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朔景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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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已是初冬,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籠罩著這座屹立了千年的宮城。原本寂靜的夜晚, 被衝天而起的火光燒得一片喧囂。那埋伏已久的暴亂之徒, 圍困了帝都月餘之後,終於在小心地試探下, 撕破了偽裝,露出了利爪,發出了最後猛烈地攻擊。
叛軍的長梯搭上了宮牆, 利劍刺穿了牆頭駐軍的盔甲,將餓暈的士兵利落地斬殺。溫熱的鮮血噴灑在漆黑的城牆上,一瞬之間凝結。火光大作,到處都是兵刃交接,血肉分離時的哀鳴。
這樣的聲音,聽起來淒厲又殘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頂木撞擊著厚重的城門,勢如破竹一般,一路燒殺掠過,直直破開了城門。
馬蹄聲急促,在利劍噗嗤的聲音裏穿過了宮門, 噠噠噠地響徹寂靜的大殿。掌管著帝都三萬金袍衛的統領蘇彥卿, 拽著韁繩,抬手抹開了臉上沾染的血跡。
她抬頭,仰望著頭頂上那一彎潔白的新月, 呼出了一口白氣。
兵戈之聲綿連不絕地傳到耳邊, 她一踢馬肚子, 衝向了落在了新月陰影的帝宮。
原本喧囂的皇宮, 在月前的叛亂中逐漸沉寂。離去的侍人們揣著值錢的珍品,慌不擇路地逃出這座被戰火包圍的城池。
一路通暢無阻地來到皇帝坐鎮的乾元殿中,無須通報,蘇彥卿便扣開了殿門,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輕帝王。
她一身正統的黑紅冕服,衣著正式得勝過在位時的每一個時候。身為金袍衛統領的蘇彥卿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的帝王,如此的正經。
蘇彥卿深吸了一口氣,撫膝半跪行禮,垂首言道:“陛下,叛軍還有半個時辰不到便要攻克宮門,還望陛下馬上撤離宮中,北上與皇後匯合。”
仿佛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一般,這個從雲州出來頗具風流的帝王隻眯著眼睛笑道:“愛卿來得正好,孤這裏有份東西要給你,你速帶人北上,交與皇後。”
“陛下!”蘇彥卿抬頭,死死地盯著這個固執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裏握著一份帛書,從案後緩緩走了出來。冕服長長的尾擺掃過層層的玉階,頂著平天冠邁著穩重的步子,年輕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統領身旁,將手裏的帛書遞了過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裏,別隨著孤來。”
“這是聖旨,蘇統領。”皇帝踏著登雲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滿鮮血的手接過皇帝遞來的帛書,隻看到顯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
這是……這是……
“陛下!”蘇彥卿轉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離去的身影,卻見那道單薄瘦弱的身影融進了夜色裏。
冷冽的月光下,纖細的皇帝顯得十分脆弱。遠遠地,有風從廝殺之中吹來,喑啞的刀劍聲中,蘇彥卿聽到這個纖細得隨時都會倒下的皇帝說道:“愛卿,還不領旨嗎?”
“臣……”凝視著那道背影,染血的統領咬緊了牙齒,繃住了臉,雙目含淚,雙膝跪地徹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熱的淚水混著血液,再次淌上了麵頰。
背對著她的皇帝聞言灑脫一笑,一步一步踏進了黑夜裏。
在皇帝離去之際,染血的統領藏好帛書,握緊了手中的刀,堅定地朝著北方行去。
悠揚的尺八聲從深宮之中傳來,仿佛穿透了那暴亂的刀劍之音。身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舉起一樹燈座,將枯敗的宮殿一一點燃。火舌猛烈地舔舐著每一寸幹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熱的火牆,從四麵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終舔上了冕服的尾擺,一寸一寸地,將一切汙穢燃盡。
元和三年最漫長的那一個冬日裏,懸掛在鍾離王朝星盤上空的最後一顆辰星墜地,楚國漫長的九百多年統治畫上了句號,被徹底封印在史書裏。
年輕的楚昭帝從暴虐的刺帝手中接過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並未能力挽狂瀾,最終在涼水暴亂中喪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禪位與皇後禤景宸,於暴亂之中歿於帝宮,史稱夏源之亂。
她這樣無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手中握著的玉璽托付給它命中注定的人,還給天下一個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麵對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沒有人,比你更加合適了。
孤的,皇後。
可是孤,卻還未能與你說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撐著身體,手裏握著尺八,斷斷續續地吹著。那曾被九州勝讚禦龍之音,如今隻剩下亡國的喑啞,低低地響在著空寂的冷宮之中。
最後一絲哀鳴隨著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聲。皇帝蜷縮著身子,躺在炙熱的火裏,睜大了雙眼努力地看著漆黑的前方。
真安靜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時居住的地方。皇帝抱著母親留給自己的尺八,貪婪地享受著最後一絲溫暖,最終埋葬在炙熱的火爐裏。
“溯……溯……”
“溯……溯……”
女人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到了耳畔。臉頰被人輕柔地撫摸著,那溫暖的觸感終於將她從夢境之中拉了回來。少年迷蒙地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優雅端莊的夫人擔憂地望著自己,輕聲地呼喚便隨之而來:“溯……”
思緒抽離了好一會,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雙眼迷離地看向了婦人,便看到對方溫柔地笑道:“溯……到了,別睡了。”
話音剛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囂之音爭先恐後地湧入了耳朵,將藏在她體內的瞌睡蟲徹底喚了起來。侯在一旁的侍女低聲笑著,毫不客氣地說道:“幸好夫人來了,不然仆可不曉得怎麽辦呢。二公子這一路睡得可沉了,過集市的時候都沒醒。”
聽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說道,名叫溯的少年隻得無奈一笑,抬眸,便見著秀麗的婦人望著自己,目露擔憂,“身體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請醫工來看看。”
那樣的目光太過溫柔了,像極了兒時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眸。少年心下一軟,目光誠摯地看著婦人,道:“母親,兒無事。”
“嗯。”婦人又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見她臉色並無大礙之後才點點頭道:“那就好,那還不快下車。”
溯聽罷點頭,輕快地起身,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馬車外,瀾州秋日的陽光正好。
猛烈的光線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豔陽照著那張白皙得過分的俊秀麵容,又撲在了她修長挺拔宛若白楊的身姿上,將這屬於瀾州貴族的高傲刻畫分明。
少年眉一揚,朝著方才從上麵下來的馬車一抬手,提高了聲音道:“母親,到家了,還請牽著兒的手下車。”
侍女們撥開了車簾,秀麗的婦人彎腰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侯在兩側的侍衛將馬登駕好,便看到那婦人伸手,朝著少年的掌心輕輕拍了一下,笑罵了一句:“淘氣。”可她卻沒有拒絕,牽著少年的手踩著凳子,下了馬車。
婦人先行了一步,拋下了溫柔的話語,“溯兒,還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餓了,慢了些你可別又喊了。”
少年抬頭,看向了立在身前威嚴十足的府門,將目光落在了門匾的四個刺金大字上,停頓了一瞬。
鎮北侯府,瀾州的鎮北侯樂正欽的府邸。樂正欽……記得昭帝在位的時候,還隻是駐守瀾州的平北將軍呢,如今,已經封侯了。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諡號,她還以為這一切隻是自己的一個夢而已。再一次醒來,她已經不是那個亡國之君鍾離朔,而是鎮北侯的嫡次子,樂正溯。
思緒恍惚了一瞬,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鍾離朔趕忙拉回思緒,一腳踏出,踩在鎮北侯府門前結實的石板上,跟上了母親的步子,“來了。”
大片的陽光被她甩在身後,籠罩在這片蒼茫的州府上空,鋪天蓋地地席卷了處在寒冷之中的瀾州大地。
從未奢求過能再一次踏足於踏實的地麵上,擁抱著陽光的溫暖。如今卻真的能夠真切的呼吸著每一寸清涼新鮮的空氣,無論是何緣由,再一次感受著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鮮活地展現自己的生命姿態。
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場毀壞了楚國帝都的禍亂在元和四年的春日裏被平息。率軍平叛的元帥,正是北上驅蠻的昭帝皇後禤景宸。
重新奪回源州城的皇後得到了昭帝臨終前寫下的禪位詔書,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著傳國玉璽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號,改國號為“慶”。
九州華族所處的中原,就這麽波瀾不驚地從楚國的末尾過渡到了慶國的開端。
在楚末刺帝殘暴統治下戰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終於迎來了一位賢明可靠的君王。因為戰亂而越發頹唐的國家,在慶朝開國君主的統治下漸漸煥發出應有的生機。
正如春日裏破土而出的嫩芽,於陽光下逐漸盛開婀娜多姿的芳華。
而處在慶國北部的瀾州,更是彰顯了屬於北方蒼莽的勃勃生機。即便是深秋,仍舊明媚無比。
與母親到道觀還願歸來的鍾離朔,還未從再次享受陽光的溫暖中緩過來,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從帝都而來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她跪在父母親的身後,聽著銀輝聖使念下的旨意,腦袋一片發怔。
還未有過多的心理建設,便聽得聖使笑眯眯說道:“恭喜鎮北侯爺高升,還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親,那個長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過聖旨,朝著南方虔誠施了施了一禮,“謝主隆恩。”
說著,又與聖使寒暄了幾句,方才將對方送出家門。
雖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歸朝旨意的樂正欽仍舊是喜不自禁。一臉喜色的從門外進來,便對著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處理好初城的事務,盡快到帝都。今年還朝匆忙,還要趕上歲末的宮宴,府中事宜還要勞煩夫人了。”
秀麗端莊的婦人搖搖頭,柔聲道:“夫君且寬心,府中事宜我會安置妥當。隻溯兒……也要跟著嗎?”
她說著,將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聽罷妻子的話,儒雅的鎮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穩有力的聲音將她遊離的思緒喚回,鍾離朔驚了一瞬,立馬點頭,應道:“是。”
見她反應如此遲鈍呆板,男人心下一歎,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轉了過來,與他對上,又擔憂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語。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風撲向了門窗,搖曳著亭中枯敗的樹枝,嘩嘩作響。洗漱完畢的樂正夫人幫著丈夫卸下繁雜的外衣,想著白日裏的事情,歎了一口氣,言道:“溯兒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遙遠,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勞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歸,我與溯兒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聽得妻子如此說道,樂正欽一時之間猶豫了起來,有些為難地說道:“溯兒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擔憂。更何況,夫人已三年未曾隨我還朝了,潁兒也有三年未見你了,此次還朝,正好一家團圓,豈不美哉?”
“可……”
“別擔心。”男人攬過自己柔弱的妻子,溫聲勸慰道:“溯兒這不是醒來很久了嗎?隻不過是回帝都,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