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你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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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霧濃密,白細奔至霍家門外時,全身便已濕透了。雨水斜飄而入,薄薄的衣服貼在身上,頭發沾水貼在腮邊順成條,他抖去發上的水珠,縮在屋簷下環臂瑟瑟打抖。

    叩叩叩——

    叩擊門鎖的聲音掩在如朱紅水墨的夜色中,仿佛被水霧隔絕在外。

    白細不死心地敲門,慌忙逃竄前他記得霍錚已經醒了的,難道對方真的狠心拒他,連門都不願給他開了麽?

    就在他絕望地放棄離開時,門栓從裏麵被人打開了。

    白細回頭,霍錚是直接衝出來的,他聽到對方發出細不可聞的低喘,燭燈未提,衣襟半濕。

    黑暗中兩人借著一晃而過的微光,看清楚彼此狼狽的模樣。白細搞不明白,他不過跑了一個來回,霍錚怎就變了另一副模樣?

    他拖著崴了的腳往前挪去一步,嘴巴委屈扁起,細喚:“錚錚……”

    一步步緩慢挪向霍錚,他身上太濕啦,想賴在對方身上汲取溫暖,卻怕將體內的寒意傳給人,目光期冀而膽怯,刷在臉上的雨水順著鼻尖滑落到下巴,滴滴答答沒入領口,他走到霍錚麵前靠近,小聲說:“我不想走……”

    他細聲反複同一句話,執拗地凝視霍錚黑沉的雙眼,“你別趕我走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走。”

    白細狼狽又可憐,此副模樣映在霍錚眼眸,高熱瞬間從額頭蔓延至眼眶。

    看到白細的第一眼,霍錚心裏難受得不行。突發的燒熱不僅在烤熾他的身體與大腦,見到白細後,隱隱懸了幾日的心同樣燒得厲害。四肢沉重無力,即便這般,霍錚躺在屋內昏睡之際,聽到門外傳來的響動,起初他隻當自己燒昏了產生幻聽,扣門聲卻如此執著,霍錚立即想到白細。

    “錚錚,我不想走……”白細魔怔般呢喃,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霍錚拉起來。

    霍錚發著熱燒,掌心厚硬而滾燙,白細淋了一陣雨,手心冰涼柔軟,一冷一熱碰撞在一塊,似於無形間撞碎什麽東西,皆叫兩人同時失神一震,四目互望無言。

    霍錚後悔了。

    從他把白細趕出門後,連續幾日搖擺不定,心神不寧,直到此刻看著白細落魄地出現在他眼前,幡然醒悟,後悔把人趕出去,不該。

    他為自己的狠心感到羞愧。

    兩人傻傻杵在門外淋成了落湯雞,霍錚反應過來才把白細牽回屋。

    白細的眼睛牢牢鎖在兩人相牽的手上,進屋後霍錚把他放開,他反手攥回,目光潮濕,慌張問他,“錚錚,你還趕我走麽?”

    霍錚搖頭,嗓子被火灼燒那般幹啞艱澀,道:“我去找些幹淨的衣服,等我片刻。”

    “噢!”白細守在原地等候,霍錚很快找來一套幹淨的粗葛衣。

    如今知曉白細是男兒身,霍錚斷然不會再拿女兒家的衣服給他換,無奈家中男兒裝都是些粗製的衣物,他勉強找到一套自己穿過一次的舊衣,白細歡喜接過,把葛衣捧在鼻尖嗅了一下,能嗅到霍錚身上獨有的氣息。

    他的舉動頓時令霍錚不自在起來,眼眶更熱了。曲手掩唇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熬些薑水。”說完衝出門外,走了幾步還不忘折身返回,細心把門關嚴實。

    霍錚肩闊腿長,寬大的衣服完全將白細整個人鬆鬆罩住,手腳皆長出一大截,掛在身上與班裏唱戲的人無異。葛衣色澤暗沉,襯得白細一張臉蛋很是白淨。

    院裏起了燈籠照明,水霧下光影朦朧綽綽。霍錚把兩碗熬好的薑水送進屋,瞥見白細正把袖口往上折。

    他過去蹲下替對方把褲腳提高,地麵冰涼,白細的腳丫子在鞋子裏浸泡過後凍得冰冰涼涼的。

    他道:“我去給你熱些水泡腳。”

    霍錚還要再出去,白細眼疾手快把人拉回,烏溜漆亮的眼忽閃眨動,“別走了,陪我坐一會兒吧。”說著屁股朝外挪了些,將凳條的位置騰給霍錚。

    他小心捧起其中一碗薑水喝了一口,辣味直湧,舌頭嘶嘶吐出。霍錚杵在邊上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白細扭頭看他,拍拍位置,“坐嘛。”

    霍錚坐下,白細向來乖順,他不主動開口,霍錚又個是悶葫蘆,屋內霎時間陷入安靜。時值深夜,光線暗朧,室外飄雨,此情此景,倒讓人昏昏欲睡,方才體內冷卻的燒熱似乎又熱了起來。

    霍錚瞥見白細專注喝薑水的側顏,對方時而擰眉,眉宇英俏,肌膚細白如珠,長密的睫毛似兩把小扇子輕輕扇動,許是薑水辣得他不爽,腮幫置氣的微微鼓起,看上去很柔軟。白細的模樣比起最初雖是長開好些,行為卻流露出一股純真的稚氣。

    他暗歎息,難以想象這樣的人竟然是個男兒身。

    霍錚收回視線,端起另一碗薑水沉默飲下。

    兩隻空碗並排擺在一起,白細突然說:“是我欺騙你,對不起,錚錚。”

    他的歉意教霍錚的愧疚排山倒海般湧來,白細是個純透的人,若非是他愚鈍眼拙蒙在鼓裏將人認錯,後來的事也不會發生。錯的是他,是白家,而白細隻是被卷入牽連的無辜受害者。

    白細可以離開霍家,無論他以何種緣由走,唯獨不該讓自己趕走。

    燭火隨著漏進屋的風輕輕搖晃,霍錚焦灼的心隨之晃動搖擺,他搖頭,道:“錯不在你。”

    話雖如此,白細心口仍有些發悶。他靠霍錚靠得近,很快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過熱的氣息,方才他覺得溫暖,此時才想起人生病時身子會滾燙,而霍錚怕是生病了。

    白細如此想,又聽霍錚徐緩道:“方才我隱約聽到屋外動靜,以為是錯覺,開門時慢了些……”

    “嗯!”白細咧開嘴角,“我可不會輕易生氣。”

    在外‘流浪’的幾天他都沒有為此憤怒,白細擔憂地看著霍錚,霍錚膚色偏黑,光線暗,便是發了高熱也難從他麵上看出他有絲毫不對勁。

    白細想摸摸他的臉,指頭挨在衣服上搓了幾遍不敢碰,催促他,“你快去休息。”

    霍錚沉默片刻,白細擔心他反悔,重複起方才的話。

    “錚錚,你真不趕我走了嗎?”

    霍錚道:“你若想留下那就留著。”

    進門時霍錚注意到白細行動有異,他一直想著此事,“右手伸給我瞧瞧。”

    “哎?”手臂還疼著呢,白細曲起手,吞吞吐吐地思忖如何開口,霍錚直接掀開整片衣袖,潔白的臂上布有發紅的刺孔,霍錚替他檢查,好在並無刺針留在肌膚內,但被牆角蔓延的刺藤傷到,也足夠讓白細疼得發嗆了。

    霍錚目色低沉,他彎身蹲下,視線對著白細的兩條腿,“左邊還是右邊?”

    白細輕抖左腳,褲子即刻被霍錚掀開,腿腳入手冰涼,腳踝處泛著紅腫。

    霍錚出去燒了熱水,取出跌打損傷藥,農戶常年在外幹活,身體磕碰或被蛇蟲咬到的事時時都發生,因此不乏藥膏藥酒。

    白細泡過腳,骨頭給霍錚矯正抹上藥,手臂的傷塗抹勻一層涼絲絲的藥膏,做完這些,燭蠟燃至盡頭,眼看五更天都要過去了。

    整夜未眠,白細一雙眼睛卻亮得很。他拖著腳從凳子上起來,帶了傷仍蹦蹦跳跳,“錚錚,你快回去歇會兒。”

    霍錚麵色如常,若非為他上藥時觸到那雙滾燙的手,白細不敢想象人居然會陷入如此的高熱狀態。

    見霍錚似乎站在原地晃神,白細擔憂地靠過去,眼睛圍著他轉。

    “錚錚,你還好嗎?”

    “……”

    他牽起霍錚發熱的手掌,有心要把人往房間領去。

    燒熱席卷著霍錚的身體,他手腳沉重思緒僵滯,白細牽他不穩,隻好將霍錚整條臂膀搭在肩頭撐他回房。

    兩人東搖西晃走到房門外,霍錚尚存一絲清醒的意識,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開口欲對白細說些話,不料眼前一黑,砰——

    白細整個人被霍錚帶起摔倒在地,高大的身軀沉沉壓著他,噴灑在頸間的鼻息灼熱,白細摸摸霍錚滾燙的臉,不知所措起來。

    錚錚隻是生病了,不會死的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