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三十九

字數:914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向東流[重生]最新章節!

    此為防盜章

    一切, 都重頭開始。

    於皇後而言,她已經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可對她來說,皇後仍舊是前世記憶裏唯一珍愛的人。

    是欣喜, 還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帶著莫名的期待, 鍾離朔等來了除夕之夜, 女皇在魚龍閣大宴群臣。日落時分, 源州城的年輕貴族和高官子弟騎馬駕車,朝著皇城東邊的魚龍閣駛去。

    經曆了夏源之亂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煥發著一國之都的輝煌。五彩的燈光綴滿了冷硬的宮牆,在寒冷的冬夜裏散發著柔和的光亮。鍾離朔坐在駛向魚龍閣的馬車中,伸手掀開車簾朝外張望。一眼過去,滿滿都是並肩而行的年輕男女。

    在她們的前方, 馬車排成了長龍正井然有序進入魚龍閣的大門。

    不遠處,煙花炸響。鍾離溯抬頭, 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臉上, 映出了少年人青澀美好的麵容。

    好一個熱鬧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著盛景而歡喜, 臉上彌漫著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輕朝氣得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看著這一路上出現的那些年輕又朝氣的麵孔, 鍾離朔扭頭,望著駕馬於車旁的樂正潁問道:“長姐, 朝廷的官員都這般的年輕嘛?”

    在今夜之前, 鍾離朔算是從未見過盛宴的孩子。這一路樂正潁見她東張西望, 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著大紅色的錦袍,玉冠高束,襯著那張白皙的臉越發的可愛俊俏。身為長姐瞧著她這模樣,心裏的憐愛也翻湧不少,早早就等著自家妹妹拉著自己問東問西。

    現在她是問了,隻是問的不是她準備了好久想回答的問題。

    樂正潁略一想了想,怕是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輕人小妹妹才會有此一問,稍許便回道:“陛下喜歡重用年輕有朝氣的官員,現如今朝廷裏除了幾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輕。”

    “那方才打前頭走過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員嗎?”這才是鍾離朔真正想要問的問題。

    “是也不是。”樂正潁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輕麵孔。但是要她怎麽說,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著出來和陛下相親的呢?

    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會說給妹妹聽的。更何況非議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來。於是她說道:“今夜是難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慶開國以來的第一件盛事。她們和阿溯一樣,是在陛下的恩典下過來的。”

    鍾離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點點頭放下了車簾,重新安穩地坐在了馬車裏。身體隨著顛簸的馬車搖晃,鍾離朔念著方才見到的青年男人,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幾分。

    年輕的慶國重用朝氣的官員,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終究還是成為了過往。

    馬車駛過魚龍門,在閣前停下。侍衛們將大人們的馬車編好號,牽到了存放馬車的地方。鍾離朔下了馬車,仰頭望著那龍飛鳳舞的“魚龍閣”三字,跟在長姐的身後步入了閣中。

    將將走到門口,喧囂聲便洶湧地灌入耳中。花燈夜放,整個魚龍閣亮如白晝。鍾離朔跟在長姐身後,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一入門,便有侍者將她們引往樓上。

    “樂正大人……”

    “樂正大人……”

    一路朝著三樓走去,有不少年輕男女向樂正潁行禮,樂正潁皆都拱手一一回複。年輕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鍾離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內裏含義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傳說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們最強有力的競爭者。

    這樣隱晦的目光落在了鍾離朔眼中,雖然好奇卻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卻是一樓那一座立在魚龍閣中央寬闊無比的魚戲蓮葉台上。

    魚龍閣曆來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鍾離朔雖曾為帝王,在前世也隻來過這裏一次。她看著那座仿若被無數金蓮圍繞,閃爍著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畫麵一閃而過。

    那是她被冊封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極致時,刺帝讓她吹了一曲見月。

    撥開雲霧見月明,就是這樣一首歡欣又纏綿的尺八,令冷肅的刺帝開懷至極,竟跳了一舞靈犀。就是在這場宴會上,她曾以為十六歲之前所有的磨難都將成為過去,而自己的母親會教著自己成為一個好帝王。

    現在想來,隻怕這是她刺帝之間唯一的一次溫情。

    鍾離朔落了座,望著樓下明亮的魚戲蓮葉台隱下了所有的思緒。

    今夜,華燈璀璨,魚戲蓮葉台周圍的所有金蓮盡數開放。每層樓閣的桌下藏著的炭火開始點燃,侍人們陸續地端上了準備好的糕點,在諸多嘈雜的聲音裏,藏在蓮葉台後的樂師們換了一曲歡欣的調子。

    鍾離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掃過了每一層的座位,最終落在了與她同一層東邊的首位上。

    按照宮中大宴的禮部規劃格局,三層全是禮部重臣與王親貴族,劃為九區,身為帝王獨尊於九。所以,她的皇後,今晚會出現在那裏。

    可那裏,恰好是視線盲區。她看不見皇後,皇後也看不見她。意識到這一點,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幾分起伏不定。

    許是她東張西望地太過明顯,在和周圍同僚一一打過招呼之後,樂正潁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麽?父親母親在那一邊,與各家的長輩們待在一處,你若是想尋他們了,一會我們就過去。”樂正潁望著妹妹那張稚嫩的小臉,輕聲說道。

    有家室的官員和年輕人的區域也是劃分好的,鍾離朔跟著長姐一道來,就和父母親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從未參加過這樣的場合,樂正潁隻以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鍾離朔搖搖頭,輕聲回話:“溯跟著姐姐就好了,父母親隻怕在和故友敘舊,我還是不去打擾他們為好。”

    說著這樣的話,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華燈下瞧著如此鮮嫩可愛。樂正潁看著她白皙的麵龐,忍不住說道:“那行,陛下還未到,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能開宴,你若是餓了,吃點甜糕墊墊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點頭,目光便專注的落在了一樓的魚戲蓮葉台上。

    參加宴會的大臣們陸續到場,越來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現在了魚龍閣中。期間不斷有人來和樂正潁打招呼,身為小輩的鍾離朔也不得不跟著長姐回禮。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如自己長姐出現之後,他們陸續地表達了對一人的尊敬。鍾離朔不禁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頭如同眾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個男人,穿著紫棠色的錦袍,玉冠高束。劍眉入鬢,鼻子高挺,唇似刀鋒,眼藏冷霜。這是一個長相英俊,渾身都透著凜然正氣卻又高貴冷肅的男人。

    鍾離朔認得他,在許多年之前,鍾離朔還曾聽過一則趣聞。這個看起來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邊這位儒雅風流的兵部侍郎合稱“雙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優秀的青年俊傑之一,如今的戶部侍郎,大慶左丞徐明義的長子——

    徐仁青。

    出身於源州大貴族徐家的徐仁青,與樂正潁一般,和當今陛下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當年刺帝下詔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館深造,造就了三個少年少女不可言說的緣分。

    跟隨女皇南征北戰的徐仁青,與樂正潁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屬於前楚貴族的徐家,也因為此等從龍之功在慶朝站穩了腳跟,並且聯合前朝遺老,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團體。

    黨派之爭無論在什麽時候都難以幸免,尤其是這一年慶朝逐漸太平之後,朝廷內部的小打小鬧也就越發頻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權,一言九鼎,許多爭執到了她這裏都無聲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誼也因為日漸增多的打鬧而疏遠。原本就看不慣徐家作派的樂正潁和少年時的夥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見兩相厭的地步。

    故而,當徐仁青帶著戶部那群小年輕經過她身邊時,對人十分熱情的樂正大人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聲招呼:“徐大人。”

    冷肅的男人停下了腳步,站在了樂正潁身邊,看著她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樂正大人。”他的目光滑過了樂正潁,最終停在了旁邊那位穿著絳紅色錦袍的少年身上。

    那個將她養大的母親除了教會她尺八,還教會了她一個道理。生而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到後來,鍾離朔遇到許許多多為了活著而放棄尊嚴的人,她也沒有忘記這句話。

    甚至為了這句話,她放下了一部分純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隻為了將自己尊為皇帝的百姓能夠有尊嚴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飯吃,能站起來走路,不必跪地乞討。有書讀,還有他們能接觸到的風花雪月。這是她身為帝王,應該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體再好上一些,過個十年八年,在皇後的扶持下,她或許真的能做個中興之主,好配上“昭”字裏的“昭德友勞,聞聖周達”,而不是皇後說的“儀容恭美”。

    隻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終究還是配不上那個字了。

    不過沒有關係,皇後辦到了啊。自醒來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覺得前生種種都隨著自己的身體煙消雲散。唯一能讓她記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後,是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無論是敬還是愛。

    生於皇室,是她沒辦法選擇的事情。十六歲之前,她樂觀地想,至少她能選擇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她成了見鹿公子,成了破廟裏的小藥童。

    十六歲之後,她又樂觀地想,至少她能成為一個什麽樣的太子。但這個太子沒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國之君,尊貴無比,雖然隻能是皇帝了,但這下她真的能按照選擇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現實卻很殘酷,鍾離朔隻能再樂觀一點地想,就算和預期不一樣,可隻要努力她最後一定能成功。她善於笑著麵對所有的不幸和苦難,於是到後來,隻能選擇死的時候,她也還在樂觀地想,最起碼自己可以選擇怎麽死。

    她這一生的選擇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後悔。

    唯一的一次後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宮門前,她沒有對皇後說出那句話。因為那時,她覺得自己還有漫長的十幾年,卻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暫成這樣。

    所以,她連選都未曾想過。

    如今想來,竟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慶幸偏多。因為沒有告知而後悔,又怕告知後令皇後記得一個亡魂的愛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燒地時候,她就在想,要是還能有機會,怎樣都會說的,然後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選一次的機會。

    不,是有很多很多選擇的機會。

    多到,她可以有尊嚴地開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歲,她知道怎麽麵對師長,知道在父母親麵前應該是什麽樣子,她知道如何麵對長姐,她知道如何應對金袍衛。因此在麵對門下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誰的鍾離朔,選擇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樂正溯,是鎮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現出她尋人的赤誠之心,於是她適時地露出了不會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當初麵對那幫野心勃勃地權臣一樣,問道:“雖然我並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記得她的樣子。而且我告訴了她我是誰,我叫樂正溯,是鎮北侯的嫡次子。這樣吧,您能否幫我寫個告示,我記得司署廳有失物時能貼招領的字報。我是真心實意地想感謝那位大人,您就幫我寫個字報,說我給她的謝禮放在司署廳了,成麽?”

    十六歲的少年說得誠懇又真摯,穿著緋色官服的門下人被她這一番看起來義正言辭卻又十分不對的言論弄得呆愣了。好一會,一臉和善的門下人才啞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領,或者尋物啟示的時候才貼的,哪有你這樣……”司署廳每天的告示欄都爆滿,要尋人去找衙門啊。

    “這樣吧,你再說說,那位大人什麽模樣,身上可有什麽特征。這昨夜去了魚龍閣的南門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細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許是她足夠天真可愛,又或者是鎮北侯的名頭管用,再不耐煩管瑣事的門下人竟也起了幫她找人的心思。

    鍾離朔心想,昨夜皇後易了容的臉如此平平無奇,導致她都沒有認出來,這讓她怎麽描述皇後的模樣。再說了,就算說了,也鐵定找不到。而且鍾離朔根本就不指望會在南門找到皇後,她希望地隻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幾個跟著皇後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過了。

    堅定地執行著以她的年齡以她的身份能做出來的計劃,鍾離朔就這麽抱著她的禮盒,繼續和門下人說話。隨著時間流逝,司署廳在處理事務的門下人都注意到了這裏,開始紛紛給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樂正穎的弟弟之後,門下人說道:“樂正大人與我們南門的楊玉庭大人是朋友,楊大人是金袍衛副統領管著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讓樂正大人托他問問。”

    又有人說小公子來此報恩,一片熱忱,這大過年的就幫幫忙給她貼個報。

    還有人調侃,小公子這麽著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衛大人。

    鍾離朔就這麽抱著小禮盒,站在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處,聽著各位大人給她出主意。不得不說,這群在大過年值班的門下人的金袍衛,於這個國泰民安的朝代實在是太清閑了一些。

    等到南門的副統領楊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翹班出門赴約的時候,司署廳的消息已經跑了一輪。

    今兒日頭很好,新年裏的頭一天,楊玉庭整理著自己朱雀服,十分滿意地走向了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開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蕩。隻他走到側門時,便被一匹小紅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這濃密的鬃毛,這鮮亮的紅發,那神駿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像他覬覦了很久樂正潁卻從不肯給他的血無影麽。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廳側門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樣,那鮮嫩的緋色錦袍,這似曾相識的臉,怕不是樂正潁家那個從未露過臉的弟弟。

    楊玉庭腳步一頓,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著鍾離朔走去。

    他剛走進,便聽到門下人說:“小公子,您就這麽說,怕是很難找到的。”

    這孩子是在找什麽?這麽想著,一向愛聽八卦喜歡多管閑事的楊副統領竟脫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麽?”

    青年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鍾離朔回頭,一個模樣俊俏,風流倜儻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沒有見過人,正猶豫著要不要接話,便聽身後的門下人說道:“見過楊統領,這位是鎮北侯的小公子,來此處是尋人的。”

    鍾離朔一聽,心裏便明白了眼前這位便是長姐樂正潁的那位朋友楊玉庭大人了。於是她躬身行禮一禮,言道:“見過楊大人。”

    她長得與樂正穎十分相似,且模樣稚嫩,楊玉庭心想十六歲的樂正穎是不是也這麽可愛。這麽一思量,楊玉庭的心情越發明媚,看向鍾離朔的眼神也和藹可親了很多。

    “你是阿潁的弟弟?叫溯對嗎?你要找什麽人,說出來聽聽,興許我能幫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著一股友好的氣息,或許是錯覺,鍾離朔在他眼裏竟然還看到了一絲殷勤的味道。也許長姐和他關係很好,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鍾離朔想想,以樂正溯的角度將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楊玉庭興致勃勃地聽她說完,摸著下巴點點頭思索道:“嗯……這樣吧,你將東西交給我,我明日幫你問問。”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令鍾離朔有些錯愕。但很快她就開心了起來,點點頭,拱手又是一禮,“那就麻煩楊大人了,還請楊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楊玉庭笑笑,伸手接過鍾離朔的小禮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鮮亮的小紅馬,問道:“那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贈。”鍾離朔點點頭。

    楊玉庭哦了一聲,又看多了兩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顯。鍾離朔看著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笑著說道:“楊大人也喜歡緋影嗎?我也很喜歡。”(m.101novel.com)