“出來。”

    喻臻忙跟著側頭,就見一道黑影突然出現,跑到他們麵前趴了下來,以一種懇求臣服的姿勢。

    黑貓發出一聲貓叫,同時一道偏僵硬的人聲在腦內響起。

    喻臻轉身看著黑貓,掏耳朵。

    錯覺嗎?他剛剛好像聽到貓開口說人話了。

    殷炎輕輕揮手,四周的景物突然迅速褪色,直到變成一片純白,來往路人全都消失,純白的世界裏隻剩下他們兩人一貓的身影。

    “此界靈氣微薄,你能開智已是天道眷顧,如今你雖然失了身體,但修煉已成,隻待身上陰煞化去便能真正入道,這百年辛苦,你真要放棄?”

    殷炎開口詢問。

    黑貓仰頭看他,再次叫了一聲,聲音哀泣。

    “人類十六也算成年,步蓮已經長大了。”

    黑貓始終趴伏不起,喻臻看得不忍,靠近殷炎,低聲問道:“它想讓你成全什麽?”

    “保留記憶重入輪回,繼續陪在步蓮身邊。”殷炎回答,看向黑貓再次確認問道:“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修為一旦被廢就再也不能入道了,你真舍得?”

    黑貓還是那句話,態度十分堅決。

    殷炎不再問它,而是看向喻臻,說道:“你能在它身上看到什麽?”

    喻臻被問得一愣,側頭看一眼黑貓,回道:“就是一隻普通的貓……眼睛是紅的,身上冒著一些黑氣。”

    “那是陰煞,是它對傷害過它的人類的怨恨,入道也好,投胎也好,都必須先把這些陰煞化去。而能化去陰煞的,隻有功德。”殷炎解釋,說道:“所以要不要幫它,你來決定。”

    黑貓聞言一愣,立刻又朝喻臻趴了下去,再次懇求地喵了一聲。

    喻臻沒想到事情最後繞到了自己身上,緊了緊即使有殷炎陪在身邊也始終不太暖和的手指,隻猶豫了不到三秒鍾的時間就上前蹲在了黑貓麵前,身上功德金光浮現。

    隨著金光的散開,黑貓身上的黑氣迅速淡化散去,眼裏的紅色消失,毛發似乎也變得蓬鬆柔滑許多。

    陰煞消失後,虛無突然出現,在黑貓身上拍了一下,黑貓甩了甩尾巴,朝著喻臻喵了一聲,身上白光浮現,身影漸漸消失。

    喻臻站起身,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異象突現,幾縷金光突然從純白空間的盡頭漂浮過來,直入他的身體,迅速溫暖了他冰冷的四肢。

    他忍不住舒服地低吟出聲,待感覺消失後他捏了捏自己恢複溫度的手,回頭看向殷炎,問道:“這是什麽?”

    “救人的功德,若投胎不成,這隻貓妖會因為太過怨憤而選擇害人,最終魂飛魄散。你是它唯一的生機,很幸運,它抓住了。”

    殷炎回答,手一揮,白色消失,周圍的景象恢複正常,身邊人群來往,完全沒發現他們剛剛的異常:“走吧,該去看工人了。”

    唯一的生機?那剛剛那些問題……

    喻臻疑惑,見殷炎說完話就邁著大長腿嗖嗖嗖走遠了,連忙收斂思緒,加快腳步追上去。

    受傷的工人總共有三位,全是搭架出問題從高處摔下來受傷的。

    三人中一人骨折,兩人被架子下的磚石材料磕傷,分住在不同的病房裏,殷炎先帶著喻臻去了骨折工人的病房。

    對於他們的到來,工人表現得很意外也很拘謹。

    隻是骨折而已,他沒想到大老板的兒子會親自過來慰問,都是粗人,沒什麽麵對有錢人家少爺的經驗,普通話也不標準,所以連說話都有些磕巴。

    喻臻以為殷炎會問工人一些問題,但他沒有,就真的隻是來看看而已,送了些水果營養品,找醫生詢問了一下情況,然後囑咐兩句就提出告辭了。

    就這麽轉了三間病房,把禮品全部送完,殷炎帶著喻臻出了醫院,開車回公寓。

    “你不問問嗎?”喻臻上車後忍不住詢問。

    “問什麽?”

    “就問一下工人出事時的情況,工地是不是真的有些邪門事之類的。”

    “不用問。”殷炎轉動方向盤,順著車流轉彎,反問道:“你在那些工人身上看到陰魂氣息了嗎?”

    陰魂氣息?那種黑氣?

    喻臻老實搖頭:“沒有。”

    “所以沒有鬼怪作祟,是其他問題。”殷炎解釋,餘光看到什麽,方向盤一轉,突然開出車流,把車停在了路邊一家連鎖大超市前。

    喻臻:“嗯???”

    “我餓了。”殷炎平靜臉解安全帶,理直氣壯:“我要吃你做的飯。”

    喻臻:“……”

    中午的烤鴨吃得一波三折,喻臻其實也有點餓,所以老老實實跟著殷炎進了超市。

    提著一大堆食材回到公寓,喻臻剛準備拐去廚房,殷炎就先他一步走了進去,說道:“我做給你吃。”

    修士都是這麽善變的嗎?

    喻臻默默看他一眼,樂得不幹活就有飯吃,應了一聲就準備去轉盆那看看,殷炎卻又把頭伸了出來,說道:“幫忙把食材提進來,謝謝。”

    “……”

    把食材提到台子上放好,喻臻再次準備甩手出去,殷炎又開了口:“圍裙。”

    喻臻扭頭看他。

    殷炎甩了甩整理熟食時沾到油的手。

    天大地大,衣食父母最大。

    喻臻取下格子圍裙,走到殷炎身前,殷炎配合地張開雙臂,低頭。

    脖子套好之後殷炎轉身,示意喻臻幫他係上身後的帶子。

    喻臻伸手,用一種從背後環抱住他的姿勢拉住掛下去的帶子,收回手,給他係了個大大的蝴蝶結,然後立刻開口說道:“戴好了,你做飯,我去看看轉盆,辛苦了。”

    說完果斷後退,迅速撤出廚房。

    殷炎側頭看廚房門口,手一晃,上麵的油光如煙般蒸發消失,然後往後伸,從毛衣上拈起一根頭發,變出一個刺繡小錦囊,小心裝了進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